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四十二章 玉点绡 ...

  •   (题外: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府邸被禁,于旁人而言或是应哭天抢地的不幸,而于十三……他虽不说,脸上却时时见着清闲悠然,眉间云淡风轻,性子也越见温和。
      当日我被年羹尧带到被禁的十三贝子府,人已不清醒,不知道年羹尧是怎么进来的,只知道他决然将我托给了十三福晋。我很奇怪的是,十三福晋竟是对我的到来充满希冀。
      年羹尧说:“委屈你了,现在没有比十三爷府更能藏住你的地方。”
      又见十三,他病得很厉害,成日高烧,兆佳氏衣不解带地侍候着。她收留了我,在十三房里多置了张榻,府上的丫鬟奴才被遣散,真心留下的没有几个,她不放心别人照顾,只能事事亲劳。她说并榻而置方便照顾,我们两个都是病人。
      当日,兆佳氏遣出房中之人,竟向我跪拜行礼,美目流连间全是泪意。
      “耔樱姑娘,您知道爷向来待您如何。如今,您与爷都病成这样,本不当劳烦,若不是而今府上……”
      兆佳氏垂目而泣,双肩微颤,我禁不住这样的凄景,伸手扶起她,迎着那双含满泪水的眼眸,听她又道:
      “爷我就托给你了,我只盼从今而后,爷能顺顺当当安安康康。”
      自入府后她从不唤我“四嫂”,我心下已有几分明了必是与十三有关。而今我与胤禛,越来越远,越来越无法靠近,甚至连回忆都是折磨。索性应了兆佳氏的请托,待十三病好了再作打算。

      几近十日,十三的情况一直不容乐观,只能强灌汤药,吊着一口气,第十日他才终于醒来。
      形销骨立,面容黄瘦,这是当年那白衣飘飘风华绝世的十三么?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嫂子能出现在这里,四哥应当没被牵连吧?”
      我一时心内剧震,这种情况下,他第一个忧心念着的竟仍是胤禛!
      颊边冰凉,十三一如既往的温柔,此刻却有些烫人,他细细看我,竟是看得痴了。蓦然间,那脸孔雪白,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他的目光落在我腹间,一时惊痛交加,我无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清浅地笑:
      “我现在孑然一身,再没有人能折腾我了。”
      “耔樱……”十三揽臂将我圈入怀中,我一闭眼,竟真睡了过去。

      转眼又是一年冬至,十三府上的湖已结了冰,他命人在湖上凿了洞,临湖而渔,也不失为一桩雅事,偶得鱼,便命人煮汤给我补身。我的身子落下了畏寒的毛病,着夹金缎绣月绫袄,外套穿花蛱蝶马甲,戴一顶素色雪狐斗篷,手躲在狐皮手抄内,怀抱紫金暖炉,十三才许我陪他在雪地里钓鱼。
      那个曾经温和却不失意气的少年,如今已长成真正的男子,正当荣耀于堂前,驰骋于马上的他,此时却执着于手中九尺鱼竿,于他而言,或许才是真的幸福。
      “冷了?要不我陪你回屋?平日里不是易乏得紧么?今日倒有兴致。”十三弯起眉眼,灿目若星,自然而然地握住我的手,眉一敛,沉声道:“冬雪。”
      立在我身旁的丫头一哆嗦,跪在十三面前,颤声道:“爷……”
      我一紧十三的手,对冬雪笑然递出手炉道:“去添些炭火来,下去吧。”
      冬雪飞快地瞟了十三一眼,见他没说什么,一阵小跑离去。
      十三的手完全包住我的手,暖暖的温度渐使我冰凉的手也温热起来,这手,多月来已无法自暖,借外力不过是使皮肤感觉到暖意,内里却是冰凉。
      “耔樱。”十三轻唤我的名,搓着我的手道:“明日……四哥会安排太医来替我治腿,一并也替你瞧瞧。”
      觉出十三的不安,我反握住他的手,面色淡如梨花:“不用。我自个儿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么?不过三五年间,来处来,去处去,药石不过平添苦涩。”
      “耔樱,”十三紧眸盯着我,眼神沉甸甸地乱人心事,“这样的话,我再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反正皇阿玛再也用不上我,四哥自有他的路要走。也罢,我也只有此身,来日你若去了,我十三必随尔后,黄泉路上,我十三为伴。”
      “十三……”我轻叹,什么都没说。到那时,你四哥正需要你,自是不会放任你去。我知道的,却不欲再说,何必让他更多忧心?
      梅荫里,兆佳氏蓦地白了一张芙蓉面,不期撞见我的目光,勾起一抹浅笑,笑意单薄,似欲随风而去。她盈盈而来,将手炉放进我怀中,拢了拢我的斗篷,冲十三道:“爷出来有几个时辰了,您受得了格格也受不了,先回房用膳可好?”
      我将手贴在略烫的手炉上,看向十三:“福晋一说,我也觉得饿了,先回房吧。”说完微觉好笑,却不知是想笑什么。

