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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心意 ...

  •   翌日清晨。
      “耔樱,耔樱……”一个温暖人心的声音隐隐约约忽远忽近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有人像对待自己最珍视的宝物一样搂了我在怀中,我全身湿寒得无法动弹,突然的温暖反而令骨节都寒痛得紧。
      还未睁开眼,泪水却先流了下来,身上是冰冷,泪水却是滚烫。是十三,这样的温暖,只有十三。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破闸而出,变成泪水烫进十三怀里。
      “耔樱,你怎么了?你快点醒醒啊。”十三焦急地摇晃我,我全身像有许多小蚂蚁在咬噬,难受得紧。
      挣扎着睁开眼,视线模糊得几乎无法辨别眼前雪白的人影。好一会子,我才缓过劲来,全身已然那被雪水湿透,看到十三,感觉自己是躺在轻飘飘软软暖暖的棉花上。我冲十三笑,傻乎乎地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就开始难过了,还不清楚为什么难过,我的泪水就流下来了。
      “耔樱……”十三的眼中是欲撕裂人心的痛楚,他怜惜地用手指揩去我的泪,我的眼睛却不听话,干了又湿,十三就不停地替我擦泪,似乎只要我哭泣,他的动作就不会停止。
      我侧了侧头,索性将头埋进他怀中,哭个痛快。十三雪白的衣襟,被我的泪湿成班驳的一片片。终于我哭累了,全身脱力的有些抽搐。十三用手揽紧我,也不怕我一身的水和彻骨的寒气,用他的体温暖着我,护着我。十三低下头来,暖暖的呼吸吞吐在我的脖颈间,他抱紧我,只听见喃喃的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带你走,没有及时保护你,对不起……”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依偎着四散,仿佛只有这一处是最安全的港湾。十三,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总是依赖你,不管你能不能够,愿不愿意,我有点喘不过气,微张开唇,吸气间有咸涩的悲凉。
      打横抱起我,十三满脸心疼,转身要出去,我的神智突然清醒,仰头对十三苦笑:
      “放下我吧,皇上的旨要我来府上伺候四爷,没说病了就可以不用伺候。”
      “可是……你站都没法了……”十三坚持要抱着我走。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没有试过把自己全盘托出的爱,所以不知道会遍体鳞伤,如果一切早知道……顾城月要留在现代,当平凡的大学生,谈普通的恋爱。
      我倔强地与十三对视,终于他败下阵来,仍是依了我的意思。
      强撑着寒痛不已的身体,我微笑着看向十三,颤抖着福了福,身子有些摇晃,却终是忍住了:
      “十三爷可瞧见了?奴婢可是安然?爷要见四爷,就请随奴婢进去吧。”
      十三神色复杂地瞅着我,欲言又止,低下头去,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替十三打了帘子,随着他进门,我也进了书房,瞥了眼榻上躺着的人,我心里有种木木的震动,一面却平静地对十三道:“四爷还没醒,你先坐会儿吧,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就等会儿,若急着办事,我帮你叫醒他。”
      走到榻前,被子乱乱的,四爷的身子大半都晾在外面。这个人真是半点不会照顾自己。我躬身过去,把散到一边的被子拉过来替他盖上。无意间碰到他的裤腿,我顿时一愣,又见自小腿向下的部分,他的裤管都湿成深灰的颜色。我强自镇定地装做什么也没见着拉上被子,将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那手上本来滚烫的温度却变成了冰凉,那张脸,苍白如纸,透着寒气,嘴唇有浅浅的紫白色,竟如死人一般。
      “吧嗒”一颗泪珠打在四阿哥的颊上,我清楚地看到他眉心突然的跳动,薄薄的眼帘下面,有玉珠滚动。
      “十三阿哥,瞧这样子,四阿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没记错的话,你该去早朝了吧?不妨下了朝再过来。”我得体地回身对十三说道。
      “也是,不过,你……”十三忧虑地看我。
      “不用担心,我的身子自个儿会照料,过会子就回屋去换身儿衣裳,实在不适我就是赖也会请陆医正替我瞧瞧,你大可放心。”
      “也罢,你就是这样,谁也左右不了你的意志。”十三沉吟,一时间眸光深沉如湖水,“傻事不要再做了,融不了冰雪还有细流,莫要冻坏了自己。”
      暖意涌上心头,我默自颔首,福了福身:“谢十三爷关心,奴婢送十三爷。”

      一时书房里只余静谧,我转了转眼珠子,从呆楞中回过神来,回到榻前,径自坐下,身子虚软,连声音都缥缈无力:“要换身衣服么?”
