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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三章 忘情 ...

  •   康熙四十九年春,一纸诏书宣十三携福晋兆佳氏入宫,宫宴后,康熙留十三于烟波致爽斋秉烛长谈。次日,复十三阿哥贝子爵位,解圈禁,复用于朝廷。

      “格格,药来了。”冬雪将中药置于案上,过来扶我。
      我笑着拂开她的手,下榻坐到桌前:“我哪有那么金贵?这几日天气舒暖,用完药我想去院子里透口气,你不必跟着我。十三爷快下朝了,你去门房等着他,跟他说一声儿,让他不用来我屋里了,我身子乏得紧,去院子里坐会儿,回来就歇着,他若要来,你对他讲明白,让他不必白等。”
      “是。”冬雪福身道。
      我一口饮尽碗中的药液,将冬雪递过来的梅干含入口中,一股酸甜的滋味霸占了唇舌。
      门轻响,冬雪小心掩门出去。
      我对镜梳妆,在苍白的脸上抹了薄薄的胭脂,抿着唇纸呆了一会儿。
      以手抚面,什么时候,那人也是这般怜惜地触碰到我的脸,给了我幻想。我勾起唇角,笑自己痴傻。是时候了,是时候结束了。

      从十三府上溜出去本不容易,可是恰逢十三复位,府上新增的侍卫都不认识我,一切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河水滔滔,风月昭昭。白雾在江面上翻涌。
      十三啊,我真的很想回家。
      面对扑面的凉意,我的笑意愈发明艳。拔下发上的簪子,解下耳垂上的坠子,散开一头青丝。一阵风吹来,发丝粘在脸上,亲近散发着甜香,仿佛让人嗅见了加的味道。
      腰上系着的康熙赐我的玉佩,我始终迷信着它能带我回家。
      怀中有胤禛送我的鲛绡,颈间仍然挂着那只玉扳指,这一刻我觉得十分宁静。
      胤禛啊,你是我的梦,也只是我的梦。
      白涛拍岸,沙石飞滚。
      胤禛,永不再见。

      春花正妍,梨花却白。暮雨瑟瑟秋意浓,却偏见,桃花儿艳。风烟渺渺,心自相许又何用?

      淡淡的药香不绝于鼻息间,什么人的手指轻轻在我颊边摩挲。
      好痒啊……
      是谁这么闹人,我偏了偏头,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睛毫无顾忌地撞进我眼底,憔悴的形容,却融着翻涌的情绪。他的手轻抚在我眼角,我有些不自在,却迫于那人慑人的气质不敢躲开。
      他呆了一下,方大喜过望,眼角有可疑的湿意,他张了张嘴,猛地起身奔向门口大呼:“小杰子,陆医正,快!”他跑得急,被桌边的木凳绊到,险些跌倒。
      “小心。”话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行,说话扯得声带撕疼。我按了按脖子,勉力冲那男子笑道:“小心一点,我现在起不来身,摔了可没有人来扶你。”
      那个人怔住,看我的眼神含了三分古怪。他转身回到榻边,眸光迷离。我展颜看他,想探探清楚那人心里转过的念头。
      他,是谁?为什么醒来会看到他?这又是什么地方?那间焚着檀香铺着已然泛黄的宣纸的古玩斋呢?这地方,看布置不像呀。
      我蓦然惊觉,自己身上套着清朝的薄袄,那名男子……
      更是……
      长发辫,玄青长袍,皂靴玉带,细看之下,面目虽算不得俊朗,却自有一股令人转不开眼的遗世独立的气质。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现下是什么年代?”我茫茫然地问,每一句话都令那双黑眸中的沉黯更深一分,森然的冷意沁人。
      似是拼尽了全身力气,那人才抑制住自己,薄唇启:“你叫什么名字?”
      我淡淡笑道:“顾城月,是明月照青城的意思。”
      那男子后退一步,唇色惨淡,低喃着什么,只是反复听到什么“不可能。”他恍惚的看向我,我忽觉有些害怕,那人蓦地逼近: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她对不对,你是谁?!”
      他疯狂地扑过来摇晃我的身体,一面吼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占了月儿的摸样来骗我?!她现在在哪里!”
      裂帛声声,他竟像要撕碎我,我挣不脱他的控制,又踢又蹬,尖声叫道:
      “你做什么?放手!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不许……啊!放手!”我的手终是无力,打出去十有八九落了空,直到双手被那人牢牢制在头顶,双腿被他的腿死死压住。
      不知为何,他的动作突然停下。
      盘扣被扯去了三粒,我凌乱不已,胸口的肌肤已露出一大片,浓重的羞耻感攫住了我。他俯身,以唇够我胸前不知什么时候挂上的扳指。
      我的唇因为咬得太紧而渗出血来,正惶然无助,听见那人的声音自我怀中传出:
      “月儿怎么能忘记我,怎么可以?”
      那股浓重的无力感令人惶惑而心疼,我渐渐安静下来,觉得眼前这人十分可怜。
      失去的便是失去的,有什么好怀念的,该你的才是你的。
      那双乌黑的眸子紧盯了我半晌,我才惊觉自己无意间说了些不该说的。
      男子起身,拢好我被扯开的衣服,动作很轻,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不知这是什么季节,真是很冷呢!
      我掩紧衣服缩进被子里,那男子仍于榻前瞧着我,我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揉弄着那只扳指,挑眉问道:“这是你的么?我还给你好了。”说罢我用手去解。
      半凉的手按住我的手,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冷人啊,果然冷得像个大冰块。
      “这是你的,永远不要说想还给我,你还不起。”
      我瞪了下眼,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生气了?
      男子起身,走向门口,语气凉凉的:“我叫胤禛,你是耔樱。什么都不记得没关系,那就从现在开始记得,你是我的妻子,这是你永远摆脱不掉的身份。”
      我心中滞结,闷闷地把头更深得埋进被子里,什么人啊这是,雍正帝了不起吗?我才不要给拖儿带女的男人当小妾!

