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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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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的不紧不慢,龙淡月已在皇女府居住了两月有余,再去看树梢,才发现已是初秋。
京城荣安渐渐传开了五皇女的声名,用亦正亦邪来评断毫不为过,生于天家又是皇帝爱重的幼女,脾气大些是自然的。这位五殿下温柔时即便有人语出冒犯亦没有关系,冷漠时却是稍不顺意便行事乖戾。皇女府中不时便有杂役的尸首被抬出。皇女府本就处皇城中央位置罕有人至,如今更是连寻常官员都绕路而行。五殿下十三岁开府乃是开了大祁先河,但皇帝的宠爱胜于一切。
皇女府内,闲来无事的龙淡月一边拿着鱼食逗着池中的锦鲤,一边听着吴悠的禀报,当听到各类传言时失笑:“皇帝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女府,天恩隆厚,不好好用一用多浪费。”
吴悠听了龙淡月的话,便换了禀报的内容:“昨日抓到与外传递消息的人,已经处理了。”
“就这样做就可以了。”龙淡月微微一笑,将小半盒鱼食尽数倾洒到水中,水面一阵翻天覆地,温顺的锦鲤彼此碰撞,颜色漂亮的鱼鳞被蹭掉沉进水底,“我能知道她们在向外传递消息却只能杀了她们了事,这就是我仅能做的,在没有比我更无力的皇女了不是么?”
皇女府,龙淡月想起那三个不伦不类的字就想笑。皇帝多疑却从不会多给分毫,这位在当皇女时便以谨慎出名的陛下经历过夺嫡争储之事的,防备心比谁都重。
“龙玉纾不死,她的皇位就会受到威胁。朝臣不知,皇帝却知,龙氏这个算是背主称王的家族里,龙玉纾才是名正言顺的家主。”龙淡月坐在皇女府最高的凉亭里,不再将目光放在鱼食散尽后重归平静的水面,慢慢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皇帝早年并不受先皇钟爱,所知的自然不多,登基后先帝子孙几乎凋零,谁会告诉皇帝更多。平白得来的消息太容易了,容易到踏着腥风血雨登基的皇帝不敢轻易相信,皇帝越想弄明白我是什么,我就越有利。”
吴悠本是安静擦拭着爱刀,闻言抬首看向龙淡月:“您打算去哪儿?”
“固城吧!”擦了手,将手巾放到一旁,龙淡月表情晦暗,“西北从来都不安静,我想会有意外的收获。”
“。。。。。。被贬。”吴悠收刀入鞘,金属碰撞声让初秋染上清冷,“但是,殿下如果是以皇女的身份被贬,出师无名。”
“以皇帝的谨慎,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龙淡月的侧脸表情恬淡,流露出仿佛品茗谱曲一般的安逸,“即便是是从别人口中知道龙氏之人无法反抗龙玉纾,也舍不得杀了我的,这样,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我是有恃无恐的。”
吴悠看着龙淡月,眼眸中闪过寒凉的光芒:“庶人,我若是高位之人,就会将殿下永远囚禁。”
“龙玉纾,皆死于自裁。”龙淡月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阿悠,龙玉纾是龙氏家主,是谁决定的事呢?!”
吴悠悚然:“殿下!”
“我要把这个血脉断绝,一滴不剩的断绝。”龙淡月的微笑像是丈量过,恰到好处的温柔,“没有需要盛放的东西就不再需要容器了,我来,成为最后一个龙玉纾。”
“。。。。。。殿下。。。。。。”
“阿悠,为什么皇帝她不明白呢?”十三岁的龙淡月捧起温热的茶盏,望着渐渐阴云密布的天际喃呢,“悠也好、贵心也好,就连我的名字里都满满的装着父君淡薄的心志,那么干净的一个人就因为掌握了一个根本不想掌握的力量而丧命,为什么皇帝不明白呢?父君想要保护她的心。”
“那殿下呢?”吴悠依旧一身黑衣,眼中淡淡的锋锐蓄势待发,可能当他不再流露锋芒的时候,龙淡月才能真正放心他,“殿下是如何看待皇贵君的牺牲的?”
龙淡月转首看了吴悠一眼,温柔道:“我啊。。。。。。想做皇帝!”
“您的安全是我最大的责任!”吴悠单膝跪地,仰起头看着似乎融入凉亭阴影当中的龙淡月,“殿下!”
龙淡月任由吴悠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声突兀的惊雷中,她开口:“留在我身边,有朝一日,为我送葬。”
“是!”阴影中龙淡月的表情晦涩不明,吴悠的回答毫无犹豫。
太阳彻底被阴云吞噬,龙淡月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滑过冰裂的釉面,茶盏坠地,在花砖的地面晕染出深黑的茶渍。
吴悠见状面色一变:“殿下!”