      细微的声响,能感觉到身旁那股冰冰的视线。
      不等他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怕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想要,就勇敢来拿,如果不想……我不相信。你心里是有我的。”我沉静地陈述道,扭头去看四阿哥,他也正注视着我,那眸中的苦涩浓得似乎将五大湖的水全灌进去也无法稀释。
      “你的心里是有我的,即使你心里面还有别人也没有关系,我曾经对自己说,除非你能还我对等的真心,否则我宁愿放弃。”
      胤禛动容地看着我,黑眸中光芒闪动。
      “可是我办不到,我后悔了。”我侧过身,正对着胤禛,伸手抚着他温凉的面庞。
      “没有关系的,就算不能对等也没有关系,从今天……不,从这一刻起,即使受伤也没有关系,我的心,你拿去吧。”
      “你……”胤禛震惊地看着我,似乎诧异我哪里来的勇气。他哑着嗓子道:“你不后悔?”
      我坚定地回视他,第一次对他露出温柔如夕阳下的芦苇一般的笑容:“只要你还存在着,我便不会后悔。”
      “那十三?”
      几乎在他发问的同时,我接口道:“那年氏?”
      之后我们相视而笑,胤禛的眼中终于释然,我仍旧向他解释:“是知己。”
      看着他,希望他能与我一般坦然,他却只是低下头去,我百无聊赖地勾一勾唇,忽略掉心尖一闪而逝的堵塞。没有关系的,真的没有关系。既然做出了选择,我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可是手指还是下意识地捏紧了冰湿的衣角。
      “是恩人。”
      我猛然抬头,胤禛脸上是一贯的古井无波,目光却有些许温存。那种感觉,像是突然有了力量。本不料他会回答,现在听到了答案,我却突然没了下文。
      “胤禛,叫我胤禛。” 胤禛灼灼地看着我,有些像小孩子般的任性。
      “胤禛。”我顺从地叫道,因为知道他的心正在慢慢打开,我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他动了动,想要起身,我按住他,靠到他胸前。胤禛伸出手,环住我的背,声音低哑:
      “我想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耔儿,现在你是我的了,对不对?”
      “不对。” 胤禛的身体明显一僵,“我不是任何人的,可是我的心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他软下来,爱怜地抚开我鬓边的发。
      “耔儿……”
      我止住他欲出口的话:“不要承诺,那太沉重,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你想要的,只管去拿,我会一直等,等你抛却一切,心里只剩我的时候。”不希望哪个他的手沾满血腥,可我却没有办法阻止他,且不说我在他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若他果真放弃了,历史难道要重写?
      “还有,不要再做傻事,我想要一个不戴面具的胤禛,不要你那么累,至少在我面前不那么累。”我松开胤禛,他很配合地放开了手,坐起身,我有些心惊。这个冰块儿昨儿在雪地里站了估摸一晚,裤腿都湿透了,一大早又躺回床上假寐,这么瞎一折腾,没病都得弄出病来,何况他本就病着。
      胤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怕我会消失似的抓紧我的手,半晌才闷闷地说:
      “除非你不再那么傻。”
      “还说呢!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有话从来也不讲清楚,只知道自己堵在心里生闷气。”我笑嗔道。
      “以后不会了,会让你知道,我的全部。”
      胤禛。我感动地看着他。全副武装,把自己密封在茧里的四阿哥,愿意对我敞开了吗?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需要多少信任才办得到!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胤禛挑起眉,询问地看着我。
      “昨晚……你真的在雪地里站了一夜,陪了我一夜?”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 胤禛一点头,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你……笨死了。”我猛一个爆栗敲到他头上,他却一副甘心接受我的小把戏的样子。我顿时后脑爬满黑线。雍正是古人,不东“爆栗”是什么,告诉他指不定会问我那是哪门子好吃的东东。
      我的五指软下来,轻抚上他被我敲红的额,拇指压在红晕处,来回打着圈儿。一边想着胤禛之前楞在当场的傻样,我偷偷笑出了声。
      “耔儿。”声音闷闷的。
      “啊?”我应了声儿,仍替他揉着痛处。
      “回来罢。”声音继续闷闷的。
      “好啊。”我不上心地答,这事儿哪能那么容易?
