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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以狂对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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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丑所住的“横云居”位于空门深处,离断魂谷近得很。本身是个规模不大的院落,因初任文丑并无闲情逸致打理,所以这里无花无柳的,略有些单调,但其地势在各大行当的住处中算是最高的,因此若要赏月,横云居倒成了不二之选。
空迟和武旦此时正等在横云居外头。武旦除了行刺之外,只着红衣黑衣。而她此番出行只是为了在文丑发狂时制住他,并不参与行刺,故而没有上妆。此时夜色渐浓,她择一身黑色劲装,为更好地隐匿气息。空迟闲靠在横云居的外墙上,有点聊赖。他瞥了武旦一眼,决定还是不说什么了。眼前的少女身形瘦弱,仿佛一股狂风就可将她吹倒,就算手执梨花枪,看上去也没有一点威胁感。她的话很少,喜怒无形,却与文丑的木然大相径庭。空迟不由设想,若把她和青衣放一块,那情形真令人堪忧。
文丑行刺前的上妆时是相当慢的,基本属于画一笔发一会儿呆。他学东西学得慢,当初学习上妆时差点把上任文丑给急死。所幸的是,他学得虽慢,但一旦学会便根深蒂固,几乎不会忘记。
不知等了多久,文丑终于缓步而出。他身着青蓝绣鲤男蟒,腰间压一块红穗白玉,头上戴的是青蓝方帽。浓黑描眼,戴吊搭黑髯,脸上铺着一块白粉团,粉团周围大红由深及浅徐徐晕开。一张原本素净的脸上,红白黑三色混杂,仿佛预示了人生百味。丑角的扮相,丑中见美,美中见趣,趣中见奇,奇中见俏,是独成一套的。看客爱看滑稽,丑角便作丑态取乐看客,或以奸诈谄媚或以愚忠呆傻。文丑生性木讷呆滞,本心善良,应是后者;但他见血则狂,执于杀戮,反成前者。一人分饰两角,无论哪一个都是由心而生,文丑这一行当,与他为人贴切如此,教人心酸。
“万事小心。”空迟嘱咐一声,没有多说,深知这二人不会大意。
文丑一身戏服,自然不便出现在公众场合,他没有入城,只在郊外的一个荒凉处等着。而武旦兀自走入人海中,紧紧着跟着刚从客栈里走出来的男人——今晚的目标易子方,设局让他走入圈套中。易子方的脚步匆忙,四处张望,像是要找人似的。
出于习武之人的敏锐,他直觉自己被人跟踪了。而当他回头时,武旦一身黑衣的存在也的确印证了他的想法。女子爱俏,很少有着一身黑衣的,又因她一脸冷淡表情,不难猜出其江湖人的身份。
易子方微微渗出点冷汗,知道生死存在只在一瞬间。那封递到程门的信,若不出差错……他正想着,一抬头,正好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站在几步之外。那人正是程门第一高手——凌初阳。能在这里遇见他,也就表示程门决定出手帮他了。
凌初阳看到他,展露出一个笑来,正要说点什么,易子方却打了个嘘声的手势,一边使眼色看向后方,突然猛地一个转身朝后面跑去,直追黑衣女子。
那黑衣女子果然在他转身的同时也转身跑了。易子方冷笑,谅她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这女人想跟踪他以便伺机下手吗?现在有了替死鬼,饶她是谁,也脱不出他的陷阱了。
凌初阳一怔,又隐隐看到不远处那个黑色人影,虽未看清,想一想来龙去脉,很快明白了易子方的意思,也疾步跟上。
女子身法快极,转眼便到了荒郊野外,藏去身形,而一戏服男子接替了她,从树影下缓缓走出。果然如此,易子方微微一笑,停了下来,下意识朝后看时却脸色一白。怎么回事,凌初阳竟没跟上!易子方心慌意乱,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所谓的程门第一高手其他武功方面很在行,但脑子一根筋,唾弃轻功只是一帮助逃跑的无用武功,因此疏于修炼,脚底功夫并不怎样。而他光顾着追那个黑衣女子,竟忘了顾及这点。失策失策,易子方皱眉,但转念一想,程门上下极重承诺,既然答应了要帮他,自然不会食言,想必凌初阳找一会儿也能找到。算了,计划虽有变动,但也只是推迟而已。就趁着凌初阳找的时候,他来好好会会空门的杀手吧。他打量着眼前人,不动声色地掏出九节鞭。此人脸上扑了白,是丑角吗?呵,杨邺庄被灭后的十二年里,空门除了青衣名动江湖外,鲜有出彩者。空门文武两丑的名声,几乎未闻。当日前来刺杀他和庄十一的两个小子,他尚且不放在眼前,又岂会怕这个无名杀手?那黑衣女子未着戏服,多半不会出手,那么……这个杀手看起来呆滞痴傻,又会有什么能耐呢?
