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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羊入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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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搁下物件便即离去,沈暖不知是何用意,盯着那托碟上赤红的纱绢看了好半天,只觉得格外刺眼,下意识料想绝不是什么好物件。
终于皱着眉头小心翼翼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方规规整整的紫檀木戒尺,其中暗含的威胁意味,当真是不言而喻。
沈暖烦躁地重新覆上,眼不见为净,却见一旁王嬷嬷凑手过来,仿佛要代她收归,她连忙阻止:“放着别动!”又换上张笑脸:“嬷嬷您方才也听见人说了吧,这东西是王上赏给我的,如今我是它主人,理应由我亲自收着您说是不是?”
言罢,竟当真拿纱绢包好仔细收在怀中,又冲柳梨招呼道:“既然有了明令吩咐,那往后起居上的琐事就劳烦姑娘你多费心了。走吧,咱们去后厢看看,今天着实累,枕榻被褥一定要舒服熨帖才行。”
她是当真不愿在这尴尬氛围里再多呆一分一秒,这会儿寻着借口,便有心要逃避。况且她也实在疲累,心里面满满当当,偏还全部凝成了浆糊,想理顺却没头绪。
柳梨引了她入内室,行至一方四面曼纱环绕的睡榻前停了步,凑手就当真要替她拾掇被褥。沈暖从后瞧着,这姑娘真是个老实孩子,说话做事有分寸不说,瞧着办事也利索可靠。唯有一点不称意,就是她每每谈及那位王上时满副崇拜敬仰的神情,让她瞧不惯亦不服气。
沈暖一壁上前拉她一壁招呼道:“不忙不忙,我这突然又感觉来了精神,咱们聊聊天说说话,也更有利于日后的相处,你说是吧。”
被她强按着一齐坐在杉木圆桌前,柳梨疑惑开口问她:“我瞧着采女有些避讳王嬷嬷,是害怕她吗?”
沈暖哪里能承认这个:“那倒也不至于,就觉得她面上生硬不易亲近,再说,这不是有年龄差横亘着么,总归不似咱们俩,能舒舒服服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其实采女本就不该同咱们这些下人过多亲近,您是王上看重的人,假以时日,必当尊贵荣宠无限。”
她这话让沈暖感到很是糟心:“你一定要唤我采女吗?我都反应不过来你究竟在叫谁。”
见人抿紧了嘴唇不知如何答话,沈暖认命般微微叹口气:“好吧,且不探讨这个。那你说说看,你是从哪儿瞧出来王上对我看重?还有,你说我将来必当尊贵荣宠,这又是从何说起?”
沈暖是有意作出一副迷惑不解愿闻其详的困顿姿态,想要从这位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口中多少打探点可靠消息,却不料人姑娘只管一味摇头:“采女别问那么多,也不是柳梨有意瞒你,而是我身份太卑贱,能够了解到的事情很有限,若是信口开河与您胡诌八扯,反而要混淆了您的视听,那真就是莫大的罪过了。”
听她这样油盐不进,沈暖有些懊恼,却还是不肯死心:“那你同我聊聊王上吧!你瞧,我这也算是半个正臻宫里的人了,王上是咱们主子,要想为主子分忧,咱们总得多少对人有些了解吧。”
柳梨听得心惊:“这可使不得!深宫禁闱里面,妄自谈论尊主那是杀头的罪过,不单我不能同您嘀咕这些,就是您自己,我也不得不劝您一句,再别有这样的想法了!咱们不需要知道更多,只老老实实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差事办得利落,上面绝对不会亏待咱们。至于您,这些日子您不必想太多,一切照着嬷嬷说的做就不会有错。”
果真是专权垄断下的思想诟病!沈暖深深不以为然,可如今寄人篱下,也不好再有过多无谓的辩驳自讨没趣。打探机密看来是没了指望,只好先聊聊眼前的事:“那我问你,这王嬷嬷从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倒显然没必要藏着掖着,柳梨答得利索:“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从前在尚仪局里头专管教化,教养过无数出类拔萃的伶俐人,不单咱们正臻宫,后苑里各宫嫔妃娘娘们那儿,甚至陛下自己的碧泉宫里,都有好些领事的尚宫姑姑是出自王嬷嬷门下。嬷嬷年岁大了,近些年已经不再亲自管带人,说实话,我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她。她在宫里年头久且有体面,可王上却指派她来照料您,足以见得对您极为看顾。我先前唐突,说王上看重您,也不过就是从这上面推断来的。”
她开口闭口的‘王上’‘看重’,让沈暖心里听着不称意,但又不好明着反驳,便只能胡乱应付着连连点头。这感情好,在柳梨看来派这么位资深嬷嬷过来是莫大的殊荣,可在自己这儿却只有无尽的疑惑,那位王上究竟在打什么鬼算盘?