      “赶明儿让额娘把你要回长春宫,四贝勒府里哪儿都没有你,容易迷路。”声音还是闷闷的。
      我低了低头,视线落到胤禛眸中。他隐隐回避着我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我抚开他凌乱沾在颊边的发,扳回他的脸,幽幽地叹了口气:
      “皇宫好大,到处都看不到你,我已经迷路了,可是……你又出现了,你牵着我的手,引着我从迂回盘延的黑暗中走出来,我不怕迷路,只怕没有你我走不出来。”
      “我要你。”胤禛捉住我乱晃着的双手,执著得像个孩童,重复道:“我要你,你回来。”
      “会的,我会回来的,胤禛,你不要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会回来。可是,不可以触怒天颜,要确保不会累及你,那时我自会回来。”我轻声许着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承诺,反手握住胤禛冰冷的手。

      如果我知道,你和十四会变成那样,如果……我想我还是会回答十四——“我不后悔。”不过,我会更早更及时地握紧你的手,决不只剩你一人孤独心痛。
      ********  ********  ********  ********
      康熙四十五年五月。
      坐在自个儿的屋里,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热得我直想往冰窖里一躺就再也不起来了。
      如果说刚穿过来这身体还是女孩,现在可算得是妙龄少女了。耔樱的容貌并无大的改变,只是举手投足间柔美的风韵令人忍不住多看。康熙看着我发愣的时候越来越多,乾清宫的下人们似都明白了些什么。待我越发的恭敬,而一旦我问起,他们又一个个摆出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叫人好不心烦。好在似乎也没什么大事要发生的苗头,我索性自持淡定,有人笑脸相迎,不妨就当补药吃下去,于我也无害处。
      倒是康熙待我极其宽容,常常看着我目光就穿透过去,望见那个他想着念着却始终够不着的影子。这样突然那就盯着我出神的康熙总让我害怕,心里头打鼓,脸上却得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然后后背就开始发凉,真真叫人毛骨悚然。
      话说半年前胤禛那场来势汹涌的风寒,在雪地里冻了一晚,竟如奇迹般地好转,热度下退,陆医正给开了些祛寒补身的帖子,不多时也就痊愈了,这些都是十三事后告诉我的。若早知道雪有此妙用,当时就该直接把胤禛直接往雪地里一扔,什么病都好全了。
      我却是给陆医正找人抬回宫的。报给康熙的版本是:该女忠义可嘉,细心竭力,日夜衣不解带地伺候在四阿哥榻前。加之此女身体孱弱,风寒易感,因而染了极重的风寒。康熙也不知是因为真的关心他儿子还是关心某人,竟破例许我在宫中养病,要知道我住的地方离康熙的寝宫不过几十步路,病菌都是长脚的,什么时候跑到康熙屋里,我的脑袋就要跟脖子道别了。更诡异的是,我的风寒案子竟是由陆医正亲自负责的。
      第一次在我屋里见着陆医正,紫竹的脸上,羡慕之意深比海水。我看在眼里没有半分言语,心里想着的,却是八个字的警钟长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可以选择,还不如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持帚宫女,一辈子不见天颜,方保得一生周全。帝王的关心,是这世上危乎其危的鸩毒,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
      这场病来时我就一直昏睡着,醒来时已在宫中,也没来得及和胤禛多说几句话,再来个深情告别之类的。这一病去了我一个半月的时间躺床上,终于获得陆医正的允许下床那天,踩在地上感觉那个头重脚轻、飘飘欲仙……还说我是什么体性极阴寒,寒毒入侵,体质太弱……总之就是要我多吃补药,最好吃到鼻血长流。开了一大堆在现代我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尝到的珍贵药品,补一补的我常年苍白的脸上竟真有了血色,却见天儿地消瘦下去。难道耔樱是特种体质,才出现了这种反常现象?所谓的蒲柳之姿,也不过是这样子吧?