      琅轩阁。
      “那你们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打断面前的小丫头的长篇大论,这丫鬟是雍正大人派给我的,名唤霓秀。
      她愣了一下,想了会儿道:“奴婢也说不清楚,爷虽然常常冷着脸,但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哈,小妮子春心动矣!”我拍手笑道,挤眉弄眼:“要不要我给你保媒啊,日后你我姐妹相称,免得你主子长主子短地故意闹得我难受。”
      “主子!”霓秀蓦地白了一张脸,跪到地上,接连磕头:“主子说笑了,奴婢不敢,奴婢从来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奴婢……”
      我汗一把拉她起来,敢情这丫头以为我是在试探她?不过玩笑而已,她竟被吓成这样子,莫非只是为她家那位爷说好话,其实那爷恶劣得紧?
      还是不得不安慰小丫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愿意谁还能强了你去?我和那块冰自是离得越远越好,你也不用为他说好话了,说了也白搭。我来这儿有两个月了吧,他不也一次也没来过?我干嘛跟他讲啊?想讲还没人听呢。”说着说着我有点气愤,自顾自地埋怨着:“把我关在这四方院子里,也不送我回四贝勒府,一天到晚有侍卫守着,出去听会儿书都不许,跟坐监有什么差别?”
      “主子。”霓秀低声道。
      我“嗯”了声,看来她回复正常了。方松了口气,就听见霓秀说:
      “爷每日都有来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忘了要说什么。
      “主子每夜都歇得很早,爷不让吵您,看过主子后,总歇在外屋奴婢为您守夜的小床上,奴婢是回房和蝶舞她们一起睡的。”
      难怪我夜里总觉得有人偷偷抱我却始终小心翼翼,还以为是做梦,却都是那人所为?堂堂雍正帝,对一个女子至此,我不由好奇起来。