      当年我尚是乾清宫的一名小小宫女,赐侍四贝勒府,曾与陆医正同路,不想今日相见是这样的情形。
      一如当年刀削出的严肃面容,不卑不亢,刚正不阿。当十三让出床前的位置,让他为我诊脉时,他仍是一惊,冲我拱手道:“耔樱姑娘。”我眸中波澜不兴,任他按住我的脉,一面冲十三道:“都说过不用了。”
      “姑娘当年小产,可是没有休息足月?”陆医正问道。
      “曾有奔波,之后也算卧足了一月。”
      “手足俱寒是体虚之症,大概是伤身所致。姑娘多有劳力伤神,对身子不甚留意,如此不过一载余时。”
      “一载?!”十三惊道,“当年大夫说有十载,这才去了一载半不足,少说也该余下八载,陆医正,你……”
      “十三阿哥,”陆医正示意十三噤声,盯住我:“姑娘可是心中已定,要的不过几日安宁?”
      我看了十三一眼,不答,对十三道:“十三,可否去将之前的大夫开出的方子找来给医正大人看看,或有裨益。”
      十三此时已有慌乱,听说能有帮助,自是不会犹豫,立时去了书房。

      “陆大人,我确实心中已定,只要三五载便足够,待十三阿哥解禁之日,我便离去。”
      陆医正沉吟道:“臣与四爷多有牵连,此行也是四爷所托,连皇上都不知道。您是四爷府上的人,四爷一年多以来四下遣人寻您,如此,您不觉愧对四爷么?况且,您何以能确定我不会告诉四爷他找的人在十三爷府上?”
      “找我?”我冷然笑:“陆医正不会讲我的行踪告知四爷,没有原因,我只是知道。胤禛……”
      听我唤四爷的名讳,陆医正面色一惊。我却自顾自道:“我本有愧,自那日后,心意坦然,即便他此生再见不着我,也是命中所得,怨不得人。”
      “格格与四爷莫不是有什么误会?”陆医正道。
      我摆摆手,胸口酸楚难当,顿觉精疲力竭。
      陆医正变了脸色,捉住我的腕脉,半晌道:“格格先天心脉不足,臣虽有法子医您的身体,这毛病,却是医不得。”
      我苦笑,如今看来,这三五载也是我的奢望。面上却仍滴水不漏:“这个不劳大人忧心,我自会小心,陆大人只需保我将时日拖到十三阿哥解禁之日便可。”
      陆医正深邃地看了我一眼,花须动,正要开口,我淡淡打断了他:“天恩不可妄测,我言尽于此,还望医正大人莫要深究。”