      “妹妹在想什么呢?我进来了都不见回神。”不知什么时候近来的紫竹笑言倒。
      “姑姑又拿我说笑,我这还不是寻思着江南有什么好景致好玩意儿没有,到时我和姑姑也好好生见识一回。”我头也不抬地答。再有三天,康熙就要南巡,随侍的婢女不多,恰巧就有我和紫竹,紫竹嘴上不说,面儿上却是见着欢喜的。入宫多年,终勉强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后宫女子多可悲,看多了各宫斗争,却心里还揣了天真的希冀,心甘情愿地往火坑里跳。
      “你这丫头,就知道玩。”紫竹推了下我的脑门。
      我揉着额头,一个劲儿傻笑,淡淡的欢愉在笑意中蔓延成亘古。
      她哪里会猜到我的心思。昨个儿我旁敲侧击地从老狐狸德全公公那儿打听了这次随驾的臣子们都有哪些。说是除了十阿哥、三阿哥、太子、大阿哥,别的成年儿子都会去。这样一来,我便可以见着胤禛了。
      半年前一别,他的病可有遗留,身体可有恢复,政事可有太繁冗,可有按时用膳,可有……可有不时地念着我?事无巨细,只要是与他有关的,我通通想知道。

      三日后。
      日子果真是钦天监算好的。今日紫禁城里晴空万里,湛蓝无垠的天空中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过。白云淡薄如烟,在澄蓝如湖水的天空上织出一幅淡出人间的丝绣。

      “看什么呢?坐垫下面有东西么,怎么老是想看外面?”紫竹拍了一下我的肩,顺着我飘移的视线看出去。
      我忙放了帘子,坐正身子,结巴道:“哪……哪有啊?我是好奇啊,这可是我第一次去江南呢!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么美的地方,自是一路都要看,好记个清楚啊!”我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十指却是毫不放松地按紧车帘。
      “美是美啊,不过哪儿有骏马美少年好看呢?可惜此刻纵是看,也只是黄沙漫天,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看不清……”我后悔地捂住自己的口,简直是没拴门把,若是没看,又如何知道是否看得清?岂不是不打自招?
      紫竹笑得涨红了脸,弯着身子,却不言语,见我一脸爬满黑线的样子,越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半年未见,若是有机会,自是瞧得越清楚越好,可惜瞅了那么久,只看到了十三和八阿哥。胤禛没有来么?随驾南巡这么大的事,应该没有人敢缺席才对,难道康熙临时派了他去办理政事?早知道就装病留在宫中,趁康熙不在,指不定会有溜出去的希望。
      宫外伺候,一切都要更加小心谨慎,皇帝用的一切器具,吃的东西,穿的衣服都经过严密的检查。因为带出来的宫女、太监不多,也没有什么当值不当值之分,几乎时刻都得伴在驾前。一路颠簸,终于到了苏州,因为康熙南巡向以不扰民为主旨,都是顺路住在当地官员的府中,这次则是驻跸在苏州府城内。这么一路下来,我也观察清楚了,伴驾的臣子中确实没有他,本来极高的兴致,此刻也消弭无几了。
      一排排官员列在两旁,围出的道直通苏州府门。一身明黄便装的康熙下了銮驾,李德全躬着身,一只手搀着他。康熙挺直着脊梁,庄步向前走去,我和紫竹紧随其后。两边的官员们齐齐下跪,山呼“万岁”。我低了头,狐假虎威的滋味确实不大好,心里虚虚的,突然察觉有人在看我,我顺着目光瞧过去。那个人,面容凝白如玉,穿了一身整齐的朝服,团龙的补子丝毫没有抢去他的光芒,头戴东珠,胸前挂着串串温润的朝珠,剑眉星目,即使是在下跪,也有种掩盖不住的雍贵之气。若不是明确他是跪着的,只怕穷其一生,我也无法想象他做出这样卑恭的姿势会是如此——神情自若得仿佛天地间只有他是纤尘不染的。温和的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见我打量他,他倒也不闪躲,仍是慵然地瞅着我。
      我十指蜷起,急急地低了头,后脊凉凉的。再不敢抬头张望,只闷闷地跟着康熙走红地毯。
      “儿臣恭迎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朗然冰冷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楞楞地看着五步开外那个一身暗蓝的男子打千下去。康熙一抬手,吩咐他起身。宽阔的额头,浓黑的眉难得地舒展开来,雪峰一样高挺的鼻子清朗似水,薄若残樱的唇拉成一条线,一贯的没有表情。
      他抬起眸,直视康熙,黑如寒夜的双眼中全无半点波澜。
      紫竹扯扯我的袖子,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吃惊得大张着口,我移开实现,垂了首,交叠在身前的两只手都汗津津的。心脏剧烈跳动得仿佛随时会从胸膛蹦出来。是胤禛,是胤禛,整整半年了,终于见到了他,虽然此刻咫尺天涯,但我却很感谢老天,让我还可以见到他。

      “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傻笑一下午了,来趟江南值得开心成这样么?”紫竹轻敲一下我的头,打趣道。
      我继续抽筋式的傻笑,对她的问题自动屏蔽。
      紫竹无奈地摇摇头,埋头整理用餐的器具。本来德全公公吩咐我们一块儿来,紫竹说我有点反常,怕我打了东西,不让我插手,我也乐得在一旁持续发颠。
      “两位姑娘,德公公请耔樱姑娘出来一下,有些事得吩咐几句。”
      “你快去吧,得罪了德公公可不是什么好事。”紫竹冲我一撸嘴。
      打了帘子出去,传话的人怎么不见了?我奇怪地四下瞅瞅,却连半个鬼影都没见着。我皱了眉,正打算进屋去,突然有人一拽我的袖子,吓得我差点惊叫起来。
      那小太监猛一抬头,我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脸色煞白。那个人竟然是小杰子。这大胆的家伙,找到这儿来不说,还公然假传德公公的话,被发现了后果简直不敢想象,当真命太长了么?
