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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严师高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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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他于山贼手中的老者,双目失明的老者,正是慕容云低。
曾与魔头陈一鹤恶斗了三百回合,最终以半招取胜的传奇人物,慕容云低。
他在山里呆了两天,回到洪家庄后,全家长辈都很诧异,围着他追问起来。他并不提及慕容云低的事,只说自己被一路过的侠客所救,幸而逃过一劫。
父亲见他身上还有伤,脸色苍白如同一张纸,遣散了众人,急急唤来大夫为他治疗。
一切好像不曾改变过,他依旧是洪家庄的少爷,过的依旧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他每个月都会有两三天不在山庄内。他以每月都要上山为娘清理坟头杂草为由,由四个侍卫跟着,夜宿古寺,在山上呆上几天。
夜宿古寺的时候,趁着侍卫们也回房休息,他就会偷偷溜出去,去找慕容云低,深夜练剑。
一老一少,夜半舞剑,陪伴他们的只有如水月光与寂寂空山。
慕容云低为他起名慕容轻。意在暗示在这山里,他不再是洪家庄的少爷,而只是一个跟他习武的普通人。新的名,也是新的开始。慕容云低对他的确严格,从不管他是何身份,该骂时就骂,该打时就打,与他爹为他请的那个师傅完全不同。他受苦受累,却难得地把怨言全往肚子里吞。原本的他把剑当做唬人的好东西,只觉得一身华服佩上宝剑甚是英姿飒爽,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用剑做点什么。直到母亲出殡的那天,山贼大刀刺进身体的那一刻,他才深觉没有上乘武功,根本连一具棺材都保护不了。那一刻的幡然觉悟,才造就了今时今日他的默默吃苦。
他就这样,跟着慕容云低一练练了五六年时光。在这期间,任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洪复怎么挑衅他也不跟他比试。洪复没有大耐心,见他不愿与他动手,碰壁几次之后便不再提起比试的事。
慕容云低临终前的那段时光,他一直陪在他身边,接连好几天都不回山庄。慕容云低终于拿出了尘封已久的苍穹剑,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他第一次听到此剑的来历,也是大为吃惊,心中暗道此剑染血太多,恐怕邪气难压。慕容云低仿佛能猜到他所思所想,哼笑一声,抓过笔写下一行字。
那正是日后他带回洪家,夹入兵书的字。
苍穹剑,轻虹谱,或英雄,或枭雄。
原来这是一把平中见奇的照心之剑。
“宝剑本无罪,世人何妄言!慕容轻,你听好了,为师今日把这把剑交给你,你便要把他好好藏起来,莫走漏风声,遭致大祸。”
“师傅指的大祸是?”
“哼,你说,一代魔头的剑,会不会引出第二个、第三个魔头?”
他很快明白过来,抱着苍穹剑默然无语。
良久,他才又颇有些遗憾地喃喃道:“这等剑,难道真要埋没一世?”
慕容云低听到这里,低声一笑:“苍穹剑配轻虹谱,天地间,它的剑法除了我与陈一鹤,就只剩你会了。”
他闻言脸色一变。
“没错,你这些年来所练的招式,都是轻虹剑谱里面的。你用普通的剑,能发挥它三成功力。但有朝一日,你若手握苍穹,那必定是不同凡响的。”
他抱着剑的手有些颤抖,心头一阵澎湃。
他竟然成了轻虹剑谱的唯一传人!
可他、可他却不能用!
“拿起了苍穹剑,让它重现江湖,就是拿起了几十年前陈一鹤所造的那些血雨腥风,恩恩怨怨,你一个人,扛不住的,”慕容云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此剑能藏着最好,但是倘若有一日一定要重现……”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
“我希望它是握在你的手上!”
