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同盟|漫长的告别（悠佑）》剪烨

30、-30

　　佑希拿着手机走进房间时，悠太正在整理白天时候临时记下的笔记。两个人长期住在同一间卧室里，佑希有着大号书架的房间便干脆被用作书房，书架左边是各种漫画，右边则是两人的课本和一些专业相关书籍。
　　黑着屏幕的手机被径直递到了眼前，悠太愣了一下，顺着握着手机的一只手看过去，佑希面无表情站在他身侧，眉心却是少见地蹙了起来。
　　“怎么了？”悠太觉得这段时间里自己迷惑不解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短信，”佑希言辞简洁，“律子发来的。”
　　悠太重新将视线转到面前的手机上，犹豫了一下后从佑希手里接过来点亮了屏幕。
　　[睡了吗？] 时近深夜，这样的信息大概还算的上正常。
　　[我完全睡不着诶，聊天吧聊天！] 悠太的眉心微微起了些褶皱。
　　[喂我的手机难道是单机版的吗！？不回复的话很难对话耶！] 悠太不禁扬起头瞧了一眼佑希。
　　[有人告诉我要和一个男生开始的话就要想办法接近和沟通，用午夜短信什么的勾搭来勾搭去……对天发誓，我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啊啊啊！已经够明显了吧我的想法？！！！] 女孩子连续用了3个感叹号，看样子是真的愤怒了。
　　佑希始终没给出过回复，然而这样子的现状却让人完全没办法应对。感觉到电话另一端的人很有将单相思愈演愈烈并且进一步付诸行动的趋势，佑希拎着一只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还是挪到了悠太面前。
　　“我该怎么回复？”在弟弟的眼睛里，兄长往往是无所不能的。
　　“……”悠太看了一眼佑希，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没等到两人商量出对策，被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再次震动一下，接着便是未读信息的提示框。和佑希对视一眼，悠太点击阅读，又一条来自律子的短信跳上了屏幕。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
　　看样子是到了字数限制，最后的一句“我喜欢你”才没能完整发送过来。律子的态度炙热又坚决，悠太甚至觉得贴近掌心的手机在微微发烫，他看着满满一屏幕的“我喜欢你”时脑袋里是和佑希相同的一片空白。
　　“怎么办？”佑希再次提问，居高临下地向悠太逼要答案。
　　“呃……”悠太将手机放回桌面，接着咽了一下口水，“佑希想要接受么？”面前的人立马直直地瞪视他的眼睛，悠太苦笑一下，“那就只能拒绝了吧……委婉一些……”
　　“……”
　　“委婉”这个词对于佑希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字眼，他抿了抿唇，接着一把拿过手机，输入“我不喜欢你”后径直回复了过去。悠太看着他的表情，大概猜得到回复的内容会是什么。
　　片刻后，被佑希握在手里的小机器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持久不绝。来电人是律子，佑希直觉想要挂断，然而他偏过目光扫了一眼微蹙着眉的悠太，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这么果断地拒绝？！”佑希开了通话功放，电话甫一接通，律子劈头盖脸的质问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有喜欢的人了，”佑希撇了撇嘴角，短暂的沉默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你。”
　　“撒谎，你根本没和除我以外的女生接触过，”律子依旧底气十足，“你还没有尝试过，怎么会知道不喜欢我？”
　　佑希抬头看悠太，后者迎着他的目光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声。
　　“不需要尝试，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佑希坚定接话。
　　“唔……”律子沉吟了一下，“你知道我是哪种类型？”
　　“……”
　　“所以说根本没开始尝试，你完全不了解我吧，”律子苦口婆心，企图逐渐向恋爱观一片空白的佑希灌输自产理念，“你只是缺少一种动心的感觉不是么，没有和女生交往过的浅羽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能尝试着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一阵沉默，佑希皱眉望着手里的手机，抿了抿唇后终于决定在另一端的人再次滔滔不绝前率先挂断，然而悠太却在叹息一声后将手机捞过去，并关掉了功放。