      小杰子从袖子里摸住一个浅褐色的信封来,往我怀里一塞,压低声音道:
      “爷说要讲的话都在信里,请格格万分珍重,万分小心。”
      说罢,如来时一般,小杰子一晃身就不见了。留我一个人楞在当场。万分珍重,万分小心。我的胸口暖暖的。八个字而已,却是比阳光更为温暖。不过现在还不是陶醉的时候,我将信小心地塞进袖口,又四下看了看,确信没有旁人,镇定地回到屋里。
      ********  ********  ********  ********
      伺候康熙歇下。我悄悄溜出了房间。
      穿过长长寂静的回廊,绕过馥郁的花园,清雅的荷花池,再走上百米,就是小树林了。
      晚膳前我特地换了身儿粉蓝白末底绣细朵雏菊的旗装。胤禛的信上说要我今晚无论如何去小树林一趟,他会在那里等,无论再晚他都会等。摸着信上的字,我的手指迟迟无法移开,碳黑的墨迹仿如他深邃漆黑的双眸。
      就快见到他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步子越发的快,竟有些踉跄。
      淡皑的清辉静静流淌,忽密忽疏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浅浅的灰影。夜很静,静得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隐约的虫鸣重奏。
      胤禛,你在哪儿?我焦急地张望着,几乎想大喊出声——我在这儿,耔儿在这儿,你呢?你在哪儿?不要让我找,快些找到我啊!
      突然凉风涌动,我的脚步一滞,肩膀上明显一沉。我倒吸口气,那人已由身后紧紧抱住了我!下巴靠在我的肩上,骨头相触的细微疼痛让我清晰地找到真实感。这感觉,空气里薄若烟缕的檀香味,包围着我的凉意,以及那双放在我腰间的有力的手臂,都那么熟悉。
      我没有出声,安立如一棵古树,由他抱着,依着,靠着。听耳畔穿来的紊乱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起伏的心跳。他的不安,他的担心,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恐惧,他的思念,不比我少半分的思念。一瞬之间完全攫住了我的全身。这一刻,仿佛他的思绪就是我的思绪,他的感念就是我的感念。之前的种种猜想与疑问通通化为烟尘,没有什么比得上彼此真实的依偎和存在。
      我闭了眼,双手滑到腰间,握住他紧扣的十指。他的手微凉,我紧紧握住,将掌心的暖意传递过去。
      “你好不好?”胤禛喑哑低沉的声音。
      “不好。”我闷闷得答,眸中有些氤氲的雾气。病中的日子,日日盼见到他的影子,他却一次也没有来过,病愈之后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日日上朝,我却日日拦不到他。
      “你是在怨我么?”