一旦形成了固有印象,就会根深蒂固难动摇。这话说得有道理,就像现在,不论旁人眼中的景曜是怎样一位英明神武的角色,反正在沈暖心里,他已经被彻底黑化了,再想要洗白,真没那么容易。
柳梨是位极贴心的姑娘,尽管两人尚且谈不上主仆,甚至自己身份还要更尴尬一些,她却依旧尽心尽意照应着自己没一句抱怨。沈暖十分感念,临要睡觉前看见她还在床头忙碌,很是过意不去:“你也快去歇着吧,不必管我。”
有那么一瞬的迟疑,柳梨还是颔首应了:“我就睡在您后间,有事情您只管叫我,我能听见。”言罢,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了。
对她,自己不该有戒心。沈暖望着人背影,心里暗自思量。自己被迫着闯入这方陌生的世界,太多的迷茫与不确定让她有着莫大的不安。面上的轻松不过是她自我保护的武器,其实心里空落落的害怕极了。
丧失掉的记忆短时间内怕是找不回来,既来之则安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适应环境。深宫禁闱里变数巨大,稍有差池便会断送性命,可也有其他的可能性不是吗?亦或许等到慢慢适应了眼下的生活,便会有全新的华丽人生也说不定?
她自我排遣自我安慰,大不了还有一条出路。暂且忍得这一时苦难,待到有了机会,或许还能偷偷溜出宫。等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她就自由了!凭借着自己的年轻能干聪明伶俐,怎么不能闯荡出一番大好人生?
这样想着,立时不再纠结那许多,兀自神神叨叨一通笑,困意来袭,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犹不知今夕何夕,四面八方一通打量,再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昨日一番离奇的经历才得以渐渐回笼。
柳梨听见声音,进来招呼她:“采女醒了,那便快些起来吧,嬷嬷已经在正堂等了您好久,不好再耽搁时候了。”
匆匆忙忙一通梳洗,待来到外室,果然看到王嬷嬷严肃着面庞端稳坐着。见她出来,竟站起身微一伏,随即又变回严厉的声口:“这是头一天,且采女昨日受了惊吓,睡得久些也是情有可原。但从明日起,切不可再这样贪睡,既然王上派我来照料您,我定当竭尽全力。”
沈暖听得发愣,这样的照料她若是能够自由选择,是绝对不稀罕要的!如今情势迫人,不过强作乖顺罢了:“嬷嬷说的是,这天气眼看就要入寒,想必白昼时间会愈发变短,睡得久可不是要荒废时光。”
她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总之就是不想让自己处在被动受控的局面下。王嬷嬷会心笑笑,并不戳破,径直开口言明自家来意:“得王上旨意,由我负责教习采女仪态形容。听闻采女闺中练得一手好琴。”她拍拍手,外面进来两个粗使太监,将古琴连带琴案摆置好,又听王嬷嬷催促道:“此琴为上好桐木所制,音色圆润淳和,采女不妨弹奏一曲以试音。”
沈暖瞧着这情形,面庞之上满是无奈,这种硬本事装是绝对装不来的,只好嬉笑着开口周旋:“嬷嬷大概是听人谣传了,我真不会这个。”见人面上神情微变,又连忙加上一句:“不过我能学,我接受能力强,不然您找个人教教我,兴许我稍微学学就会了。”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这副天真烂漫的应付招数放在旁人那儿兴许有用,可于王嬷嬷来说却是荒谬没正行。嬷嬷当下皱紧了眉头,狐疑盯着沈暖瞧了好半晌,终没有发作,依旧耐着心性开口:“既如此,那就先不理会这个。我瞧着采女走路姿势不太对,咱们到堂前院子里去重新学过罢。”
这个听起来倒没什么困难,沈暖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乐呵呵跟着人往外间去。只是她到底低估了这皇宫里资深嬷嬷调理人的手段,等意识到自己羊入虎口,却已然无可推脱。
故而三日之后,当景曜往洞箫堂内进来时所瞧见的沈暖,就是那么一副今非昔比的娇俏可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