这就是慕容云低对他最后的请求。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提起这句话,洪洛心里依旧汹涌着无法遏制的情绪。丹桂树下,清风过袖,他的眼神里有几分狂热,有几分激昂,久久无法平静。
他身旁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心里也是一阵风起云涌。
“宝剑配英雄,慕容轻,既然你今日重新拿起了苍穹剑,那就当一个担得上这名的英雄吧!”之瞳脱口而出,神情执拗。
洪洛闻言,眸光一亮,心里翻腾起莫名的喜悦与热烈,然而喜悦过后却是更深的忧虑,无论如何都无法扫去的忧心。苍穹剑出,生灵涂炭。这把照心宝剑,只要一天担着这个恶名,就一天不能给他带来安心。到底会有多少有心人顺藤摸瓜找来?到底会有多少旧时恩怨席卷而来?
“英雄宝剑虽好,但并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青衣看了一眼二人,一句话仿佛就把他们两人的心头热烈全都浇灭。之瞳看过来的目光幽怨,似乎在怪他把话挑得太直接,下的判断太武断。洪洛无言地替他再斟上一杯酒,青衣抚过酒杯杯身,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慢慢道:“我听过的所有江湖传言中,都没有关于苍穹剑下落的。”
洪洛眉头一扬,像是猜到了他话中的深意,当下面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所有江湖人而言,嗜血魔剑苍穹早在六十年前那一役中随着陈一鹤埋于黄土之中,轻虹剑法早已失传,再无第二种可能,”青衣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准确来说,埋于黄土的不止是这把剑。”
之瞳微愣,听得他继续道:“重雪公子那里的记载中,六十年前,慕容云低与陈一鹤拼尽内力,同归于尽。”
青衣最后这四个字念得极为清楚,洪洛迅速明白过来。
“那么,青兄的意思就是……”
青衣神色淡漠:“六十年前的人事,没有人会去细究。重雪楼的记载黑纸白字摆在那里,那就是真相。从前是如此,今后也不会变。”
洪洛听到这倏地站起身来,神色有些激动。
“洪大当家,藏分两种。一种是永远不见天日,一种是‘大隐隐于市’。你既然重新拿起了这柄剑,不妨试试第二条路。”
青衣的意思说得很明白。重雪楼只知道慕容云已死,轻虹剑法失传,苍穹剑不见踪影。江湖,就更是这样了。
洪洛当下心中忽然宽慰了许多,他面色放柔,认认真真地拘了一礼:“洛在此谢过青兄。”
青衣摇摇头:“不必。小徒在此扰你多日,劳你照料了。”青衣话锋一转,落在之瞳身上,似乎是在说,我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报答你照顾我徒弟这事罢了。
几日相处,洪洛多少也知他为人之冷,便道:“青兄客气了,青瞳倾力助我,岂是打扰?我谢都不及。”
三人一时无语,青衣把自己的酒杯推到之瞳面前:“你想喝的话,再喝一杯好了。”
之瞳有点惊讶他的“大发慈悲”,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喝了一杯。谁料这杯酒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喝下肚,刚刚还清醒的脑子一下子就糊了,四周景物开始抽长,眼前两个人轮廓有些模糊。她皱皱眉,很不习惯这种感受,伸手想捉住青衣:“师傅你别晃……”
青衣神色如常:“我没晃。”
“你晃了。”
“没有。”
“你真晃了……”
青衣耐心极好:“你醉了,回屋吧。”
“醉了是吗……”她神色迷惘,喃喃自语,“这就是醉吗?醉?回屋……好,我回屋。”她踉踉跄跄地起身,站不稳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惊心。洪洛站起身来想扶她,刚伸了手却见之瞳迷迷糊糊中倚向了青衣。她还是站得摇晃,全凭青衣全力托住她,她才能一步步向前。
“洪大当家,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青衣留下这句话,并不等他回应,便带着之瞳走进了回廊深处。
洪洛站在丹桂树下不发一语,目送二人离去。他的眼神幽深,心头好似文火煎熬。
他的“大隐隐于市”,说来也是为了一人,但这人,却离他太远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