      我没有说话,当作是默认。
      胤禛轻叹了口气,扳过我的身子,我拼命忍住了没有抬头看他,他的手揽着我的肩,半晌没有说话,终于他伸手扳起我的下巴,令我只能看向他。一切哀怨都在他瘦削的脸映入我眸中的刹那崩溃瓦解。看着我眼底的闪烁,胤禛紧绷的表情柔软下来。
      “你是该怨我的……”他的声音越发低哑,黑眸中的懊悔铺天盖地,“天知道我是怎么忍住让自己不去想你,不去看你,不去听你的消息。可是十三还是告诉我你病得很严重。我真恨不得立时告诉皇阿玛你是谁,把你接回府来……”
      我震惊地睁大眼,灼急地问:“那你有没有……?!”不过转瞬又反应过来,痴言道:  “还好你没有,以后不许你再有这种想法,万一你有事……”
      蓦然间他将我纳入怀中,堵住了我的下文。他的心跳,声声爱重。我的手摸索着环上他的背,那单薄的脊梁,总是背负了太多。我的恋贴在他胸前,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温馨。
      “一直不去看你,一直躲着你,是因为怕自己控制不住。耔儿,我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胤禛,我也是整个贝勒府的四阿哥,是别人眼里的多罗贝勒。”
      “我明白的。”我用力点头,更紧地抱紧他,心里苦楚得紧,嘴角却还带着笑,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却是忍不住想要让他安心。
      小树林里宁谧而飘着青草混合了树叶的幽香。月光银白如温柔的流水。我将头埋在胤禛怀里。隐隐的,有细碎的树叶声传来。
      “四哥好兴致啊,夜半与人幽会,今儿个我可真得瞅瞅是什么样的美人,让四哥都按捺不住。”一个闲凉的陌生声音传来,我立时从胤禛怀里弹出来,慌张地理了理旗装和凌乱的头发,拘谨地立到一旁。
      胤禛侧身将我挡在身后,冷冷地睨着来人,淡然地说:“九弟说笑了。八弟、九弟、十四弟,今儿晚却有闲情一起出来,还正巧遇上,当真是巧啊。”胤禛全身肃然,明显话里有话。
      十四,我胸口微寒,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那日十四说过的话——“你……不要让自己后悔。”“那时候可由不得你。”这样深的夜,怎么这么巧合正好遇上八阿哥、九阿哥,还有十四?难道他们在跟踪我们?之前的一切,他们都看见了也听到了?!
      九阿哥走上前来,月光穿过树缝,打在他脸上,妖艳异常,他抱着双臂悠然地走出来,一双凤眼扫过胤禛,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地低了头,正欲出去请安,却在擦过胤禛身旁之际被他一把拽住。我诧异地望过去,他的嘴唇绷紧成一条线,手从我的臂上滑下来,抓紧我的手。
      九阿哥冷笑一声:“四哥果然怜香惜玉,不让耔儿姑娘给兄弟们请个安么?反正迟早是四嫂,何不让我们见个脸热呢?”
      黑暗的树影中,一道尖锐的目光射在我与胤禛交握的手上。我的眉深蹙,那人是十四无疑,这样诡异的场面我从未预料过,要如何应付?我挣了挣,胤禛的手紧握着我不放。他低了低头,冲我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们弟兄有话要说。”
      漆黑的眼眸完全融入夜色,我用力握了下他的手,相信他如同相信我自己。此刻我若留下,反而可能拖累他。松了手我正待从小树林一旁过去,眼见着离十四越来越近,我用力咬得一口银牙欲碎,心中默默祈求上天保佑,十四却好死不死地拦在了我的身前。
      我怒瞪他:你还嫌这场面不都乱么?
      十四的面色比起往日凄白了许多,身量却更加高大修长,眼角的骄傲渐渐被没有情绪的冷淡取代,他抿着唇不说话的模样神情间却是像极了胤禛。
      突然十四带了笑,这种冷凝的笑容还不如没有表情,他开口冲我道:“耔儿怕不是名字吧?‘嫂子’叫什么名字?改日兄弟们也好替你做主,要四哥问皇阿玛要了你,免得委屈了姑娘。”
      我一时楞住了,傻眼地盯着眼前这个我分毫也不认识的十四。他的眼神比笑容更冷,令我不寒而栗。他的右手慵然地抚弄着左手的掌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只手摊向我,只一刻,苍白的几道伤痕刺得我双眼欲泣,还未待我再次确认清楚,他的手已扣了回去。我朱唇微启,想要问,却不该问。
      我垂下眼睑,矮身一福:“回十四爷的话,奴婢是御前侍女,名唤徐紫竹,故称‘紫儿’”
      “耔”与“紫”同音,暂时冒充一下,想他们三个不过是想看胤禛的笑话,应该不会当真,只好先借紫竹的名字挡一挡。
      “紫竹?!”十四讶然,自上而下睥睨着我,很快又收了怪异的表情,嘲弄地笑,抱一抱拳:“好,兄弟几个定然为姑娘做主,改日就让四哥讨你回去,婚宴怕是来不了,今儿就先叫声儿四嫂。”他微一躬身,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高声道:“那么,四嫂,走好!”