“没事!”斜倚凭栏,龙淡月墨黑的眼眸悄悄染上浅红,“我得给母皇看看,谁才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那个人,谁才是拥有先皇留下的最醇厚的血脉的那个人!”
吴悠垂在袖间的手悄然握紧,是他大意了。
“为什么你要一脸的歉意?!”飘身落地,龙淡月抬起吴悠的脸,看到那双干净的眼睛当中的自己,仿佛还带着笑意,“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厌倦了被追杀的日子,我想要反击了!”
吴悠合上眼,挡住其中浮现的疼惜:“我知道了!”
绕过吴悠,龙淡月提步向内院行去,话语浅浅流出:“陪我走走,虽然暗了些,但是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好景色!”
吴悠轻叹,跟上龙淡月的脚步:公子,您的女儿选择了一条幽暗的道路,没有了鸾的压制,这一位龙玉纾,谁都无力阻止。
大雨倾盆而下,这是第一场秋雨,因为天色幽暗,皇女府内早早的燃起了灯火。大雨中的皇女府最出挑的景色就是龙淡月居所园子中那整一片用各色宝石雕琢而成的花圃,永远不会凋谢的没有生命的花圃风吹不倒、雨打不散,美人头上价值连城的明珠点缀着花蕊,雨幕中闪烁出的荧光遮都遮不住。
“跟鬼眼一样,所有的宝石都被大雨吞噬了色彩,唯独着星星点点的花蕊苍白苍白的光留着。”整座皇女府,龙淡月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占据了居所半个园子的花圃,全部都是假的,地面是玉石铺就的,琉璃的茎、翡翠的叶还有其上多的数不过来的宝石花,取代了所有鲜活的花朵,“这么个花园在我这里摆着,被传出去了我什么名声都别想要了,皇帝是打定主意把所有恶名挂在我头上了。穷奢极欲,罔顾民生,哪一样都能让我尽失民心。”
吴悠本是去取披风,回来的时候听到了龙淡月的话,默不作声地将披风为龙淡月批好,绕到她面前细心的扣上扣子:“不喜欢就不看,其实,晚上看起来像天上的星辰落了下来一样,明珠都是细心挑过的颜色,跟远远看着的星辰几乎一个颜色。”
龙淡月眯起了眼睛,凝神看向花园,明珠的分布不再是乍看的随性纷乱:“阿悠,你说,当初那位王爷是因为什么被贬的?”
“谋逆。”
“恐怕,还真没冤枉了这位王爷。”龙淡月终于确定了花园里的究竟是什么,龙淡月回忆着花圃中央的位置,如果没记错,那是一朵用紫水晶雕琢的睡莲,是整个花圃最夺目的地方,而它的莲蓬是九颗鲛人泪,不及夜明珠耀眼却胜在在黑暗中能晕染出数种颜色的光晕,“阿悠,毁了那朵莲花,把莲蓬砸碎,把莲子拿回来。”
吴悠闻言一怔,却毫不迟疑的执行了龙淡月的话,扣住窗框,一个翻身跃上了房顶,绕到通往主院的回廊上,避开回廊中值守的侍卫和仆役,趁着雨幕的遮掩纵身稳稳落在那朵莲花前。
意外的没有碰到任何一朵其它的花,明明从远处看这里是花朵最多的地方。日光下本是浅浅的紫色的莲花此刻仿佛沉淀成黑色,层层叠叠的花瓣不再有华美出尘的味道,更多的是阴森的气息,莲花的莲蓬是透明的水晶,白天看起来与莲花差别不大,晚上却在鲛人泪的映照下仿佛自身带着色彩一样。诡异的黑色莲花,仿佛祥瑞一般的莲蓬,让人看得心底一寒。
吴悠抽出长剑,一剑挥下,巧夺天工的水晶睡莲铿然断裂,伴着天际一声惊雷,睡莲花瓣坠落玉石地面,散落一地幽深的色彩。睡莲已碎,莲蓬也已碎成渣滓,吴悠俯下身将莲蓬中充作莲子的鲛人泪一颗一颗收入锦囊,纵身原路返回。
龙淡月眼睁睁看着那朵莲花的光芒消失,没有丝毫安心的感觉,吴悠已经带着一身水汽回到了阁楼上。
接过锦囊,龙淡月递给吴悠一块手巾:“屋内有你的换洗衣裳,去洗个澡吧!”
