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同盟|漫长的告别（悠佑）》剪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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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希推门进入房间时悠太已经迷迷糊糊地接近昏睡边缘了，锁眼隐约有咔哒的响声，门扇被打开所发出的吱呀声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悠太在厚重的被子下动了动身子，然而眼皮依旧沉沉地没有张开。
　　“没有被子了，”佑希的声音很轻，他停顿了一会，接着扯了扯被角，第二层被子是他从自己的房间里搬过来的，“我去隔壁睡。”
　　悠太没有回话，他的呼吸声有些重，唯一露出的半张侧脸也已经被汗湿的头发盖住了。佑希将最上层的被子扯开一半，接着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挪过去，以一副辛苦怪异的姿势伏在了悠太身上。
　　“悠太，”佑希凑近了那张蹙着眉心的脸，隐隐能够感觉到略显炙热的气息，“呐，悠太，睡了么？”依旧是沉默，佑希将额头抵过去，感觉到的却是比上午时候更加滚烫的温度，悠太这才漏出了一记极尽细微的呻吟。
　　佑希像受到惊吓似的蓦然弹开，他无声盯着那张因为高热而再次泛起潮红的脸，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五官，然而这样紧蹙着眉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眼泪的神情却让人难以辨认。
　　“悠太，”佑希的指尖依旧在抖，他有些无措地将悠太脸颊边汗湿的几绺发丝拨开，“不要生病了，悠太……”
　　“唔……”悠太微微喘息着张开了眼睛，见到面前的人时不由愣了愣，有些失神的瞳仁里依旧是佑希万分熟悉的神色，“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佑希、佑希今晚不要和我一起睡了。”他似乎已经记不得不久之前的争吵了，呢喃了几声后再次沉沉阖起了眼睑；熟悉的目光被遮盖，佑希在那一瞬间简直慌了心神。
　　“骗人……尽骗人。”
　　隐约听到这样低声的抱怨，然而悠太实在是无力去反驳了。他感觉到冷，但整副身体最中心的地方似乎又有把大火在熊熊燃烧，控制不住的细微战栗里好似整个思维都要一并化为灰烬了。
　　很久没有这样严重地生过病了。在思绪最为清醒的一隅，悠太忍不住叹息，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
　　从没想象过会有仰赖佑希来照顾自己的一天，所以在感觉到额头的清凉接着迷茫睁眼的时候，悠太着实有些发愣。
　　佑希没有用过退热贴，在迅速撕开包装贴了一片到悠太额头后，他又去浸湿了毛巾，这个时候正小心翼翼帮后者擦着脸颊。手是平稳的，顺着眉梢一点点擦过去，由于一层冷汗而产生的粘腻感全都被一阵清凉带过。
　　“要喝水吗？”看到悠太清醒了一些，他立刻凑近询问。
　　“嗯。”床上的人极低地应声。
　　悠太连晃晃脑袋的力气都使不出，佑希没敢在这时候扶他坐起身，只能用一只手扶着后脑喂他一点一点喝水。水是不久前从保温壶里倒出来的，这时候温度刚刚好，然而悠太在头晕目眩里依旧吞咽地很辛苦。佑希只能尽量保持平稳以防他被呛到。
　　抵着下唇的玻璃杯壁上挂满了雾气，悠太垂着眼睛，只能看到这一片好似要覆满了视野的白。失落的感觉一点一点从不知名的地方溢出来，他看着那雾气随着佑希撤开手远离，内心深处却是一片难以摆脱的茫然。
　　脑袋里是一片昏昏沉沉，他没有办法思考更多东西，只能在佑希的一句“睡吧”之后顺从地闭上眼睛。视野在片刻之后变暗了一些，是佑希起身去关了灯。过了一会，悠太感觉到自己被子下面的一只手被松松地握住了，他不禁极轻地动了动手指。
　　“快点休息。”佑希立刻出声，声音近在咫尺。悠太在沉默了一会后很快便睡过去了。
　　卧室的窗口正对着一条窄小的街道，白天时候便鲜少有车辆经过，这个时候更是一片宁静，路灯晕黄的光线并不比刚刚升起的月色明亮多少。佑希凝视了一会悠太几乎完全陷在阴影里的侧脸，片刻后安静地趴在了床沿。他也已经很累了。

　　再次醒来时室内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佑希动了动发僵的脖子后支起身，微微动作后才发觉自己的一只手始终盖在被子下面和悠太交握着。床上的人睡得很沉，佑希极轻地挣动一下后抽出了胳膊，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时才感觉到温度的差异。晾在空气里的皮肤早已经是冷冰冰的了。
　　床头柜上，悠太手机提示用的呼吸灯一闪一闪，佑希揉了揉眼睛后拿起来凑到脸前。是未读信息，来自幸子小姐的。佑希动了动眉头，他从不知道悠太有和幸子联系过。