      熟悉的这句话刺得我心中一痛,匆匆一福,我疾步穿过去,脚下却是狠狠一绊,周围的空气急速拂过脸庞。
      “小心!”重叠的两声呼喊。
      扶住我的却是一直站在暗影中没有出声的八阿哥。那身月白的袍子,因为我的手紧拽住他的手臂,已是起了层层褶皱。几乎眨眼之间他便扶我站好,树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真切是什么表情。
      “姑娘小心,本当让四哥送你回去,不过我们兄弟四人确有要事商议,你且回吧,天色暗,请一路当心。”
      八阿哥的声音舒润如甜腻的春风中悄然开绽的花朵,听了有种说不出的和畅,而且让人对他所说的内容起不了半点怀疑。
      感激地看他一眼,目光掠过十四的脸,却已全无之前的伪装,雪白异常。胤禛正望着我,我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兀自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去看惹人厌的九阿哥,我再无耽搁,款步离开。
      心绪却缠绕成一团,隐隐觉得九阿哥的阴阳怪气不可怕,十四狠决的恨意也不可怕,反而是温润如玉的八阿哥给我以迫人的危险感,似乎只有他,早已洞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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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部分景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顾波亭。
      “皇上,奴婢备了您最爱的西湖龙井,茶是新芽,烹茶的露水是今晨新集的,连茶具都是山西新贡的那套彩瓷,皇上可要尝尝新?”我笑着四平八稳地将茶盘摆到五花石台上。
      康熙转过身,右手的拇指摩挲着蓝田玉扳指,眼神里沉思的意念尚未完全缓和,脸色却是一松,凝神望着我,半白的鬓角边几条皱纹浮出来,隐约带了笑意:
      “你这丫头,那点儿鬼心思可瞒得住朕?若要朕莫多思旧物,直言便可,哪来这么多‘新’玩意儿?”
      “奴婢如何敢瞒皇上,也不是要皇上莫多思旧物,只是皇上的龙体更为要紧,今儿个晨起皇上就来这儿观鱼,一晃都站了两个时辰了,虽说是夏季,可沾了露气久站终是不好。至于茶嘛,也不是纯粹做引子,倒是真想让皇上尝尝,也好暖暖身子。”我低着头,恭敬地说。这几日康熙的起居都是我在照料,每日清晨,他必到此处,名为观鱼,却常常一出神就是好几个时辰。
      “好,那朕就尝尝。”一旁的德全公公往石凳上垫上一块明黄色的坐垫,康熙正襟危坐。  我奉上新沏的龙井,德公公浅尝了一口,之后递给康熙。低头呷一小口,康熙笑起来:
      “果真是好茶!”
      说罢又深汲了一口,康熙将彩瓷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仿佛不经意地,那双炯然深邃喜怒莫辨的鹰眸抬起,视线落在我身上,那么自然,却在我心底划下一道不自然。康熙垂下手,来回捏着别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半晌,他将那系住的红色丝线摘下来,把玉佩放到石台上。
      “丫头,你来看看这块玉成色如何?”康熙头也不抬地道。
      我依言而行,白玉上密密啄着繁叠的梅花,晶莹通透,美中不足是有一道血红如抽丝般穿过白脂间。我心下诧异,惊疑地看了康熙一眼,复又慌忙低下头,佯作细细观察桌上的玉佩。
      我穿越时握在手中的古玉,为何竟到了康熙手中?!还是这东西本就是康熙之物?或是前后本无关联,只是巧合而已?
