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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同车共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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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怎样又突然改了主意呢?沈暖早先的料想是自己这把未开刃的剑终于要磨刀霍霍派上用场了,却未曾想到他会改约在宫门口见面?难不成是要出去?还偏偏选在这么个敏感日子?
柳梨垂着小脸上前扶她,沈暖扭着脖子观察人面上神情,非要探看出她对于此事究竟知不知情。可人小姑娘这回学乖了,发现她看她,大睁着双眼连连摇头撇清关系。
打探无果,且沈大美人已然在旁开口催促,沈暖无奈,只得随了人一道往南华门去。
果然有车马在此恭候,却不见景曜人影。沈清递过去个眼神,柳梨即刻会意,引着沈暖往为首唯一那辆四马华车上去:“采女,您上这辆,我和沈大人跟在后面。”
总感觉哪里不对,沈暖也是个有胆色的,朝着柳梨投去个不信任的表情,下一秒便掀了车舆软帘的一角偷偷朝里窥看。这一眼瞧过去,身子像触电一样不自觉向后退了一大步,里面端端稳稳坐着的人冷鼻子冷眼,不是景曜又是谁!
她气鼓鼓朝着柳梨扔了记眼刀,懒得再和她计较,转身径直去找沈清理论:“沈大人你们究竟有没有搞错,您家王上在里头,您确定安排我往他身边坐?”
像是被她满脸不置信的滑稽表情逗乐了,沈清扯开个灿烂的笑,往为首车舆处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终究没敢笑出声,轻声道:“沈姑娘快些上车吧,我家爷脾气不大好,让他等久了怕是要生气。”
这是什么古怪情形!沈暖彻底无语了,再想说什么,却见沈清已然跳上了后面一辆车,柳梨再次上前将她往前推:“采女,既然沈大人这样吩咐,咱们就照做吧,有什么疑问您不如直接去问王上?”
沈暖咬牙切齿瞪了她好几眼,撇嘴道:“没听人都叫我沈姑娘了么,连你家王上都得改叫‘爷’!”随即又闷声兀自嘀咕着:“我怎么着了你们这些人的道儿。”
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柳梨跟前她能一劲儿抱怨,等重新折回软帘跟前便没了胆子。再次回头轻声朝柳梨确认一遍:“你确定我不会被人一脚踹出来?”
柳梨抿嘴笑着摇头,赶在前面替她打了帘子。沈暖大皱着眉头,这丫头贼坏,如今软帘大开,那人冷冰冰的眼神全凝滞在了自己身上,再想犹豫不决是不能够了。
又一想,他最坏能将自己怎么样?扭扭捏捏倒要招人笑话。索性心一横,抬脚利利索索上了车。
车舆内部空间还是很宽敞的,只可惜零零散散摆了太多家什,以至于能坐人的地方就只一侧,那人大喇喇占去了好大片,只余下角落里一点点地方给她安身。
沈暖眼神四处飘,唯独不敢冒然往身旁看。正对面是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桌案,后面甚至还立着个矮柜,也不知藏了什么好东西,竟还落了把花式繁复的黑锁,一眼望过去诡秘难当。
冷不防耳畔传来冷冷清清的问话:“沈采女最近过得怎么样?”