　　“律子小姐，我是浅羽悠太，佑希的哥哥。”
　　“我很了解佑希，你们并不合适，”悠太语调平静，在一阵静默里耐心听着另一端人的话，过了一会极轻地叹息一声，“……他还是个孩子。他不会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即使他明白了，也很难改变自己去迎合任何人的喜好。”
　　“——他并不了解自己也许在无意中伤害了什么人，他只是按照自己惯有的思维去做而已。”
　　“——相信我，他比任何一个人更容易受到伤害。大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
　　“——他需要包容。“
　　“——但是这样的包容不是你能够给出的。一个人是很难放弃自己去包容另一个人的。”
　　……
　　佑希的呼吸滞了一下，几步外的悠太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他不清楚律子说了些什么，但他听到了悠太所说的，那个“他”或熟悉或陌生，但佑希知道这样一个指代名词代表着自己。他听到了“放弃”，也听到了“包容”，也同样看到了悠太面容上极淡的笑容。
　　佑希从没企图要让任何人放弃任何东西，也从没奢望过得到什么毫无节制的包容。脑内一片混乱，他看到悠太的嘴唇仍在张合，在莫名的火气里一把夺过手机附到了耳边，然而另一端传来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诧异地抬目看悠太，后者却只是极尽苦涩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悠太一向是很温柔的，但这一次他却在用最温柔的语气来说最残忍的话。这同样不是佑希想要的悠太。
　　悠太该是平和的，淡薄的，包容的。他会因为陌生女孩子的恳求而同意交往，也会毫无嫌恶地为天真的小女孩捡起鞋子。悠太并不懂得拒绝，但如果最为珍视的人同样无力拒绝的话，他就不得不开始学习这样的能力。
　　“你先哭吧，我挂了。”佑希垂下目光，对着电话另一端简短说出一句话后迅速挂断。几步外的悠太不禁叹了口气，之前还带着些歉意的心情已经被对于佑希的无奈填满了。
　　“佑希，她喜欢你。”悠太动了动眉头。
　　“我知道。”佑希依旧语气平平。
　　“不论是什么人，这样子被践踏心意的话都是会伤心的，”悠太摇头，他并不是不明白面前的人依旧不懂得体谅，“律子是很勇敢的女孩子，她没有错——”
　　“明天我去道歉，”佑希低声打断他，“悠太不要管了。”
　　佑希说完之后立刻快步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悠太一个人。他在呼出一口气后靠进椅背里，扬起头看天花板时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疲惫。并不是第一次了，但终究也只是疲惫而已。

　　佑希说不清自己面对律子时是什么心情。
　　有一些厌恶，因为她的一通电话自己几乎一整天都没能和悠太心平气和地正常对话；也有一些歉疚，毕竟这个女孩子是像悠太所说的“被践踏了心意”的人；同样有一些好奇，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在屡次被拒绝后依旧耐心不减。
　　不过最让佑希在意的一点是，自己究竟是由于哪一点吸引了面前这位不同平常爽利过头的女孩子。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律子和与自己隔了一排桌子的佑希对视，语调平稳，平静无波的神情也是滴水不漏。
　　“……”佑希呼出一口气，“对不起。”
　　“你在昨天挂电话之前说会比较有效哦，”律子眼神一暗，话音颤了一下又立即稳住，“现在来是要干嘛，再让我抽一次吗？”
　　佑希沉默了一会，最后语音平静地吐出三个字：“你打吧。”他闭上眼睛，接着将一侧脸颊凑过去，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隔着一排桌子对峙的一男一女，甚至不知道是哪个人，在离开时连门都带上了，这个时候室内只有从两侧高窗透进来的光线。律子诧异地看着佑希向自己的方向伸出脖子，又疑惑地凝视了一会他被光线打亮的半边侧脸，最终恢复平静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轻颤着的细密睫毛上。