“上回来两个毛头小子真是了不得,拼死杀死了我的兄弟。”易子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痛惜来,轻描淡写地,仿佛只是在描述一件不关己的小事。
武旦背靠着一棵大树,梨花枪放到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不关己的事吗……大概人心薄凉,指的也不过如此吧。这样的念头只是轻轻扫过,没有影响她半点情绪。今夜的主角毕竟不是她。
“敢问,你算哪个丑角呢?”易子方冷冷微笑。
文丑置若罔闻,眼神变都没变,慢慢的,他扬起青龙戟。
易子方不知文丑底细,只当他是不屑回答他,怒火中烧。区区无名丑角,也敢这般怠慢他。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领教领教吧!”话音一落,九节鞭也应声甩出,抽向文丑。
文丑回退一步,避开要害,却被抽中了手背。
易子方见状,心头一喜,一开始就受伤的杀手,有什么好忌惮的?于是他越战越勇,旋身,扬起,蹲地,横扫,鞭花各异,自成千秋,令人目不暇接。而文丑呢,只是轻微防备,消极地应对着易子方眼花缭乱的招式,自然是挨了好几下鞭子。
最后易子方的一鞭将文丑重重甩到了地上。文丑半跪着,掩住嘴咳了好几下。
易子方嗤笑一声,冷眼打量着文丑,这个人也称得上是杀手?连三流的江湖小角都不如。空门是怎么了吗,故意派这种人前来,是想让他松懈然后再派第三波人来杀他?也罢,这种角色是杀不了凌初阳的,他不如先就此解决他,然后等会自己动手灭掉凌初阳,伪造出是替凌初阳报仇的情形,也好为自己博个名声。为凌初阳报仇,说明他讲义气;杀了空门杀手,彰显他武功超群,届时夺权江湖的路岂不是更好走?
易子方打定主意,临时换用方法,说做就做。
结束了。
他笑意不掩,用尽全力使出最后一鞭。
文丑连咳数声,直至手心传有温热触感,他才缓缓摊开手来看,无视迎头劈来的长鞭。
刺眼大红硬生生切入脑中,是血!
无波无澜的眼里刹那间掠过万顷风云,此时此刻,生还是死?长鞭劈来,势如破竹,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架势。但他怎么能死,呵,又怎么会死?
他抬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甩过来的鞭尾,慢慢抬头,从地上站起来。易子方见他突然起身,不知用什么法子抓住了这一鞭,惊疑不定,下意识就要收回长鞭。但眼前这人,双目猩红地直视着他,力道大得可怕,他费尽力气竟无法将九节鞭抽走。
“再来。”空手抓住长鞭的杀手低声吐字,冷冷微笑,一手抓着青龙戟,另一手一拽长鞭,把仍处于震惊状态的男子一把扯近。
像是被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易子方惊骇地瞪着文丑,眼看着自己被硬生生扯过去,却无能无力。手像是黏住了似的,竟然放不开。青龙戟在月下幽幽泛出寒色,削铁如泥的单边月牙直直地朝着他,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
易子方的心刹那间森冷得如置于冰天雪地中,五感全部麻痹,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如何会演变至这个局面?大业未成,便要死了吗?
“狂妄之徒,快快住手!”突然听得一声喝,一个人从树影中疾步穿出,长剑一挥,九节鞭断作两节。易子方原本抓着九节鞭的一头,此时长鞭忽折,力无所依,他未及稳住,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易兄可还好?”使剑之人回过头来关切道。
是凌初阳,他终于找到这里了。易子方大口大口地喘气,看到他来,虽是意料之中,竟还是不胜欢喜。只是那种惊骇的感觉至今还萦绕在他的心口,足以让人窒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顾不得答复凌初阳的问候,双眼猜疑地打量着那个背对月光、面容模糊的戏子杀手。根本就……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