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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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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希几乎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一路回到公寓的。他的思维简直要被一阵又一阵的烦躁挤爆了,对律子的,对自己的,对那颗改变的一切的肿瘤的,甚至是对悠太的。
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偏偏在今天病倒,为什么一切倒霉事都落到了自己头上……全都是些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偏偏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质问。然而质问的对象又该是谁,佑希不知道。
钻进一层的楼梯口时天色还是亮的,佑希一路踢踢踏踏,站在楼道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后才推门进入屋子。远远就能够看到悠太倚着流理台站在厨房里,他在低头的同时阖着眼睛,眉目间依旧是一层浓浓的疲惫。
“悠太,”佑希勉强将从在店里就积攒起的烦躁压下去,开口时尽量语气如常,“怎么不好好休息?”
悠太有些迷糊地转过头来,看到佑希后极淡地笑了一下:“很渴,睡不着了。”早前就干燥发白的嘴唇现在已经有些裂皮了。
“水在冰箱里。”佑希蹙起了眉心。
“……我想喝暖一些的。”
“哦,”这才注意到已经通了电的热水壶,佑希抿起唇后迅速靠近,“我来吧,悠太先去客厅休息。”
悠太苦笑一下:“只是靠在着里等而已——”
“去休息。”佑希的语气不容置疑,悠太在愣了一下后很快听话地挪进了客厅。
佑希一个人留在了厨房里,抵着流理台的样子和悠太很像。他再次抬手揉额角,另一只手时不时打开热水壶的盖子看水有没有开。如果开了的话会自动停止加热的,红灯也会跳绿,但无事可做里他宁愿将视线放在那些不断翻滚升腾的水沫上。
电水壶加热的声音很响,第一次用的时候佑希总觉得它会突然间爆炸。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是一切正常,自动跳档的一声“啪”后就可以将水壶端起来了。
这次也是一样,佑希拔了电源,接着用一只手抓住手柄企图将它托起来,然而一阵抖动里几乎烫到自己。他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眯起眼才发现是两只手都在抖,抖个不停。
早前对律子撂下狠话立刻转身走远后佑希便发现自己托不稳盘子,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又躲进小隔间里吐了一通,在那不久后便恢复正常了。然而现在却再次开始抖了,像个年老不中用的帕金森病人。
层层累积的烦躁升腾起来,佑希抓紧了桌沿深呼吸,努力将想要把那些滚烫的热水和水壶一起丢出窗外的冲动压下去。回来的一路上他已经这样深呼吸过很多次了。
他用两只手一起抓着手柄向外走,水壶还在轻微地抖动,不过盖起了盖子,不会再有烫伤人的危险。悠太半躺在沙发里闭目休息,佑希的脚步很轻,直到听到金属制的水壶和玻璃制的小几桌面磕碰的声音时,前者才倏然清醒。
“会烫。”佑希将悠太面前的玻璃杯拉过来,然后提起水壶向内注水,他专心致志,目光完全没偏向过对面的人。抖动着的壶嘴和杯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佑希咬紧了牙。
冒着白气的水流抖动着,几乎要落在扶着玻璃杯的几只手指上,悠太不禁倒吸了口气:“佑希——”
“马上就好了。”佑希攥着手柄的指节用力到发白,然而他依旧是一边抖动一边慢慢给杯中注满了水。只是倒一杯水,悠太却是看得提心吊胆。
“怎么了?”悠太嗓音沙哑,愣愣看着佑希在放稳水壶后将玻璃杯推向自己。
“会烫,”佑希重复这一句,对悠太的话仿若未闻,“晾一下再喝。”一直扶着玻璃杯的几根手指泛起了红,他收回手后放在眼前看了一会,然后凑到嘴边轻轻吹气。
“……”面前的人不对劲,十分不对劲,悠太用力蹙起了眉,已经分辨不清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还是此时的心情了,“出什么事了吗?”
“哦,”佑希仿佛刚刚惊醒似的,抬起头时神色恢复了正常,“今天有人对悠太君表白,被我拒绝了。”
“……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吗?”悠太隐约舒了口气。
“没有生气,”佑希摇了摇头,低头用另一只手搓那几只泛红的指尖,“悠太快点休息吧,明明答应过我回来时就不会再生病了——”
“看到佑希这个样子,你觉得我还能够安心休息么?”悠太苦笑了一下,“的确是出问题了吧,下午的时候……唔,又被女孩子打了么?”
