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139、武旦之魇

　　“你就是空门杀手？空门罪恶滔天，你却还为之卖命，真是有眼无珠……”凌初阳大义凛然地扬声道，试图探一探对方的意思。
　　然而发狂状态的文丑根本不在乎对手是谁，不等凌初阳把话说完，他便飞快出手。他快步向前，身形快极，扬起青龙戟便当空劈下。
　　“喂，你这人怎么……”凌初阳一语又断，懊恼之余举剑相迎，只一碰触，便被其可怕的力道所震慑。
　　“好骇人的力气，你若是武林正道，不知可除掉多少恶人！”
　　文丑完全漠视，不依不挠地步步紧逼。
　　闲人干预，依文丑此时的状态，那人不死也得重伤。事情有变，不能再任他自由了。武旦面沉如水，抓起梨花枪便从暗处转出，迎向缠打在一起的两人。
　　凌初阳听得动静，在吃力抵御之余分神看去，见到前来的是个黑衣少女，大惊失色。此时他哪会记得方才自己要追踪的人便是武旦，只想着武旦手里拿的是很多江湖女侠都爱用的梨花枪，身子瘦弱，脸色苍白，便当她是路见不平的江湖人。
　　“姑娘快走，此人凶悍异常，不可靠近！”说这话的时候，文丑青龙戟一横，刺中他的手臂。凌初阳吃痛地喊了一声，慌忙避开。
　　武旦突然停下，冷冷瞥了凌初阳一眼，复而盯住文丑，低声道：“本是你的任务，但事已至此，也顾不了这些了。”话音一落，她掷出梨花枪。长枪破空，从背后正中慌忙逃跑的易子方的心口。易子方不住挣扎，终是咽气。
　　凌初阳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看到易子方命丧黄泉，惊疑又悲痛，正要说点什么，只见那黑衣女子飞快绕到戏子杀手的身后，一记手刀劈晕了他。文丑身子软了下来，武旦很快扶住。
　　杀了易子方却打晕了这个杀手，再结合那女子刚才说的话，凌初阳理清思路，不由扼腕叹息：“罔我同情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不想你却也是空门的走狗。世道如此，世道如此阿。易兄无罪，你却狠心杀他。是我凌初阳看走了眼，江湖恶人何其多！”声音一滞，凌初阳举剑向她：“江湖小人，来吧！若我杀不了你，以身殉道有何不可！”
　　看样子这个人是不会罢休了。时间还够，趁着门主未来，先将此人打发了也好。凌初阳果然是个江湖正道，没有趁她不备出手。她把文丑扶至树下躺着，才走到易子方的尸体旁抽出她的梨花枪“九回肠”。
　　九回肠，九回肠，今日身在此，明日是他乡。
　　枪剑相击，声响清脆，两人转眼便过手百来招。凌初阳固然是程门下的第一高手，精通剑术，但怎比得上出生入死的杀手？武旦身法快而灵活，完全不像她表面上看过去那样孱弱，招招制人，很快就压制住了凌初阳。
　　凌初阳满腔热血，背水一战，宁可玉碎，不愿瓦全。他虽居下风，身中多枪，但出手的每一招都是拼尽全力，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武旦眼神渐冷，流露出极浅的一丝厌恶。这样拼命，为的却是别人，为什么，有何用？心未曾冷彻，是吗？凌初阳露了一个空门，很快便被武旦看破。她面无表情地扬起梨花枪，对准的是心口。
　　你太弱了，就该死。是谁抵在她的耳边，轻笑说道。
　　“武旦住手！”长空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微微发怔。凌初阳见状，寻了个空，用尽全力反刺她一剑。武旦闷哼一声，那一剑正中她的腹部，不深，却很痛。但什么是痛？
　　你太弱了，留你何用。记忆纷扰杂乱，黑影重叠，有张面孔忽远忽近。
　　她眼前突然黑成一片，手中的梨花枪从未那么重过。这一剑不深的，不深的，可为什么，会这样痛？
　　三颗石子自远处打来，封住凌初阳的大穴，黑袍飞扬，空迟落到武旦身边，恰好接住了晕过去的武旦。她一身瘦骨，面如白雪，这么多年了，这幅模样从未变过。梨花枪自她手中滑落，落地有声。
　　“你是……”凌初阳瞪大眼看着他。
　　空迟眼帘半垂，看都没看他，又弹出一颗石子，封住他的哑穴。
　　“只愿空门不是你的第二个魇。”他轻声呢喃。
　　……
　　她很饿很饿，同时又很冷，蹲在一颗树下不停地呵着气。这时，她听到有人说。
　　“这女孩子这么瘦，跟白骨似的，带回去也是死，还不如扔在这里呢。”
　　“欸，你傻阿！教主要我们凑足十人，这女孩子随便弄去凑个数就是了。死在教内有什么关系，每年选过去的十个人里总有九个要死。”
　　就这样，她被众寻教的左右护法当做凑数的捡回去，从一个鬼门关踏入另一个鬼门关。众寻教，说白了也是个杀手组织，每年或抢或捡凑足十个小孩收入教内，培养成杀手，替教主卖命。
　　她身子实在太差，跟其他九个孩子比，实在是太弱了。他们经受着严酷训练，盛夏正午在铁砂里赤脚扎马步，严冬之时身着单衣卧冰枕雪。他们吃同样的冷饭，向教主行同样的礼，学同样的东西。而她渐渐跟不上，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奇迹般地没有死，一直撑到最后。她不敢哭，因为亲眼见过教主挖出一个女孩的眼珠。她也从不笑，因为亲眼见过教主缝住一个男孩的嘴巴。苦又如何，总有饭吃，总能活命。大概是靠着这非常人的忍耐能力，她最后成了活下来的两个人之一。
　　最后的二选一，教主只看了她一眼，一语定了她的生死。
　　“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只可惜，你天生弱骨，终是承不住本教武功的。既然如此，留你何用呢？你太弱了，就该死。”
　　教主声音飘渺，一掌打过来，让她又一度陷入黑暗之中。绝望与无奈侵蚀全身，痛苦蔓延，铺天盖地，逼她走入死路。她心如死水，已不再企望为她展开的另一片天地。就算是阴曹地府罢，那里不知有没有苦痛。
　　“这孩子还这么小……”男子的声音带点怜惜，传入她耳中。恍惚间，她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只知道是个很暖和的地方。
　　很暖和，很暖和，只是很暖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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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旦咳出声来，头痛欲裂。梦醒了吗，还是至今为止的一切才是梦？教主呢，还在眼前吗？如果可以，是不是愿意再给她一次证明的机会，不要那样什么都不看就定夺一切呢。
　　她哑声开口：“这儿是哪里？”
　　“空门，”空迟面目柔和，他轻轻把手放到她的眼皮上，为她遮去黑暗，方才接着道，“武旦，这是空门，有你在的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