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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陈年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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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瞳惊讶地看着洪洛,半天才消化了他的话,嘴巴半张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那、那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洪洛眉目低垂,轻轻一叹:“机缘。命定。”
之瞳微微偏头,蹙眉想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六十年前,陈一鹤血洗江湖,凭的当然不止是这把剑,还有一身过硬的武功。各大门派并非没想过围剿他,只是几番围剿还没成,自己先出了内讧,不欢而散。至于说到一对一,能接下他一招半式的人实在太少了。各大掌门有厉害的,却也不敢托大。”
之瞳听到这终于忍不住问:“那最后是谁对付了他?”
“那个人,正是家师慕容云低。师傅与陈一鹤本为同门师兄弟,走的是同样的武学路,武功一直都在伯仲之间。”
之瞳微讶,一时间又想起书房里那本《孙子兵法》里头夹的那张纸了。那行字写得多好,一眼便知写字之人并非凡夫俗子,偏偏却在最后一笔失了劲道,真是老了吗。她有些唏嘘,不愿再往下猜测。
“六十年前那一战是如何,现在恐怕很少人能准确描述得出。就算是当年最年轻的看客,如今也已是花甲老人了。如今江湖上的关于此战的传言只剩一个,那就是‘苍穹剑出,生灵涂炭’,”洪洛说到这稍稍顿了顿,“人人都说此剑妨主,青兄方才那句,不也正是这意思?”
青衣不置可否。
“江湖上多少宝剑,以其薄、利、快等玄妙之处见称,唯有这把苍穹剑,一眼看去,倒像破铜烂铁。师傅曾说,这便是平淡之至,绚烂之极。因其无华,反而能够返璞归真,白水鉴心。什么人用,就是什么样。这才是苍穹剑的本真。师傅击败陈一鹤以后,不忍此剑埋于黄土,特意把它藏了起来,临终前才交付于我,让我继续藏起,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动用。苍穹剑被视为魔剑,它一旦重现江湖,必致人心惶惶。”
他一番话说到这里,之瞳赞同地点头。毕竟是一代魔头曾用的剑,此剑一出,江湖上不知又会刮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至于我是如何会成为慕容云低的弟子……那就是我十三岁那年的事了。”
洪洛微微仰头,一合目仿佛能看到当年的情节。玉杯冰凉的温度顺着手指传来,一寸一寸地爬到心脏的位置,所有的一切好像回到了那一天。分明是燥热的六月,身子却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连心都要跟着发冷。只因那天,是他母亲过世的日子。
病榻上,母亲的身子已然有些僵硬,她的眼神涣散,细长的手无力地摆了一下,他站在床边哭得哑声,紧抓着她的手如同捉住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洛,”身边的父亲大掌宽厚,搭在他肩膀上,力道轻如一根羽毛,压下来时却教他有些无法呼吸,“让你母亲安心走吧。”
他微地一怔,明白父亲这是要他表现得坚强些,不要让母亲担心。他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定定地盯着病榻上的人,紧咬着唇不哭出声。
母亲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她嘴巴微微张了张,似要说什么。他见状,连忙凑上去把耳边靠在她干燥的唇边。
“洛,”她的声音低哑,又轻又小,好像自天边传来,“好好活着。”
这最后的话不偏不移地撞进他的心里。母亲与他相握的那只手紧紧一收,长指甲嵌入他的手掌,刺痛了他的心。
他终于无力跪地,失声痛哭。
母亲出殡的那天,他身着丧服,跟着看不见头的送葬队伍呆滞地走着。一行人一路上了山,山路太难走,两个走在最前面念着往生咒的和尚脚步缓慢,没过多久,众人便停下来休息。
抬棺人坐在地上捶着肩膀抱怨路段难走,棺材太重,他越听越不是滋味,冲上前呵斥了几句。抬棺人自然不敢顶嘴,但抱怨几句就被他这样一个小鬼骂,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气。再度抬棺时,几人均有懈怠之意,抬得越发懒散,众人的行程也就更慢了。
这时恰逢变天,眼看黑云渐聚,分明是大暴雨的趋势,父亲和几位家中长辈商量,决定去半山腰的古寺避一避。几人打定主意,临时改道,这一改却改出了意外——众人与山贼狭路相逢。山贼看出这送葬架势不同寻常,自然起了贪念,又怎肯轻易放过他们?