　　[方便的话请尽快回电。幸子]
　　自从上一次在医院和大叔见过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这对小夫妻的消息。佑希只知道那位落魄的大叔失恋了，明明愿意花大力气去找回丢失的订婚戒指，却不愿意费一点心神去哄回离开了自己的未婚妻。
　　然而这些早已经是许久之前的记忆了，那时候佑希还没能明白大叔这样别扭行为的原因。他扫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悠太，过了一会握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幸子很快接了电话，没给佑希开口的机会便迅速开始问话：“悠太君吧，是这样的，我今天再次去了一趟医院，这一次见到了一直负责元治的护士，她说元治出院前最后见过的人就是你和佑希君了——”
　　“幸子小姐——”佑希极平稳地开口，打断了电话另一端的叙述。
　　“佑、佑希君？”幸子有些惊讶，刚刚还激昂的语音瞬间沙哑下来。
　　“一直在和悠太联系么？”佑希靠上了墙壁，客厅里黑黢黢一片。
　　“……”另一端经过了一阵短暂的停顿，而后是一声肯定的“嗯”。
　　“悠太生病了，”佑希没有追究更多，他低着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揉额角，“他已经在睡觉了，有什么事么？”
　　没有回答，佑希抿了抿唇后接着开口：“是大叔的事情吗……幸子小姐把大叔弄丢了？”
　　这样的说法让幸子再次沉默了一会，片刻后却是极为坦诚的声音：“嗯，稍不注意就弄丢了，”她似乎是轻笑了一下，然而再开口时却有掩不住的鼻音传过来，“那个家伙，要回了订婚戒指，冷战期里又趁着我去出差的时候偷偷溜掉了……”
　　“……”
　　“这样单方面的分手实在是不能接受啊——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幸子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所以一定要把那个家伙找回来才行，即使只是为了说清楚，也不能让他这样偷偷摸摸地自顾自走掉。”
　　“那家伙出院前最后见过的就是佑希君你们了，所以能再仔细地回想一下吗，他有没有透露过离开之后的打算？”
　　幸子继续了通话开始时候的问题，问两兄弟中的哪个都没有关系，她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而已；悠太曾经请求过她不要就这件事情联系佑希，然而在这种时候说不说出来都已经没有差别了。
　　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总是无暇他顾的，幸子是，悠太同样是。就连佑希自己都知道，他在更多时间里都像个包袱，是个越来越沉重的包袱。
　　“佑希君……？”幸子在一阵沉默里终于还是轻声抬高了尾音。
　　“没提过，”佑希的回答十分肯定，“大叔没有提过自己之后的打算，如果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要离开的话，他是不会那样轻易就告诉别人自己的打算的吧。”佑希不由地分神想到了那两罐啤酒，大叔将那样不值一提的小债也一并还清了，在离开之前。
　　“……”
　　“幸子小姐也是知道的吧，大叔并不希望你找到他，”佑希闭着眼十分平静，“如果只是为了将一切说清楚的话，不必找到大叔也可以的……”
　　“大叔的打算，大叔的想法，幸子小姐才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个人。”
　　“——我不清楚，一点都不清楚！”幸子在一阵沉默后倏然开口，语气迫切，不止像是在反驳佑希，“我怎么会清楚，那个家伙不说明白的话，我怎么会清楚这些啊……”
　　佑希听到眼泪的声音，这该是听不到的，但他偏偏知道。他知道那些液体是滚烫的，它们会像逐渐成熟的珍珠一般在眼眶里酝酿成滚圆的一颗，然后瞬间从一眨不眨的眼内滚落出去，在砸至不知名的地方后很快冷却下来。很多很多的眼泪，都会在汹涌间从滚烫变得冰凉。
　　“我要挂断了。”佑希很轻地开口，阐述事实时语音永远是沉静坦然的。另一端只剩下了低低的抽泣声，他在将手机抽离耳际时按下了挂机键。
　　佑希说不出自己是不是认同大叔的做法，但他却明白这样的做法是有效的，至少这样的离开会让告别不至惨烈，也会在所有的坚持被时光磨为放弃后保留下最美好的东西。幸子同样会明白，那个时候再汹涌的情感也会逐渐淡薄冰凉下来。
　　然而佑希却不敢想象这时候独自一人生活的那位大叔该是什么样子，就像他从来不敢想象弄丢了悠太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他同样不敢想象失去了自己的悠太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