      入夜。
      明月高悬,我坐在黑暗里,手中把玩着玉扳指,渐渐的,那玉也带上了我浅淡的体温。
      镂花窗棂,映着苍白的清辉,这异时空的景,总令人心内放空。思念,说不上有多浓厚,总觉得现实离我好远似的,可是明明我才来到这里不久。这地方,这人,甚至是亲如丈夫这样的角色,似乎于我都只是陌路。
      “嗒”一声轻响。
      我迅速缩进被子里一动也不动,闭着眼,屏息缓神。
      脚步声很轻,是怕惊扰我?果不其然,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摩挲反转,指间眷恋,我忽然觉得此景很熟悉,对他的手有种莫名的熟稔感。热气呵在我鼻息间,淡淡如青松的味道,似有犹豫,温润的事物……是那人的唇?!自唇畔而过,轻触我的唇,停留,轻吻,却又怕惊了我的好梦,不敢多作停留。他的脸贴着我的脸,耳鬓厮磨,一声低唤:
      “月儿……”
      明明缠绵缱绻,却有着抹不掉的苍凉。
      我嘴角放松,有丝丝心痛疑似错觉,我在黑暗里亮了一双眸看着他。
      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见自己怜惜的眼神,有些慌乱。我扭过头,掩饰道:
      “四贝勒何以在此?深夜至此,直闯奴婢屋中,尚这般亲近,恐有不妥。”
      四贝勒冷然道:“怎么?我到自己妻子屋里还须向谁请示?”
      我倏然警醒,这才是那个冰块一样的四贝勒,这天儿可是越来越冷了。
      “可是……奴婢不习惯。”我仰头倔强道,不动声色地往床的里角缩了些,嘴上却不服软:“请四贝勒回贝勒府去,众福晋们想必甚是思念。”
      四贝勒脸一青,屡屡在我这儿碰钉子,他该不会恼羞成怒了吧?他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腰上,一掀被挤上榻来,我还不及反对就冷得哆嗦起来,待要开口,他已将我二人同裹在一床被子里。本来冰凉紧蜷的身子被他拥住,两手被动地圈在他腰上。我一时动也不敢动,却又被那暖意诱惑得几乎弃甲。
      “怎么这么凉?不是吩咐下人置了三个炉子?”四贝勒自语道,见我盯着他,又自板起一张脸:
      “不习惯?早晚得习惯,从今天起,我亲自教你如何侍寝。”
      我瞪大一双眼,觉得好像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侍寝?不是吧,我们才认识而已,他也说得出口?
      “还是不用了吧?奴婢……呃……不擅长这个。”我结巴道,身子被热气暖着,睡意又染上眉梢,可是还要打起精神应付他:“贝勒爷每天忙到那么晚想必沾枕即睡,何不回贝勒府呢?福晋格格们伺候起来爷也舒坦。奴婢这儿……奴婢不会伺候也罢,还天寒之体,累得贝勒爷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四贝勒突然将我按进他怀里,体温相熨,我不由得起了贪意。
      “既是沾枕即睡,你怕什么?我尚未嫌你着病寒的身子,你倒会为我盘算。”四贝勒刻意咬重“盘算”二字,我吓得心如擂鼓。
      他温热的唇舌贴上我的耳垂,我几乎想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去。
      我的一口大气在胸中憋得久了,忍不住一咳,他立刻焦急得抚住我的背,握紧我的手,似乎能传递些力量。他的呼吸很热,想必是刻意压制着欲望。
      我有点感动,却觉莫名其妙。
      “我不会动你,安心睡吧。”
      我索性闭上眼睛,将他的关心挡在门外。他反手握紧我的手,揣进他怀中,贴着那温热的皮肤,我的手指抑制不住有些轻颤。
      不要想,不要想,一种殷实的安定感笼罩住我,这样长而冷的夜,这样僵而冷的人,我竟安然睡去,一夜都是前所未有的甜梦。

      康熙四十九年初夏。
      栀子花初绽,纯白悠然,满园海棠,绛皓相映,美得不可思议。最喜让霓秀在棠园布一张藤椅,携半卷宋词,摆几盏清茶,有人来就相邀对饮,无人来一个人品。北京城的夏季来得缓慢,我尚觉春意缠绵。可惜了这身子倒没见好转,可见这身体的主人以前太过糟蹋。