　　律子在最初时候是因为面前少年的一张脸动心的，而后又是因为少见的寡淡温柔误入歧途的，再之后却是因为稍加了解后被这样孩子般的心灵吸引而泥足深陷的。然而此时此刻，律子终于看清，她仍旧是因为这样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漂亮脸孔而呼吸停滞勇气无限的。
　　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气愤和悲伤实在是毫无内涵，然后在心境平和之后极为狡猾地占了面前少年的便宜——预期里的巴掌变成了一个吻，轻巧地落在了佑希的颧骨上。
　　“……”佑希蓦地弹了回去，捂着脸望向对面时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然而律子却是在眨巴眨巴眼睛后笑了起来，她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浅羽。”
　　“我不喜欢你。”佑希迅速摇头，但脸色不可避免地泛起了红。
　　“那你喜欢谁？”律子轻笑起来。
　　“……”张了张口，佑希却没有应声。他并不觉得有必要告诉面前的女生更多东西。
　　“呐，浅羽，你很依赖悠太君吧？”律子想到了什么似的突兀发问，佑希不由愣了愣。
　　“昨天突然换成另一个人的声音时我真的是有些措手不及，原本准备好的台词都是用来对付你这家伙的，”律子舒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像一位见地颇深的前辈，“要是你家哥哥是女生，我简直要怀疑他该是你的恋人了——”
　　“……”佑希觉得胸腔有些憋闷，一堆话哽在嗓子里十分不舒服。
　　“不过再深厚的依赖也是要淡化的吧，悠太君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的啊，而且看上去他与恋人的磨合期一定比你的短得多啊，”律子狡黠笑笑，“像我这样死心塌地愿意接手你的人一定也不会有几个的！”
　　“你为什么喜欢我？”佑希讷讷发问。
　　“你可以回去问一问悠太君为什么会这么愿意照顾你，”律子无所谓似的偏开目光，接着又晃了晃脑袋，“反正你这家伙除了一张脸外剩下的优点实在是不太多了。”
　　“喜欢我的脸的话，你应该更中意悠太才对吧，”佑希靠上身后的桌子，“他才是像你最初所说的那样，温柔的人。”
　　“不知道，大概觉得你很可爱吧。”律子思索过后轻松笑了笑。
　　“……”佑希只觉得无话可说，他罕见地蹙起了眉，“我们可以做朋友，不要交往。”
　　“不觉得这样就拒绝太过草率了么？”律子针锋相对，“完全可以尝试一下吧，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这样至少能够让我彻底死心嘛。”
　　“没有时间给你。”佑希低声接话。
　　“这算是哪门子借口啊……”幸子抽了抽嘴角。
　　“我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依赖悠太君才行，”佑希认认真真反驳她，“是你说的吧，我很依赖悠太。”
　　“……”律子扶额，“不要一次两次都拿你家哥哥当挡箭牌吧，难道看不出人家照顾你这家伙也很辛苦么？”
　　“……”
　　“悠太君是很迁就你没错啦，昨天那些话大概只有他才说得出，不过这样子单方面的包容和迁就不是很不公平么？你倒是真的没有一点成长的自觉呐。”
　　“我告诉过他了，不需要一直让着我。”佑希低声反驳。
　　“一方面让别人不要让着你，另一方面又毫无节制地撒娇依赖，”律子失笑，愈发觉得面前的男孩子天真到可憎的地步，“喂，这不是更难为人了吗？”
　　“我——”佑希再次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一团思绪堵在脑袋里，不久前组织不出语言的无措感又来了。
　　面前的男孩子脸色一瞬间苍白起来，律子愣了一下：“你没事吧？”
　　佑希摇头，却依旧说不出话来，一阵短促呼吸里眼前的视野蓦地被一片水膜覆住了，律子的声音像隔着深水极模糊地传过来。他晃了晃身子，眼前突然黑下去。
　　律子只来得及听到佑希支吾吐出的几个短促音节，下一秒对面的人就摇晃一下软了身子。两个人隔着一排桌子，律子望到他抵着桌沿滑下去后立刻翻过去蹲下了身。她慌张拍了拍佑希的脸颊，然而没等她惊恐发声，地上的人又快速张开了眼睛。
　　佑希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几秒钟后那两只浅褐色的瞳仁里才重又亮起光，他倏然坐起身，几乎带翻了跪坐在一边观察情况的律子。后者在他微喘着气扶上额角时小心发声：“还好吧，浅羽？”
　　“嗯。”佑希的脑内一片慌乱，比身侧的女生好不到哪里去，他深呼吸一下，“不要讲话了。”律子立刻噤声，甚至屏住了呼吸。
　　佑希脱力般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