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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蛋中挑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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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情绪难辨的声音简直像句魔咒,一下子将沈暖钉在了原地。
抬脸瞧过去,不知怎的,视线黏着在了人那压在杯沿的指尖上。它就是害自己吓了一跳的罪魁祸首吧,可它生得真好看,骨节分明,又遒劲有力。沈暖突然想起那日在洞箫堂,就是这双手给了她可靠的支撑,心里一瞬晃过许许多多画面,连带着面色不自觉竟有些微微泛红。
她有些走神,却让皇帝一声不耐烦的叱骂拉回了现实:“王上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呆愣着做什么?”
沈暖蓦然转醒,心里对着皇帝的颐指气使不甚满意,可终究还是依言上前恭恭谨谨给人重新行过礼。
感到周身都有些别扭,沈暖发现那人冷冰冰的视线正意图不明地扫遍自己周身。她拉开笑脸回望过去,琢磨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仔仔细细瞧人行头打扮,再低头看看自己,突然想到大概是这条水墨色长裙惹了人不足意。
不过撞衫这种事情,谁能提前预测到呢?不小心冲撞了尊驾也不能只怪她一个人呐。再抬脸去看,那人眉峰之上一道淡淡的蹙痕,嘴角却渐渐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沈暖有点不好意思了,难不成他以为自己是故意想要和他穿情侣装?
不过好像确实有这样的嫌疑,印象中这位总是一身玄墨色,或纹金或描银,特别搭衬他神秘兮兮又严肃高冷的气质。又或者他是嫌弃自己玷污了这般好颜色,把他的最爱穿出了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厢天马行空,实在是有些自我贬低了。其实这最最暗淡的颜色,搭衬着她近乎透明的雪白肌肤,呈现出的是一种妖冶到极致的妩媚。暗色显腰身,她是最标志的身板,凹凸分明玲珑有致,越是简简单单的样式,越发能映衬出她绝色倾城的好容貌。
皇帝反应总是慢半拍,起先只顾着迎合他自家兄弟,这会儿沉静下来,才被眼前的迷人风光引去了视线。露骨又直白地将沈暖从头到脚斟酌了好一遍,直到身旁传来轻叩桌案的声响才得以缓过神来。
沈暖正为着皇帝流涎三尺的荒唐模样心里犯恶心,蓦然再次听到那方冷冰冰的声音:“去换身衣裳再回来!”
这什么道理?人皇帝都没发表意见,他倒先看不过去?
不过沈暖确实受不了皇帝这副难看的表情,也就没多话辩驳,蹲了蹲身子闪身回自个儿住处去了。
柳梨瞧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前:“采女这么快?陛下真就只是单纯让您去奉茶?”
沈暖嘟着嘴很是不乐意:“不然还能怎样?想象力别这么丰富嘛。”一瞬又突然转向柳梨:“对了,你猜和陛下在一起的还有谁?”
略一思考,柳梨道:“莫非是王上?”
沈暖使劲点了点头,进了里间把前些日子柳梨带回来的所有衣物都摊在眼皮底下:“人嫌我穿得不雅呢,这不,责令我回来换衣裳。”
身旁柳梨一个没忍住,竟扑哧一声笑出口。
“我这儿丢人丢大发了,你还笑!”沈暖回脸看她,满脸不忿:“你不知道皇帝那色眯眯的眼神,看我就跟看一块油水十足的五花肉一样。”
听她这样说,柳梨越发笑得欢。沈暖着恼,撇过身子不理她,兀自埋首在衣衣料料之间寻找合适的选择。柳梨怕她真生气,连忙凑手来帮忙,一壁接过被她筛掉的衣物,一壁继续火上添油:“王上向来不拘小节,可见采女在王上心中真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沈暖腾出手捏她脸蛋:“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开口闭口满是不正经的想法。人家是嫌弃我依葫芦画瓢呢,怪罪我冲撞了他。”
柳梨意味深长笑笑,也不跟她争辩,站在一旁看她手脚利落地将黑白两种颜色分开归置成两摞。
忙活完毕,沈暖继续唠唠叨叨抱怨:“真是,才刚拿到手的好看料子,就都不能再穿了。”
“怎么,暗色的都不穿了么?王上只说您身上这件不得体,做什么要全盘否定呢?”
沈暖一阵糟心,发泄似的往整摞玄墨色衣料上重重一拍:“总之都不要了,或者看看你能不能穿?”
