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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形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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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莫大的笑话,王上人好?正臻宫叫人觉得温暖熨帖?还有比这再荒谬的说法吗?沈暖低头呵呵一笑,怕招惹是非,索性不予置评。
半晌又想起另一桩事情:“对了,我同你打听个事儿,方才带我来这儿的那位,就是那位漂亮的沈大人,他叫什么?”
小姑娘微一楞,被她那句‘漂亮的’逗乐了,倒也不做隐瞒,笑嘻嘻道:“沈大人叫沈清,是咱们正臻宫统管。”
“噢噢这样呐。”沈暖点头,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他真是太监?”
她问得直白,把人小姑娘弄得很是尴尬,支吾半晌,才小声回答:“是啊。”
那真是太可惜!沈暖打心里替他一副姣好的相貌感到遗憾。不过再一想,那沈清长得标志,是不是也与他净身有关?用残缺的身子换取美好的形容,她心里嘀咕,究竟值不值呢?
弯七八绕正想着,就见那姑娘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碗筷。她连忙去接:“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可人并不撒手:“这原就是我分内该做的,您不必过意不去。”
沈暖很是不好意思,嘻嘻笑笑开口问:“我都还没问过你,我该怎么称呼你?”
小姑娘摆出个甜甜的笑脸:“我叫柳梨,您叫我梨儿就行。”
真是个可人心的名儿,沈暖感觉两人之间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嗯,梨儿,这名字好。”然后再次试探着打听:“那你来这洞箫堂之前,有没有听人说起过,王上让我呆在这里究竟是为哪般?”
柳梨收敛了笑容,重又变得一本正经:“这个您还是等王上过来以后亲自去问吧。”
他还要来?沈暖大惊失色:“他不是日理万机吗?怎么还有闲工夫兜搭我?”不肯面对现实,又小心翼翼重复了一嘴:“等下他真会亲自再来?”
柳梨面上现出几分懊恼,轻轻点头:“是啊,方才听沈大人说起的。不过您可千万别同旁人说我与您这儿乱嚼舌根。王上的心意,原就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该去随意揣摩的。”
沈暖沉默点头应了,心里却深感不以为然。果然还是暴力统治不是?还说什么待下人极好,让人温暖熨帖,怎么可能?八成就是强硬过了头,不说他好话就得被剥,这才空落了个善主的虚名。
心里正自诋毁,便听外面传来通报的响动,正主儿来了!
柳梨立时捧了杯碗远离几步,乖顺站到角落里去。沈暖被她感染,下意识地也站起了身。来的不只是景曜,那沈清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旁边还跟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景曜视线在沈暖身上轻轻掠过,随即曼声吩咐道:“这几日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起居琐事让柳梨伺候着,平素里的规矩则由这位王嬷嬷教导。”
沈暖闻声瞧过去,那嬷嬷满面严肃,瞧着就是那种精细一丝不苟的人。再说教导规矩是指什么?该不会专门负责管教约束着她的一言一行吧。
她皱着眉头不吭声,隐约瞧见了一旁的沈清仿佛在朝她递眼色。可她心里面过不去,倔强劲儿莫名上来了,只管装作没看见。
耳畔是那人冰凉凉的声音:“看来要教的东西着实不少,王嬷嬷多费心吧。”
恶向胆边生,沈暖是才好了伤疤便忘了疼,心里面不甘心,竟没过脑子直接问出口:“王上,我有一点实在不解。您饶我性命我是感恩的,可您能不能给个明白,现下这样,您是想要我做什么?”
