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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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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苍漠猛地抬头看向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石竹抿抿嘴角,又开口道:“元帅,属下认罚,苍漠与属下一同长大,难免担忧,望元帅莫要责怪。”
“本帅自有计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得到许诺,也不管李苍漠脸越来越黑,犹自说道:“还有一事,此番行动皆是属下一人所为,属下所领将士均是听命行事,他们浴血杀敌无不英勇,请元帅论功行赏莫要牵连。”
“还有何事一并说来吧。”不知何时起,温季面色柔和地看着她的发旋,眼里泛着虽然隐晦但的确存在的慈爱的光。
沉吟片刻,石竹也不客气,索性放开了提要求:“铃山虽然浮躁了些,在属下身边也算尽职,这次的事不能怪他,元帅将他从禁闭室放出来了吧。”
“本帅并未关他。”温季疑惑地看方子凡,“先生有吗?”
方子凡也是满脸茫然,摇摇头否认。
“许是受伤了在哪处兵营里养伤。”温季并不在意的说,见石竹不再说什么,复又吩咐,“传令三军都尉以上即刻到府衙广场集合,观看行刑。”
众人正准备移步前往广场,从头至尾未置一词的太子殿下突然站起身,“王叔可否听侄儿一言。”
“殿下请讲。”
“垣将军立下奇功,怎可因温迦一人便抹消她对大炀无数军民的恩德,既已张榜,杖刑可否就此免了?”
温迦姿态雍容不失谦逊,语气温和中又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连方子凡都震了震,不禁感叹一国太子当之无愧。
“殿下多虑了,垣石竹是我大炀的将士,自当为大炀奋战,犯了错受罚也是应当,她本人也不会有怨怼,何况”说到此处,温季转过身对着满院一干武将,不容置疑地宣布:“我温季的女儿,怎可连区区五十杖都受不住。”
众人被他说得一愣,方子凡却苦笑不已,他是过瘾了长脸了,可怜石竹白白受苦,五十杖,能把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打的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何况是个女子,眼瞅着跪着的人一声不吭,他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
白如冰雪的脸庞隐隐腾起一股怒气,温迦笑得更加温和,“元帅育女真是好手段,垣少将比起铮铮铁骨的男儿当真是一丝不差。”
“殿下过奖,时候不早,请移步广场观刑。”温季不理会他的嘲讽,恭敬地请让,众人也似无话可说。
温迦咬咬牙,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人,也收了求情的心思。
陵帝十九年腊月初九,胡绿耶率残余部队欲渡靳河,遇平远军前锋大将肖译,交战半日平远军歼敌数千,胡绿耶只率亲兵两千突围,逃入虚云关。
翌日,胡绿耶派使者递来求和协议,肖译怒斩来使,策马立于虚云关前大骂:“尔等蛮夷不顾天伦强抢我大炀城池,辱杀我大炀守将,现如今兵败即来求和,当真是不要脸至极!踩在我大炀的国土上还敢大言不惭,胡绿耶,今日肖译便替你那没出息到被自己儿子篡位的羌王教训教训你!”
说罢手拉长弓,对准城墙上的大旗,利箭应声离弦,直指桅杆,手腕粗的木杆拦腰断裂,鲜红的大旗如落叶般倒下。
此时,小院内的石竹尴尬不已。
“肖叔叔还是那样暴躁啊。”
“我倒觉得这么做挺好,给他们点教训。”
“苍漠,你以前处事不是要更温和些的吗?”
