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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夜半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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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两人转眼便到了寒山寺所在的山脚下。雨天路滑,山路较平日里险恶上七分,马车夫说什么也不愿冒险上山。之瞳和青衣只好在山脚下车。
“师傅一路小心。”她微微扬伞,隔着蒙蒙雨幕抬头看他。
“自己多注意点,采完莲后就回空门吧。”青衣简单交代,撑着素伞走了另一条路。
与青衣分道后,之瞳借轻功上山,却因手撑着伞,身背包袱,又系着长披风,行动极不方便。所以当她终于登上位于半山腰的寒山寺时,雨已经停了,天完全黑了下来。幽幽古寺只点了寥寥七八盏灯,大概是雨天缘故,加之天色已晚,偌大寒山寺里竟没有一个香客。
她不敢靠点灯的佛殿太近,生怕被人发现。转过大雄宝殿,她便望见一汪碧水,小雨淅沥,一池涟漪。那池边立着一块大石碑,上头刻着两个篆体大字教她好一番辨认。待确定那两个朱红的字正是“姑苏”二字时,她一阵欢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池边。可巧,池中静静卧着好几朵浅紫睡莲,在小巧的翠色荷叶映衬下格外吸引人。
看来老生也没有那么刁钻嘛。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心情,伸手便要去抓睡莲。谁想还没碰到,一阵衣料拂风而过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她一惊,忙转身躲入大石碑后。
雨中,若有若无的杀意如游丝轻轻掠过,她心生出这等感应时,连自己也微微惊讶。
无人之境,白水鉴心,原来是真的可以感受杀意的。她尚不成气候,这一丝杀意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
夜闯寒山寺,谁欲杀人?谁又被杀?
她分神之际,忽见一个身影飞快地掠身向禅房的方向。那身影贴着暗处移动,只在转角一瞬露出端倪。是个华服女子,头上好像还戴了宝冠。之瞳看得不真切,迟疑半晌,终决定跟上去。
刚跟过去,便见那人几步上了屋顶。屋顶四周无遮蔽物,若是追上,一定会被发现。之瞳打定主意,便躲在禅房旁的柱子后头偷看。
不一会儿,一个身披灰色袈裟的胖和尚开门而出。他手提水桶,走向井旁。正当他把木桶扔入井中打水时,屋顶上的那人有了动作。
“什么人!”和尚也发现了,猛地回头,便见屋顶上一人极快地飞身而下,手中长刀霍霍生风。
“来杀你的人。”对方声线低沉宛如少年。
和尚也不回答,目露凶光,从袖中摸出一把程亮的匕首。
之瞳吓了一跳,佛门子弟大晚上的带一把匕首出来打水?原以为是那女子单方面要杀这和尚,现在看来,此人也是早有准备的。
匕首虽小,但胜在灵巧。长刀稍显笨重,杀伤力却比匕首强得多。
“听闻你未出家前也是个人物,”那女子轻轻一笑,“那就让我瞧瞧吧,别像三流货色一样禁不起我开刀。”
“啐,一介后生!”和尚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抓着匕首刺了过去。
两人过手几十招,那女子长刀耍得极为漂亮,行云流水,连破绽都难找。之瞳清楚地看到那和尚虽生得肥头大耳,但身体同他的匕首一般灵巧,竟每次都可躲过女子挥来的长刀。然而,也只是险险躲过。
那女子没有夸口。若是三流角色,想必早已死在她的刀下。
眼看那和尚渐渐不敌,到最后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之瞳心一紧,犹豫着要不要插手。
“施主,佛门净地,不可杀生。”低沉的声音兀地响起,几颗佛珠随之打出,震偏了女子的长刀。
之瞳眨眨眼,诧异地看到井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老和尚。那和尚披着红黄袈裟,身形清癯,菩萨低眉,透着慈悲。
“师傅救我!”胖和尚看到老和尚前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老和尚身旁。
老和尚看了一眼他的狼狈模样,淡淡地收回目光。
“大师,你这是在包庇?”女子长笑一声,“你徒儿在外干的好事,你真的可以充耳不闻?哈哈哈,佛门,任何罪大恶极之人只要入佛门,都可以不再追究?”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老和尚口气平淡之至,又看了眼胖和尚,“慧明,你可知错?”
“知错知错!”胖和尚点头如捣蒜,笑话,只要能保命,认个错算什么。
“今日起,你须日日留在大雄宝殿为佛祖添灯,不得踏出半步。”
胖和尚闻言一怔:“那我不就失了自由?”