      “那个女人,竟死而复生,怎么会有这等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孽!哼,死而复生,说是她妹妹?谁听过钮祜禄家还有个小女儿?”
      “侧福晋留步!”
      “滚开!!”吵闹声渐近,这书是看不下去了。终于来了么?果然是偷来的安宁。我倦然地将书卷扔在一边,抬眸看了眼头顶半红半白的海棠花,月圆的小小花瓣在枝上娇笑,不知人间喜忧。
      看到我的刹那,被称为“侧福晋”的那个女人愣住了,莫不是以为我是还魂过来的,虽然我确实是还魂来着。藏青色的旗装包裹着她婀娜的身躯,脂粉盖得很浓,香味缠绵浓郁,面色白得过头,似是觉得没有必要,并未抹上胭红,因而唇上的朱红便分外显眼。步摇挂翠,珠光宝气,妖娆的眼角仍有风韵残存,当眼下的细纹却是再厚的粉黛都遮不去的。
      转而眉眼中显现出狠毒,她敛起手绢沾了下唇角,一个小丫头面带惧色地从园外匆匆跑来,要去扶那妇人,她却冷冷拂开那丫头的手,小丫头连忙低头,退开半步,完全兔子摸样。
      这样的女人,会直接来找茬的人,在他那群会斗法的女人中当属下乘。
      “没有定下名分的贱蹄子,见了侧福晋不会行礼么?”妇人一瞪眼,提高声音。
      我起身,不想多作纠缠:“‘侧’福晋吉祥。”
      “哼,不过是长得像而已,有什么号得意的?若是她,定不会……”话到后面,她的声音渐低,我听不清楚,自顾自地起身来。
      妇人突然喝道:“我还没准你起身呢!你就这样起来,想来没把我这个福晋放在眼里。这样的‘下人’,怎可出在我四贝勒府里?我今日先教教你,免得日后出了岔子丢我们四贝勒府的脸!蕊儿,去。”
      “福……福晋。”她身边的丫鬟哆嗦着向后退缩,显然不敢。看起来那个蕊儿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发起抖来颇为可怜。
      我挑开眉,直视侧福晋:“福晋似乎弄错了。”
      侧福晋斜眼瞧我,长吸口气,挺直了腰板。
      我拎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斟上一杯,递给她。她疑惑地看我,张了张口,什么不好听的话又要出口。我却一翻手腕,细细的潺湲声。
      我看着地上那一抹痕迹,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对面的人表情定十分难看。我又满上一杯,凑到嘴边,浅尝一口,顿时齿颊留香。
      侧福晋的手紧攥着那方罗帕,骨节泛出青白,我的眼光回到她脸上。那层厚厚的粉一时摇摇欲坠。
      闲闲地将茶杯放回桌上,我缓缓道:
      “我并不是四贝勒府上的下人,侧福晋到此,我当您是客,因而这杯茶,我可以请您喝,也可以喂了园子里的树。”
      四贝勒曾说琅轩阁内的一切都属于我,除去下人们直接听命于他。我并非执着于这园子,只是对不讲理的人只好用不讲理的法子。
      对于一个有身份的侧福晋而言,这才是刺激吧?妇人的脸由白而青,静默了半晌,踏上一步,逼视着我,刹那笑得突兀:
      “果真是生了副好模样,姑娘可知您和四爷的一个故人很像?”
      岂止很像?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住在身体里的灵魂不一样而已。我淡笑着,不动声色。
      “可惜,”妇人顿了顿,红唇开合,“您终不是他心中那人,您说,他枕边的人重要还是貌似故人的人重要?”
      不待我答,妇人高喝向蕊儿:“府上的嬷嬷没教过你怎么教训人么?”
      蕊儿一个寒噤向后退去,头越垂越低。
      “哼,没用的东西,回头让阿玛送你入宫去。浣衣局上下倒也好打点。”
      蕊儿“砰”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米,口中不住哀求:“侧福晋饶命,侧福晋饶命……”妇人睨了眼地上的小丫头,向棠园门口道:“你们几个,还要我吩咐吗?”
      我这才注意到,侧福晋还带来了一干侍卫,怪不得她能入这内宅来。四贝勒的侍卫本事也不过尔尔,连几个跟班都摆不平,早知我就策划一下怎么溜掉了。
      妇人朝我笑得越发柔媚,女人越美丽的时候也就越危险。她扬声,笑如刀锋:“我今儿偏要试试,教训了你这贱人,爷会拿我怎样。”
      霓秀去换茶怎的这么慢?被制住的侍卫也一个都没见着,我眼眸一转,勾起唇角,点点笑意浮现,明白了点事儿。这样我倒不用再应付她了。我坐回藤椅上,倦意上头,又饮一杯茶,在那妇人惊怔之时以书掩面,闭眼睡了过去。
      后来想想,奇怪当时为何能对他那般有信心。

      是夜。
      四贝勒拥我而眠,我闭着眼,心内却澄净,知道他必会有话问我。
      他枕着我的发,迷惑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你是她么?月儿一世都只会忍,不懂还击,你到底是谁?”
      我睁开眼,不挣开他抱着我的手,却适当地保持疏离。床上有个暖炉也不见得是坏事。我叹了口气,这是四贝勒头一次在我面前说起“那个女人”,冰块儿四也会收起攻击人的坚硬冰冷?我微觉好笑,好奇与那女子相处时的他是什么样子。
      正要入睡,四贝勒突然抬起我的下巴,很没有道理地问我:
      “你到底……是不是她?”
      一脸受骗似的委屈,我眼神迷茫,睡意上头,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在他怀里找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惫懒地道:
      “我若嫁给我爱的人,定为他隐忍。若一人无法护我周全,怜我惜我,他必不会是我爱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三章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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