周遭立时变得寂静无声,众人皆屏住呼吸不敢言声,却未想景曜并不见半点怒意,只淡淡开口道:“以后称呼上也要改口,信口胡言不成体统。既然已经饶过你冲撞圣驾的罪名,先前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你是异族进献来的朝贡女,论说原该从属于陛下后苑内眷,既如此,往后自称为妾即可。”
他沉声吩咐着,明明神情之中辨不出喜怒,偏就能让人感到十万分的压力。沈暖方才没来由的抗拒生出得突兀,消散得也挺快,这会儿已然没了拼死抗拒的念想,僵持了小半会儿,终究还是沉默颔首。
她这些微妙的心理转变尽数落在了景曜眼中。打量她半晌,又夷然转向王嬷嬷:“往后她若还像现在一样没眼力不作声,就叫她再不必说话。”
沈暖听得胆战心惊,舌根立时一阵痉挛。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忍得一时,慢慢再计较不迟:“妾…谨遵王上旨意。”
景曜清冷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做停留,便即调开,淡淡吩咐了句“看好她”,便转身要离去。
见人背过了身去,沈暖这才敢长舒一口气,却未料那人又蓦然回转身来。不知自己方才的模样有没有被他瞧见,沈暖神情之上满是防备。却见他视线转向自己血迹未干的右手,沉声令道:“去找太医来给她瞧瞧手,小心别落下伤痕。”
柳梨闻命道一声“是”,恭恭谨谨蹲身退了出去。
沈暖才要聊表感激,却听耳畔响起一道严厉的声音:“先前的装疯卖傻既往不咎,你圆出来的谎话不论真假,都会变成无可置疑的事实。你也不必摆出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乖巧听话一些,将来未必会不好过,但若是执意忤逆,却是一定会相当难过。从今往后,收起你的小伎俩,这是对你的最后一次警告。”
沈暖闻声蓦然抬了眸子,不知是哪里生出的胆量,竟与他直直四目相对。两人僵持了许久,终还是沈暖败下阵来,不动声色逃避了视线偏向一旁。
心里烦躁得厉害,强自压抑着才没能爆发。沈暖有些咬牙切齿,待到调回视线,那人却已然阔步离开,只留下一抹英挺高傲却令人望而生畏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像是绷紧了的琴弦被人肆意撩拨,沈暖心里难受又憋屈,赌气巴巴往桌前一坐,大睁着眼睛不肯言声。
王嬷嬷待要发话,却被沈清抬手阻止了。他上前几步走到沈暖身前,颇有耐心地温声开解:“你该想开一些,违逆王上的旨意并不会让你更好过,何况你根本就没能找到充分的理由坚持去抗拒,不是么?”
其实他也是相当诧异,王上向来喜怒不溢于言表,对任何事情都是淡淡的仿若全然不能叫他在意。像近来几次面对着面前这位时的直口威胁,当真是相当罕见。究竟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也没资格揣摩。只凝眸望向沈暖,希望她能自己看开。
沈暖犹自生着闷气,却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思量大半天,料想还是因为自己先前为着自救装出的疯癫样子叫人识破,不甘心与难为情交织在一起,让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此刻听着沈清这样说,言语间便软下来了好些:“沈大人说的是,还要谢谢您为我费心了,您不必管我,我自己冷静冷静,想通了自然就会明白。”
沈清点头,向着王嬷嬷微示意,循着方才王上离开的方向匆匆去了。
不久柳梨带着太医回来,沈暖抬眼去瞧,还好那太医并不是之前碧泉宫中的那位,不然叫人瞧见她此刻气定神闲的样子,肯定要相当尴尬。
那太医很是寡言,看样子又是个聪明有眼力见的角色,朝向沈暖微微躬身示意,自医箱中取了托枕,示意她将腕子担在上面,避免所有可能发生的肢体接触,小心翼翼取药酒擦拭着一星星斑驳的伤口。
所幸宫中的茶水器具皆为上佳,瓷碎却不散,因而并没有零碎利片嵌入皮肉之中。涂了药,又用透气的纱布细细缠绕好,便即无大碍。那太医言道明日会再来为她换药,又沉默自怀中掏出张药方子,恭恭敬敬递交到沈暖手中。
沈暖不明其意,凑眼去瞧,面庞之上立时变得十分精彩。肉桂、荸荠、麦门冬……这分明就是治心悸的药,她抬眸紧盯那太医,想要从他脸上寻找端倪,可惜半点踪迹也无,显然这位也是那王上的一条忠狗,拿这么张方子出来,还不就为着膈应她,成心不叫她心里好过!
那太医已经退出去好半天,沈暖犹自愣愣坐着糟心。好在一旁的柳梨同王嬷嬷并没有开口惹她更烦乱,她便兀自呆坐着想心事。
自己原本并不属于这方世界,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格格不入。可为着活命,为了不吃皮肉苦头,眼下却不得不学会隐藏,学着适应。究竟值不值?她说不好。起先将事情想得简单,还为着这样角色扮演一样的崭新人生感到新奇。如今变故丛生,再不能怀有那样天真无忧的想法了。总之,还是应该调整好心态,一切向前看。
她深呼一口气,才舒展了心怀振作起精神,便见堂外进来个小太监,手捧着一盏覆着绢布的托碟:“王上吩咐奴才送来样物件与沈采女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