“你以前也不像现在这么蠢。”
自觉理亏,石竹知趣闭嘴不言。
正当她烦恼中,眼角瞥到小屋的窗花上,阳光映衬下,一只麻雀正在窗沿儿上蹦哒。
偏偏头,石竹对一旁兀自看着兵书的男人说道:“我想晒太阳。”
男人手上动作不变,只警觉的一瞥,石竹有点不好意思。
“在屋里也是陪我,在院子也是陪我,我舒服些总是好的吧。”
神色未动,仍然是不信任的眼神。
“我不会乱跑,事实上我也跑不动,你拿两个条凳拼在一起让我趴着就好。”
李苍漠见她这么窝在榻上也确实可怜,心里虽然仍在生气,终究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
起身去隔壁找了两张方桌,摆在院里阳光最好的地方,再从房里抱了两床被子铺上,按了按,觉得稳稳当当暖暖和和后才回房里叫人。
石竹瞅着比自己房里那张床还舒服的简易榻,心里开心,三下两下爬上去趴好,阳光照到屁股上的伤口,暖暖的痒痒的,好不舒服。
李苍漠假装没看见她脸上难得一见的舒心的笑,取了一个马扎坐在她旁边。
静谧的氛围下,石竹偏头,看到他刀削斧刻的侧脸,不打仗了,五官都柔和下来,平时冷冽的眼此刻微垂着,紧抿的唇线也翘起一丝弧度。
石竹觉得他大概消气了。
“苍漠,今年会回家吗?”
“嗯,在北边时本来没打算的,没想到羌人竟打过来了,既然回到这边了,肯定是要回的。”
手里剥着橘子,李苍漠神色更加柔和,轻轻的说着。
“也是,两三年了吧,自从上次请假回去,替我跟伯母问好。”轻声细语下声音更加沙哑。
苍漠闻言一怔,忍不住抬头看她,她却只是歪着头,眯着眼,一脸随意。
低下头,声音晦涩不明:“你记这些干什么。”
“因为我回不去,所以老记挂着你回家的事,而且”她笑了笑,“伯母做的酱牛肉真的很好吃。”
苍漠哭笑不得,也不想她老在这事上纠结,挑了个话头问:“这两天做梦了吗?”
石竹收起笑,摇摇头迷茫的看着前方“没再做那个梦了,但回忆起其他的事了。”
给她喂了一瓣儿橘子,才问:“来这里之前的事?”
“嗯,”嘴里嚼着橘子含糊不清地回着,酸甜的汁水激地石竹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九岁前,似乎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有个哥哥待我很好。”
手上一顿,苍漠脑海里闪过一些东西,喃喃道“所以你才知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
见他又开始自责,石竹艰难地从下巴下抽出手,拍拍他的胳膊宽慰道:“我当时只是猜测,觉得气息有些相似,直到他给我药,看到那个瓷瓶才确认,虽然知道了,我还是难以放弃那个计划,所以受罚也是应该。”
其实李苍漠最气的是她审问时不为自己辩驳,白白挨那五十杖,他现在都不敢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灰色的裤子染上血并没有到触目惊心的地步,最让他害怕的是,随着一杖杖打下去,她渐渐惨白的脸色,虽然一开始咬紧牙关不吭声,但到最后,她已经神智不清了,寂静地广场上,除了一声声木棒击打皮肉的闷响,间或能听到她低低的呻吟。
刑毕,元帅背起已经昏死过去的石竹急忙赶往内院,连太子都匆忙跟过去,他却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木凳下,她刚刚趴过的地方,刺眼的红色在雪地里扩散。那时心里升腾的愤怒连自己都害怕,他竟会想去揍元帅一顿,那个为了所谓军纪将自己女儿置于棍棒之下的父亲,那个一意孤行把尊贵的郡主带到大漠,让她失去了银铃的嗓音,让她葱葱十指沾满鲜血与杀戮,让她无数次处于生死边缘……
“你为什么会来大漠,如果你没来该有多好……”
见他半天不出声,以为他还在纠结愧疚,安慰的话未曾出口便听到这一句,石竹愣住了,神色暗了暗,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扯起一丝笑,“早两年还会想这其中的因缘,现如今已经没力气想了,只不过是等一个结果罢了。”
李苍漠突然很后悔,对这个所谓的结果,他既害怕也非知道不可,轻轻的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问道:“…什么结果?”
“结果么…不外乎两条路,一条,战死在战场化为一抔黄土,”李苍漠心猛地颤了颤,石竹未觉他的变化,继续说道,“另一条么,如果大炀不再打仗,不再需要垣石竹,那,我便求元帅给我在这乡野间买块地,下半辈子过村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