家中长辈与山贼恶斗,可恨那些抬棺人贪生怕死,早丢了棺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恨得牙痒痒的,按着棺材的手不住颤抖。山贼人多,长辈们久战仍不胜,其中一位叔父杀出了一条血路,拽着他的哥哥洪复要先逃一步,看到他正在棺材边,便也抓着他要把他扯离。
“这是娘的棺材,我走了谁来护!我不走!”
他怎么都不肯离开,抱着棺材眼睛发红地瞪着叔父。
“你!哎!”那叔父摇摇头,眼看形势越来越险,咬咬牙弃他而去。
家中众人能逃的早就逃光,父亲身为当家,被一行人护住往外厮杀。
“洛儿快过来!”他的父亲大声喊他。
“我不要!”他抱着棺材就是不动,倔得好似一头小牛。
众人一时间止住脚步要等他,但形势显然不给他们时间。要么他死,要么全部人跟他一起死。洪家人别无选择。
“嘿,这小子抱着棺材不走,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呀。”一个山贼瞅见了他,提刀狞笑地走来,想要掀棺。
“不准你碰我娘!”他心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随手捡起地上别人慌乱中丢下的剑,狠狠刺过去。
这一剑走得太偏,空有蛮力而毫无巧劲,很快就被山贼用刀甩开。山贼笑他不自量力,抬脚把他踢到在地,一刀刺在他的大腿处。他痛得大叫,想想自己养尊处优,十三年来哪曾受过这样的伤。学了几年剑法,他却连山贼的一击都挡不下。他一阵不甘、失落、羞愧,百般懊悔自己这几年来不学无术的习武岁月,山贼第二刀已然落下,刺在他的腹部。
那一刹那,母亲临终前的话响在耳际。
好好活着。
他精神一凛,眼中迸发出一股狠意,低吼一声,忽然死死抓住山贼握刀的手,另一手举剑对着山贼要害一刺,生平第一次杀了人。
然而山贼人数众多,他杀了一人,当下就有四五人围了上来。
他凄然一笑,已知自己死期将至,扶着棺材站直了身子。
天忽然就这样下起雨来了。
“娘,洛儿便是死,也不会让坏人靠近你一步!”他对着天空大喊一声。大喊扯动腹部的伤口,他浑然不觉,任雨水打湿全身。
“好个护棺小子!”忽然听得一声笑,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忽然杀进了山贼们的包围圈,来到他身边。这人提着一把破剑,衣衫破旧,尽管如此,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番傲气。他心中惊喜交加:“你也是来保护我娘的?”
老者听到他说的是“来保护我娘”,而不是“来保护我”,心中一动,眉目稍柔:“好孩子,你说得没错。”
雨下得更大了,山贼们一股脑儿围了上来,手中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老者。
他惊惧地看着山贼们可怕的架势,再看老者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心中不由更加惊疑。山贼们砍上来的那一刹那,他根本没看清老者是怎么做的,便只见剑光一闪,山贼竟全部倒下了。
老者收了剑,见他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便道:“现在你没事了,我送你回家。”
他并不马上回答,只是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的厉害剑术,可以教我吗?”
老者紧紧地盯着他:“小子,老夫可是严师。”
“那我就要当那个‘高徒’!”他说得很快。
老者闻言大笑出声,忽然伸手提着他,飘然离去。
“棺材!”他急得大喊。
“那棺材丢不了,就在你心中!”
闻言,他心中一动,看向雨幕里那双无神的眼,忽然间不说话了。这个老者,原来是个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