沈暖下意识回头,这才看清旁人一身打扮。难怪方才沈清叫自己‘姑娘’叫这位‘爷’,想来这是要微服出去冒充平头老百姓了。
他难得不再是一袭玄黑,恰相反,再次跟她不谋而合,从头到脚一袭白衣。沈暖朝人尴尬笑笑,心道这回总不能责怪自己故意跟他撞衫了吧,自己这许多天来都是一身白衣,碧泉宫里所有人都能作证,是他自己硬要凑趣,怎么算都怨不得自己了。
却不想她笑脸贴了人冷屁股,这人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调往了别处。
果然!本性属恶魔的,就算把自己羽毛染成白色,那也绝对成不了天使!沈暖一通腹诽,见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倒有了兴致仔仔细细打量他如画的眉眼。
算上这次,是第六次见面了吧。虽然见过许多次了,可前头几次都没这次挨得近,且深宫禁闱让人心里不自觉有压抑感,瞧什么都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这次不一样了,究竟哪里不一样,沈暖说不好。明明人家还是一副冷冷清清不近人情的模样,可偏她就能瞧出来这人眉眼轮廓仿佛变柔和了。又或许是清晨红润润的日光,透过被风带起的窗纱,映射在他洁白无瑕的锦缎华衣上,就像是满目雪原落上了红梅点点,灵动跳脱又动人心弦。
这人长得着实不赖,沈暖由衷地这样想。不同于沈大美人的端庄标志,这人是骨子里沁出来的丰神俊朗与无上尊荣,就算此刻人只一方虚揽着发髻的后脑勺面对着自己,沈暖依旧能感到仿佛有灼灼之光从人周身嚣张地四处迸射,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人之姿,王者之气?
沈暖一时忘形,眼神不知收敛,竟忘了原本就是这人为着不知名的目的专程叫上自己出宫来。满心以为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对自己不予理会,却不想那人蓦然调转过身子直直望向她。
盯着人家看还被抓了现行,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难为情了。此刻再装模做样敛回视线难免矫情,倒不如坦坦荡荡来得收放自如:“我瞧您一直在看风景,便没敢打扰,王上有什么吩咐么?”
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神情很是无辜。景曜盯着她打量半晌,眸色明暗不定,话语之中竟难得透出一丝淡淡的狡黠:“想知道现下是要去哪里么?”
沈暖当然想知道,可心念一转,不知因何缘故有心要做出矜持的模样:“王上您心中自有成算,我怎么好妄自揣测您的想法?”
这样朦胧不定的答案出自位笑脸盈盈的美人之口,千般情致更胜娇羞,自然别具韵味。可偏生有人不吃这套,真就当她并不愿过问一般,冷冷清清调转回视线,又只拿一方淡然的背影对向她。
不解风情的男人太不可爱!沈暖一壁腹诽,一壁暗自后悔使错了力气自讨了没趣。却不想那人掀起一角窗幔,视线投向遥遥不知名处,半晌竟又回头来看她:“沈采女,这是你一次绝好的机会。”
沈暖不明所以,隐隐感觉就要落入一方莫大的阴谋。顾不得那些所谓自我保护的伪装,索性径直开口问道:“王上何出此言?我有些不明白,还望您明示。”
果然有些人的话就是只爱模棱两可说一半,沈暖一双大眼睛满含着疑惑,灼灼光华神情烁烁,可那人端是视而不见,沉默之后竟兀自半阖了双目凝息养神。
沈暖气得肚子里面直冒泡,可碍着身份碍着眼下的处境,愣是拿人没办法。车舆缓缓而行,看来并不怎么着急赶时间,就不知这般不言不语的尴尬处境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面前的四方案几上搁置着几碟鲜嫩瓜果,沈暖昨天夜里睡得不好,今晨又心神不宁着急梳洗,早膳便没了着落。无聊的当口饥饿感漫漫延延弥散开,鲜美肥嫩就在眼前,自然无比惹人垂涎。
扯开一抹天真无害的笑颜,沈暖脆生生问道:“我想吃点东西垫垫胃,您不介意吧?”
这基本算是先斩后奏了,她已然两指掐着枚色泽可人的荔枝仔仔细细在剥皮。指尖略僵了僵,在确定不会得到回应之后,索性遵循着不答话就是没意见的原则继续动手。红艳艳的外皮剥开来,转瞬露出甜美多汁的鲜嫩果肉,沈暖毫不客气丢进嘴里,嚼得欢乐又恣意。
待到第二枚果子被她掐着外壁豁开条口儿,像是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她却不着急往嘴里送了,反而挑着一对羊脂玉般玲珑剔透的柔荑直向身边方向递。
“做什么?”
这人忒没情调!可腹诽归腹诽,沈暖面上的笑颜却是无可挑刺盈盈动人:“入秋还能吃到这样水嫩的荔枝,实在很难得,味道极鲜美,王上您尝一尝?”