“阿弥陀佛,自由在心,不仰外物。”
胖和尚闻言语塞,只得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低声道:“我知道了。”
“施主,小徒已知错,可否放过他呢?”老和尚垂眸,话问得好不客气。
“哈,放过?”那女子忽地一笑,“大师比我厉害,还谈什么放过不放过,我走就是了。”
老和尚平静地望着华服女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女子潇洒地收刀回鞘,懒懒道:“大师想渡化我?呵,不如多渡化渡化像你好徒儿这样的人吧。”
之瞳在听完这句话后便默默了退回了刻有“姑苏”二字的石碑后,靠着石碑一阵乱想。那个老和尚……如果想救他徒儿的话,为何一开始不出手?而那个女子,又为什么要杀胖和尚?莫非她也是受雇于人,走杀手之流?
那么,除了空门,还有哪个杀手组织……
乌云拢月,四下昏黑。
她还在胡乱揣测之际,忽然刀光一闪,一把寒刃毫无症状地抵在她的下巴处。那华服女子不知何时竟已翻身到她面前。
“呵呵呵,怪不得澄观秃驴会多此一举了,原来还有个麻烦人物。”
之瞳大气都不敢出,只紧拽着衣角,恍惚间还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喏,丫头,偷看别人杀人好玩吗?还是说……你想试试被杀的滋味?”
“我……只是经过。”她咽了口口水,艰难回答,但这个理由连她自己听来都觉得苍白。
“噢,经过?”对方轻轻一笑,“这样更好,这样的话,要处理你的尸体就容易得多了。”
我要你拿命来换,如何呀?
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武净那个混小子恶劣的戏言不知为何忽然浮现于她的脑海间。
就在这时,云散月出,月光照得石碑后的一切异常明晰。
她一愣,才发现眼前女子哪里穿的是华服,分明……一身戏服。是此人动作太快,她看不清楚,等这人站定时,又处在月光照不透的角落,才让她有此误会。所以说,原来这个人是素未谋面的同门中人了,这下就能稍稍放心了。
然而不到片刻,之瞳又一次瞪大了眼,发觉自己的误会不止一点点。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摸向对面之人的脖子,面容失色:“你是男的?”什么嗓音似少年,本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阿!
对方面沉如水,风雨欲来。
再仔细看看,此人上的虽是旦角之妆,但眉眼间的神态却像极了一人。
“你是武净?”她脱口喊道,却没想到直接把少年脸上的“风雨”给提前了。
少年的脸黑成一片,脸色森冷之至,之瞳只觉得背脊发凉,心想暴风骤雨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他死死地瞪住她,一字一字地从齿缝中逼出话来:“你说谁是那个白痴?”
之瞳心下了然,却因他这般威慑决意戏弄他一回。她装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对呀,你穿的是旦角的衣服,武净为净角,穿成这样不合常理。”
少年面色微霁,之瞳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刚刚好转的心情再次崩塌。
“但,兴许是武净喜欢穿女装四处打转也说不定。”
“很好,”少年怒极反笑,忽然收回长刀,伸出右手抓住她的后颈,缓缓靠近,“我挺喜欢不要命的人。”
之瞳脸一抽:“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少年才不理会她,右手用力,之瞳被他扯得有点痛,才要抗议就听他接着道:“首先,你给我记住,我是彩旦,不是武净那个傻子。其次,你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吧。”
之瞳抓着他的手臂,皮笑肉不笑:“你若杀我,就不怕门主责难?”
彩旦眼睛一眯:“拿门主来唬我?”虽是这样说,但他还是稍稍冷静下来打量起她来。绝对的生面孔,不知是门主在哪顺手捞来的。十六行当已满,这丫头该是无名。
好像……有点不对。
一丝思绪从他脑中迅速溜过,他猛地抓住,终于想起最近的传言。
青衣收了一个徒弟,老生与老旦为争抢此人甚至大打出手。
难道……
“小青衣?”他神色古怪。
“你见过我?”之瞳也略微惊讶。
听到这肯定式的反问,彩旦眼底好像有什么隐忍的东西彻底崩溃了。他先是瞪眼,然后又眯眼,同时把眉头凝成麻花,神色惊疑不定,变脸之精彩让之瞳啧啧称奇。
他艰难地开口:“你是……青衣的徒弟。”
之瞳茫然地点头,便感觉后颈的手劲一下子消失,面前那个跨刀少年刹那间退出五步远。
“你……”她更困惑了,走近一步。
这小小的一步却让彩旦脸色一变再变,终于他什么都不说,脚底一蹬,比来时还快地、逃一般地跑了,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