吴悠抿抿嘴,垂首进了内室,从那里下楼到后面的小花园,那里的浴池从不断热水,他现在的身份是龙淡月的侍君,有了龙淡月的恩赐自然是可以用的。
龙淡月从锦囊中倒出那九颗鲛人泪,光芒温润内敛却带着其它明珠没有的色彩光晕,每一颗都只有拇指指甲盖一般的大小,美丽的没有半分张扬。
狠狠握起这九颗明珠,龙淡月眼中有厉色闪过:九乃数之极,这片花圃的明珠分布又恰好是紫微天光星图的一角,刚刚好涵盖了那朵紫色莲花在内的紫微星,皇帝不是不想置她于死地,而是在等机会。一个花园中有紫微天光的皇女,一个在紫微所在安置了三十三重莲和九子莲蓬的皇女。
“皇帝,你是在把我当成玩物一样耍弄么?”龙淡月或许很豁达,但是唯独那个人费尽心机培养出来的外柔内刚的秉性是改不了的,这一次皇帝让龙淡月更深刻的明白了自己好比笼中鸟的身份,“你既然步步紧逼,我不妨配合你的步伐。”
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开启了诅咒,龙淡月握了握手中的东西,一直就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血液里流淌,随着那个灵魂的消失,关于龙玉纾的记忆渐渐复苏,这里面有她能用的,能用来牵制皇帝的东西。最后一个龙玉纾,千年纠葛的斩断,可是诅咒没有消失,而且在这一代复苏了,终于龙淡月的降生告诉整个龙氏,龙玉纾还在。
“龙氏终将毁于自身么?”躺倒在窗边的软榻上,龙淡月不再看窗外闪烁在地面的星辰,“凤氏,或许还有人活着。”
隔日的午后,龙淡月被传召紫宸殿见驾。殿外的人几乎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只在最后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话,皇帝的怒吼:“滚出去,永远不要让朕再见到你!”
龙淡月随即走出紫宸殿,笑容温柔内敛,没有丝毫波澜,只带着吴悠一人离开了皇宫,此后绝步皇宫。
“母皇被气的半死了!”马车缓缓前行,低调安静,内里的少女嫣然莞尔,“但是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些其他的东西,你教给我的东西我会一点点学着用,毕竟,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怀念了!”
吴悠在车厢外驾车,车厢内的女孩太安静了,他握了握掌中的缰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殿下,您对陛下说了什么?”
“是想问为什么母皇发那么大脾气吧!”龙淡月伸手挑开车轩,出神道,“我的手里有着一群只服从血液的忠实的死士,那群人掌控着龙氏的秘密,掌控着这个大陆的命脉。是杀我还是留我,全凭母皇谕下。”
“殿下太冒险了!”吴悠指尖一颤,带出骏马一声嘶鸣。
“我手里的牌已经快要出尽,只能铤而走险。”龙淡月显得有些慵懒,马车行进速度并不快,她能清楚的看到来往的行人的表情,很安然的模样,“回去再说罢!”
皇女府,长史和外总管在门口迎着,龙淡月停下脚步看了二人一眼,进了府。
内侍早已备好茶水糕点,此时殿内无人,龙淡月解了披风坐到主位:“京畿道是皇帝直属,父君在世时皇帝没有抓到那群人的一鳞半角,想必也想把我当做诱饵丢到哪里去!激怒她,是想让皇帝有些联想,这样的愤怒应该似曾相识。”
吴悠不解,这样算得上是忤逆的对待,皇帝还从谁那得到过?
端了茶盏,荷叶的清香氤氲着水汽模糊了龙淡月的表情:“安逸的日子转眼就要结束了。阿悠,给我找两个人来,我饿了。”
吴悠抿唇:“是!”
被吴悠抓来的人是个贼眉鼠眼的少年,眉眼间倒是有几分清秀不会让人太倒胃口,送来时已经被吴悠打理的很干净了,这是龙淡月的晚餐,吴悠给她限食了,怕她吃坏肚子。
龙淡月想着总要给食物些尊严:“你叫什么?”
男孩瑟缩在冰冷的地面,太过宽敞的偏听让他无力躲到角落里:“贱民。。。贱民阿木!”
“别担心,不会疼!”龙淡月的袖摆轻轻飘动,阿木已经在她怀中了,华丽包裹了苍白,她的手附上阿木的眼,冰凉的吻悄然落下。
吴悠就在殿外,听到男孩走调的尖叫被困在喉咙,感受到了龙淡月怀中的生命小消失,更确定的是:龙淡月从今日起随着那条人命一同消散了,留下的只有名为龙玉纾的容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