柳梨一连声摆手:“我可穿不了,我没您瘦又没您白,穿了要变成土山猪的。”
“那你看看怎么处理了吧,眼不见为净,我瞧着心烦。”
柳梨点头应了,又开口为这些子衣料伸冤:“其实怨不得衣裳,认真说起来,咱们现在待遇很不怎么样,内府里不肯给什么好料子,款式也就勉强能入眼,怪就怪您自己,天生丽质的身板和样貌,就是几片粗布裹在身上,落在旁人眼中,也要觉得别有情致。”
沈暖无语拍了拍她肩膀:“多谢你夸奖,我心情好多了。”
半晌又加了句:“就不知道这张脸会不会成为祸端的起因,毕竟得先保住小命,才有资格讲究美呐。”
磨蹭了这样好大一会儿,沈暖感觉自己右眼皮跳得厉害。依着上次的经验,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心里再不乐意,终究还是得厚着脸皮回去那两位身前应对。
匆匆忙忙换了身厚实又不显腰身的白色缎面长裙,确保自己脖颈腕子胸腰脚踝全部遮得严严实实,这才强打起精神原路返回。
不料没走几步,就同人撞了个正着。
沈暖探头探脑前后打量:“怎么就您自己?陛下呢?”
见人神色不大好看,沈暖突然意识到自己态度实在有些随意了。这人向来挑剔又爱摆谱,大体是嫌弃自己礼数不周呢。实在不愿再挨他一番数落,沈暖颇为识趣地微微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给人行礼纳福。
人没有叫起,可沈暖不是位能委屈自己的主儿,自动忽略了这点,直起身来双臂大开,笑眯眯开口询问:“您瞧我这身,是不是周正了许多?”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知因何缘故,景曜竟也附和地轻挑了挑唇角,这便算是应了沈暖的问题。
就这么干站着实在有些别扭,原本她就是给人硬派去奉茶的,谁知半途杀出来个衣着不妥的罪名,这才折回来替换。又因为人一句‘换好了回来’,没胆量忽略不计,可想要去复命,人那边却已经散摊子了。
现在的情形,反而有些像是她自己要上赶着往人跟前凑,照这个方向一琢磨,跟倒贴似的,真臊得可以。
实在不愿坐实邀宠谄媚的名号,沈暖很识趣地抬脚往一旁让开道,眼观鼻鼻观心不吱声了。
不料人并不离开,反而一双犀利的瞳眸直直打量着自己。
沈暖暗自心惊,这人别不是又要寻她麻烦吧,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逃不过面前这位鸡蛋里面挑骨头,无中生有呐。
“你父亲是谁?”
他冷不丁这样问,沈暖暗自咋舌,前头跟他说了一万次了,感情都是白费口舌?但也只是腹诽,依旧低眉顺眼乖巧应答:“发生了前些天的那场变故,我便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关于自己的本家,也全都记不得了。”
她话语之间仿佛真的充满了哀伤,像是对自己的失忆满含着深深的自责。其实这也不尽然是伪装,沈暖是当真遗憾万分。她自己原就是丧失了先前所有的记忆,孤身一人掉入这方陌生又险境丛生的世界,要说一点不难过,那真是绝对不可能。触景生情,竟当真勾起了她内心深处强自压抑许久的悲伤情绪。
这样的她太过真实太过鲜活,年轻而美丽的面庞之上满满洋溢着无双的动人丽色。景曜一瞬之间竟感到心头划过一丝极为陌生的情愫,仿佛是怜惜,又仿佛是动心。
却也只是那么一刹那,转瞬他便还是高高在上只可瞻仰的尊者姿态。沉默半晌,再次开口:“是你同陛下说,没必要让陛下后宫再添一人,彼此之间不如你我相称?”
不知为何,当时情急之下的一番言辞,如今听起来竟有些暧昧而刺耳。沈暖下意识地不愿让他误会:“是我僭越了。我身份低贱,原也不配同陛下那样称呼。只是陛下让我自称为妾,您之前也有过类似交代,不知怎的,我在陛下面前,实在叫不出口。”
她犹自沈浸在失去记忆的悲伤情绪中自怨自艾,大概没察觉自己这番话听在旁人耳中是可以品出很多种其它味道的。
景曜眸色微暗,语气依旧严厉,却难得并不见怪罪发作:“既然已同陛下达成共识,倒也没必要再改口。”
沈暖没想到他竟这样好说话,一双莹亮的眸子满怀感激地望过去。他负手而立,俊朗的眉眼仿佛容得下宇宙洪荒,有些人就是这样,贵气天成,再深沉的性子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王者之气。
正自停眸欣赏,又听人沉了语气吩咐:“七月初七,你到正臻宫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