      镂花门空有走马观花,青花瓷徒画春花秋月。
      陆医正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出的话一直徘徊不去——
      “帝王路本孤寂,没了你,于四爷而言,或许真是幸事。”
      正自怔忪,门突然响了,我无意识地循声望去,之间十三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我的手腕蓦地一痛,腕骨似已被捏碎。我吸了口气,乌青色从皮肤内透出,染上白皙纤细的手腕。我不叫也不挣,任十三几乎拖着我进了书房。
      红木案,青玉砚,烟漠曲转。
      十三手一松,我的身体收势不及撞上书案,却在要跌向地面的瞬间被十三捞回怀里,他的手抖得厉害,抚上我被撞到的地方,动作很轻,却处处令人痛。自当年相遇,至今日相知,他从未这样抱过我,这不是安慰,也不是朋友间的交流。他怀中炽热,手臂的颤抖,掌下的小心翼翼,分明是恋人之间,才如此疼惜,如此挣扎,如此痛苦。
      “十三……”我哑声。
      他突然放开我,转过我的头,手捏着我的下巴,引着我去看四周之物。
      眼眶倏然一热。怪不得他从不让我进他的书房,即便我等在书房外,他也宁可出门来与我说话,原来,这一处,是我进不得的……
      一排排长卷,挂满了四壁。画中的女子,身形细瘦,却有着倔强的眉眼,或巧笑,或含泪,或回眸或凝眉,或着雪青缎金荷边气壮,或簪青玉明月秋水钗,或描黛青若言翠羽眉,或点樱桃素菱樊素唇。
      竟似都是一人,而那个人……是我、
      “皇阿玛是不是让我解禁,我本不在意,只需保你将时日拖至我解禁之日。好,今日我就上边呈皇阿玛。十三犯十恶不赦谋逆之罪,此身何以再见天日?自请除皇籍,终身圈禁。”说罢十三奔至案前,拉开一封白折,挥毫欲就。
      我这才如梦初醒,我与陆医正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我一时惊惧交加,扑至案前,按住十三手下的折子:
      “你做什么?!”
      十三一拂手,我跌坐在地上,十三未看我一眼,笔锋似从我心上划过,我浑身一震,闭眼张口,如花般的血红带入一室腥味。
      “咔哒”一声,笔被折成两段,墨团打在地上,红牡丹,黑牡丹,同株双生,并蒂缠根。
      我的身子一轻,胸口疼痛难耐,脸憋得通红,胸中空气滞涩,几乎喘不上气。十三将我放在书房的榻上,转身要走。我慌忙拉住他,移动之间,气喘得厉害,却似比之前多了几分呼吸的力气。
      十三抱住我的上身,将我放回榻上,我的手仍紧攥着他的衣衫,急道:“不要写,不要给皇阿玛上表请罚,不要走……我不要看大夫,我只是想你们都能好好地活在此间,十三……”我的泪扑簌簌而落,不知松手,也不能松手,终身圈禁,皇室除名,十三。你怎么忍心让我背负这样深重的罪孽?
      十三坐在榻前,低头吻在我睫毛上,我闭着眼,手却没有松,温温凉凉的唇拂过我的面。不知什么时候,十三的手滑至我腰间,旗装已开,盘扣已落。
      素白的长袍散乱,与雪青的旗装缠在一起。
      本未焚香的书房内一时似有兰麝幽香,乌髻散,青云乱,穿花领巾开,素绫里衣解。
      一串细吻如清泉过,自锁骨而下,胸前一凉,十三顿住,我泪眼看他,莫不是只能以这种方式留他?目光滑至他指间,他的手上,捉着一直玉扳指,我愣住,含在眼眶内的泪珠一滚。
      那只扳指,内雕“耔”字,有一道红痕贯穿。
      十三的手指一用力,红线断,扳指静静躺在他掌心,我盯着那条已显陈旧略微发白的红线,什么钝物在欣赏凿了一下,我的身子瑟缩,方觉得冷。
      修长白皙的指松开,玉扳指落在榻上,打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如果,这可以换来十三的平安,如果,这个人是十三,不会很痛苦吧?

      十三乌黑的眸中映出我只裹着肚兜的上身,里衣已褪至腰间,我憋转头,早已死掉的心还有麻麻的痛觉。感觉到那双手摸索着在解我身后的绳结,每一秒钟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胸前一松,我咬住唇,却没能忍住那种没顶的绝望。
      十三捧起我的手,扳开我紧掐自掌心的手指,薄被覆上我的身体,我看向十三,那只手蒙上我的眼。十三靠在我耳边,声音有几分压抑的喑哑:
      “不要看我,耔樱,你这样勉强自己……是成心让我难过吗?”
      他终于……还是那个护着我的十三。
      “如果,你想我回四哥身边去做那个四哥的十三,我也会去的。”
      我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那只手轻缠了一下,却没有移开。
      十三轻笑,那声音像个幽深的洞:“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四哥。我便如你所愿,做回四哥的十三。”
      我怔住,是因为忘不了胤禛,我才一心要让十三好过来?傻瓜十三啊,怎么会?
      十三的气息热热地打在我耳背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不愿的,我绝不逼你。耔樱,只要你留下来,除了四哥,也稍稍为我留恋,不要离开好不好?”十三松开放在我眼上的手,我却失去了看他的勇气,紧闭着双眼。
      十三的手紧紧抱着我,一面喃语:“如果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是你……我怎么办?哪怕只是为了四哥而留下,我去做四哥的十三,你不要离开……”
      那哀求的声音扎透了我的心,十三啊,怜我惜我的十三,我还能说什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