“才没有。”佑希蓦地抬头看他。
“……那就好,”悠太佯装放心,“哥哥大人我刚刚还在担心佑希君会代替我受过呢。”
“悠太一定认得那个女生的吧,根本不是会打人的样子,”佑希瞥开目光不去看悠太的笑容,“总之快点去休息啦,没什么要说的了。”
“呐,不说出来的话我是没办法知道的,”悠太放柔了声音,“真是抱歉啊,没能像连体婴那样分享佑希君的思维。”
“……”
“……所以能告诉我吗,佑希现在在想些什么?”
悠太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虚弱无力,然而每个词都说得十分肯定,就像他一贯与佑希对话时的语气。后者抿紧了唇依旧不愿开口,过了一会干脆弓着背整个人缩进沙发,接着像只鸵鸟似的将半个脑袋都埋进了膝盖里。
“呐,佑希——”悠太极轻地叹气。
佑希蓦地起身扑过去,然后便是一个力道蛮横心情纷杂的吻,他箍着悠太的脖颈迫使对方伏低了身子,不断深入的舌头几乎要让彼此窒息。以吻封缄,实在是个太过贴切的词,得将所有不想说不能说的话统统堵回去才可以。
沉默被喘息声覆盖,悠太再也说不出话来。佑希在平静一些后一圈又一圈地用舌尖描摹他的唇线,紧闭着眼的时候感觉到掌心里的皮肤炙热发烫。
悠太还在生病呢,佑希阻止不了自己这样想,悠太也是会生病的。
尽管从来不愿承认,但自己的确是在逼迫着悠太不断妥协与改变的同时强求着最初的对方;他希望悠太永远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又希望他能够永远包容自己,迁就自己。对于悠太的信任甚至是隐隐的崇拜早已经被佑希过分地放大了,而当今天律子那样信誓旦旦地将那些话说出来时,他才蓦然发现那也是自己一度希望的。不止是一心一意,不止是包容,不止是那些放弃、退让亦或是付出。
他迅速而迫切地否认这些。他否认自己一直都希望着悠太无所不能。
悠太只是悠太,是在童年里打碎盘子时感到怯懦和无措的小孩子,是在得知佑希的病情时没能忍住泪水的少年,也是同样会在着凉后感冒发烧的普通人。明明是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实,但佑希却在深切意识到这一点时被失落逼得发疯。
就像是从童年时候便开始在心脏最隐秘的地方搭建的一座城堡,就这样在一夕之间坍塌破碎;曾经以为该是最为坚固最为稳定的东西,在这一瞬间才发现是个一戳就碎的泡沫。
其实最初就只是一厢情愿的空中楼阁而已,佑希从来都明白,只是同样从来不愿承认。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厢情愿,为什么他却不能抱有这样的幻想。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佑希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终于感觉到了悠太从刚刚开始便持续的僵硬与推拒,他退后了一些,手掌从挂着冷汗的面颊上离开。悠太动也不动地和佑希对视,面色苍白,连因为生病而泛出的潮红都一并消退了;然而他的唇却显得鲜红饱满,是由片刻前那一阵毫无章法的啃咬造成的。
“佑希,”悠太呼出一口气,犹豫一下后还是抓住了身侧那只颤抖不已的手,“不要这个样子——”不要沉默,也不要说谎,否则他真的会像现在这样感到不知所措。
悠太的掌心炙热,几乎是灼人的,佑希一把抽开了手,再开口时近乎失控:“悠太什么都不知道!”
一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佑希红着眼眶和悠太对视,然后看到对方的眼睛也一点一点红起来。悠太很快低下了头,原本就是强撑着精力来面对佑希的,在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是精疲力竭,仍旧悬在空中的那只手也只能孤零零地重新收回到身侧。
“悠太——”佑希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茫然。
“我知道……”似乎是由于生病的原因,连心脏也一并脆弱起来,悠太只觉得一直以来的疲倦与委屈在身体里漫涨,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了,“我还是没有办法成为佑希想要的悠太……”
“真的有些艰难啊,对我来说,”悠太的声音很低,甚至带着辨不清的笑意,“佑希所遭遇的一切,我一点都不知道。”
“悠太……不是的——”佑希颤着指尖拉扯他的衣角,语音破碎,像个无措的小孩子,后者终于还是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明天再说好不好,哥哥大人我啊,真的有些累了呢,很累很累了……”
曾经答应过父亲会好好照顾佑希的,可他却真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够做到了。悠太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卧室走,脚步虚浮,持续了不短时间的高热中四肢百骸仿佛燃着场大火,自顾不暇里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照顾任何人了。
关门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跪坐在客厅里的佑希颤抖了一下。桌面上的水已经凉掉了,还没来得及喝下去,所有的热度却已经在这样的寒冷季节里统统冷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