      “如何?”康熙突然出声。
      我脸色煞白地抬头,掩饰着心底的恐惧,看康熙的眼神,想是一直在看我,可有让他瞧见什么?整理了一下情绪,我淡静地开口:
      “回皇上,奴婢不通玉器之道,不敢妄言。”
      “无妨,朕恕你无罪。”
      看来是不得不说了:“这玉佩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梅花虽极小,却脉络分明,可见雕工极为细致,只是这之中抽丝一般的一缕血色,奴婢实在看不透是天成还是别的……”康熙眉间松动,眸底闪烁,不知是喜或是怒,我匆忙后退一步,不敢细察。
      康熙似未觉察到我的异样,右手拈起那玉佩,看了片刻,道:“朕初见这玉佩时也是惊奇,后来进贡的人说这玉石出土时就有此痕迹,说是祥瑞之兆,朕便收下了,因为爱梅,朕常佩于身侧,今天,朕把它赏给你。”
      我惊疑地看着康熙悬在半空中的手,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接。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玉佩赏给我,但也隐隐猜到这玉和那画中人有什么……
      “谢皇上赏,不过奴婢不敢受赏,请皇上收回去吧!”我跪下身,深垂着头。
      “大胆奴才,皇上打赏,只可受着,哪有回还之理?快些收了去。”德公公严厉地斥道,我却明白他是在为我解围,替康熙找台阶下。
      我执拗地跪着,亭子里寂静无声。
      “你且起来吧,朕难得打赏下人如此贵重之物,别人争着抢着都得不到,你却为何要推?若是能说出个道理来,朕就免了你的失敬之罪。”
      我恭然起身,抬了头,见康熙的脸色尚算缓和,心里松了口气:“回皇上,君子不夺人所好,奴婢虽非君子,亦慕君子之风。既为皇上所好之物,奴婢受之有愧。”
      康熙的瞳孔一紧,全身微震了一下,眼角的皱纹越发如刀刻一般,目光攫住我不放,看得我心下毛毛的,我已经回得很谨慎了,难道还是触怒了他?!
      “当年……她也如是说,你可知朕是如何回的?”康熙的语气仿如半开着玩笑。
      “奴婢不知。”“她”是指仙女姐姐吧?仙女姐姐怎么抢我台词?平空让康熙又因此而注意起我来。一时间我有点哭笑不得。
      “朕说……”康熙顿了下,“既是所好之物,当赠所爱之人。”
      完了,撞枪口上了,我复又垂首,在康熙面前我怎么老是抬不起头来?是因为帝王之威?那以后胤禛登基了我要怎么办?
      “可是,为何当日她收了这玉,却不愿接受祖奶奶的册封?”康熙自言道,又似是在问我。
      “奴婢斗胆。皇上可曾听闻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李夫人病重时不愿与武帝相见,是怕破坏了在武帝心中的印象,因为无法相见,武帝对李夫人反而更加思念,如此一来,终其一生也无法相忘,奴婢想,皇上念着的老姐姐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康熙炯炯的眼底渐渐清明,却又似有几分不明白,他微挑着剑眉,得到这指令,我继续说下去:“皇上可曾想过,当日她若受了封,最终不过是后宫几千粉黛中微不足道的一朵傲霜红梅,在皇上心中,还会是最爱么?或是皇上连名字都忆不起的宫娥?”
      康熙蹙起眉,我心中直打鼓,今儿我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若是有幸保命,首要大事便是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要不老不长记性,以后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晨曦渐大亮,白光染在康熙身上,如出尘的画中之人,庄严肃穆得让人无法直视。微风卷起明黄的衣袂,康熙花白的发须在晨风始终悠悠飘动。想少年,他当也是深藏内心,想那仙女姐姐也当是千古的奇女子吧?不知是怎样的人才能碰触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丫头啊,你的话确是不错,依着她的性子,应当如你所言!这困扰了朕数十年的疑问不想竟让你给破了,这玉佩还是赏你吧!你是有缘人,今次可不许推辞,否则不止是朕,恐怕阿妮也会怪你了。”
      我的眼前有些眩晕,好多白花。一来之前的高度紧张突然得了放松,二来我说了这么多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那怪异的神秘玉石还是到了我手上。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受了赏。
      “德全啊,该是时辰听朝了吧?”康熙虚眯着眼,有些困倦,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瞬间又恢复了精神。
      “回皇上,还差一盏茶的时间。”李德全躬着身子回道。
      “先摆驾吧,皇帝应勤于百官,勤于政。说起勤,朕的儿子里可没有谁比得上老四。昨儿德妃问朕要徐紫竹。李德全,你去查一下,若是家世清白,就赐到老四府上伺候罢。”
      随着李德全一声“摆驾”,我几乎软在地上,之前的眩晕越发严重,只有双腿还机械地跟着康熙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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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的问题晋江已经处理了~~
      潜水的冒泡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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