景曜垂了视线,纤纤玉手近在眼前,此刻兜拢在一起,指尖托着那红皮玉果子,妖妖艳艳撩人心弦,竟辨不清究竟这水嫩白果与那娇美柔荑相比,哪一个更加可口白皙?
不着痕迹挪开视线,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沈暖瞧见人唇角线条竟纹丝不动,一时有些不甘心。这已经伸出去了的双手若是原封不动收回来,该有多难堪!索性再使一把力,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有多大的定力。
“王上是嫌我伺候得不周到吗?”沈暖一壁说着,一壁将手举得更高了些。
那人果然掉转回视线,可惜瞳眸之中依旧冷清,阴暗不定瞧她片刻,在沈暖深感玩火自焚的当口,捉住她滑落的衣袖之下那双纤瘦脆弱的半截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牵引着她靠近自己,衔去甘美的果实,随即利落将她挪开。
明明只有一瞬,却让沈暖前后经历了逗弄到挑衅,意外再到愠怒这许许多多种情绪。不过愤懑难平并未持续,转瞬功夫心情又变得明丽起来。乐滋滋重新自碟中取了最大最鲜艳的一颗,兀自除了外皮搁在嘴里开开心心地嚼。
这样反客为主的感觉实在惬意,虽然依旧不知道这人究竟要带自己去做什么,可言行之间她是吃定了人此刻一定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或许恰相反,甚至有求于自己也说不定。
有了这样的觉悟,顿时变得身心舒朗。一壁无所顾忌地扫荡桌上怡心的吃食,一壁挪出些许注意力不着痕迹地打量身旁之人。可惜尽管同处一个空间之内相距不过咫尺,那人却端是好涵养,偏就能做到对自己熟视无睹,不闻不问。
沈暖索性不再理会他,取了案上湿帕子净手,随即大大方方归正身子坐好。
甜食吃多了就要犯困,沈暖本就精神不济,这会儿无人搭话,外加车身颠簸惹人困顿,迷迷蒙蒙之间眼皮上下打架,开始头重脚轻直犯蔫。
可惜车身狭窄,且她下意识不愿侵犯身畔那人无形之中圈定的冷气场,便只得拢着双臂,自发将身子蜷缩几分,僵着脖子往另一方车壁角落里偎靠。
意识迷蒙之间仿佛听见了王嬷嬷的声音,嬷嬷刻板着面色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叮嘱,说王上看重她,要将她调理成一代妖孽魅惑帝王,要她物尽其用极尽美色误君误国。她正要表示不服气,嬷嬷身形一瞬不见了踪影,换成了柳梨嘤嘤嗡嗡的哭泣声,要她不要误会自己更不要误会王上,说王上是这世上无可比拟的存在……
思绪越发混乱,须臾之间晃过许许多多个场景,奈何总有那抹迷离难辨的傲然身形,遥遥孤立又不可一世。这人终于回转过身,她强迫自己聚精会神瞧个真切,却见那英挺无双的面庞渐次涣散,身形亦变得恍惚不定,一瞬合在一起,一瞬又分崩离析。周遭像是织就了一张密实无隙的网,她和面前这些无可逃脱的画面以及那如影随行的身姿,都被严严实实困在其间,挣不脱,逃不掉。
她想要靠近那方身影,想要撼着他的肩颈问询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却发现脚下被缠了绳索,竟半步延挨不动。那人冷清的眉眼之间仿佛另有深意,可惜两人相距甚远看不分明。她有些着急,生怕他就这样走远,空留自己一人面对无边的黑暗,情急之中难以按捺,不受控的唇舌终于艰难发出声音:“你别走!”
沈暖被自己仓皇无措的惊呼吓到了,迷蒙间犹不知身在何处。凝滞半晌,意识方渐渐回笼,原来竟是一场梦!
梦中那抹清冷的身形历历在目,沈暖下意识回身望去,身畔那人曜石般的瞳眸正一措不措打量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