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三十九章 归程无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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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的召见出乎我意料的郑重，当我身着粉红色的标准侧室行头走进皇帐，看见的是康熙的儿子们神色各异的脸。粉红色的流苏垂栽耳侧，翡翠石的坠子在如玉的耳垂上荡出凉意。
胤禛冲我微微颔首，几不可见地勾开一抹笑。
暖意一直淌进心底，我不急不缓地走上前，福身行礼：
“奴婢纽祜禄氏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喀吧。”康熙的声音一如从前，苍老无力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我站起身，垂着头：“谢皇阿玛恩典。”
“抬起头来，让皇阿玛瞧瞧。”
我满脑子迷雾，弄不清楚他的意图，只能依言而行，康熙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滑过，又开口道：“这些日子瘦了不少，瑾兰跟我说你生了场病，果然憔悴，如今又有了身孕，老四子嗣单薄，这次可不能再出差错，德妃也惦着你这孩子，回京以后朕让人给你收拾一下搬进宫待产，也省得老四担心，江宁的案子还仗着他，把你放哪儿他都不放心，朕就且先收着。”
十四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正要说什么，八爷却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九阿哥抿着殷红轻薄的唇，细长的丹凤眼微微敛起。太子垂着首，身体僵硬，他旁边那个人，拄了根拐杖，站得笔管条直，却探究地看着我，一忽儿皱眉，一忽儿眉峰解开，眼神里写满了疑问。
我还未行礼，胤禛抢先一步向康熙揖拜：“谢皇阿玛。”
我怔自站在原地，难道这事是胤禛与康熙提过的？看他的样子，应是早已知晓会如此。进宫，真的是保护我的最好办法？虽说这回不比上一次，我是光明正大进的宫，又在康熙的旨意庇佑下。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入宫门深似海，怕只怕那危险会更为汹涌。
“臣儿媳谢皇阿玛恩典。”心里纵是转过千百种心思，礼数却不可缺。
“那么，今儿早的听朝就散了吧，老四的媳妇儿留下陪朕说说话儿。”
胤禛看了我一眼，轻拍了拍我的手，也跟在兄弟们后面走出帐门。一时偌大的帐子里只余我，康熙和李德全，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朕听说前些时候老四府上出了点事儿，你的身子如何了？赐到府上的药可有按太医的嘱咐服用？”康熙眉眼狭长，斜睨着我。
我猛然抬头，康熙的眼神深不见底，不敢多做猜想，又自低头恭敬道：“回皇阿玛，奴婢的身子已是无碍，劳皇阿玛担心了。”
“你过来，站到朕身边来。”康熙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不知为什么，在康熙身边，总似有一种强大的气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能按他所说去做。
康熙细细打量着我，那目光，不似当初，浸满对过去的怀想，青墨淡烟一般，而是清晰如同江南红花。我看见自己的脸平静无波地映在他的瞳中。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道道年轮，却无法抹去他眼中的清漾。
“你越来越像她了。”半晌康熙缓缓道。
我一诧神，心下慌张。
“朕没有别的意思，你于朕，是上天于朕的特殊上次，总觉得当初那个人还撑着柄烟花碎伞在桥头等着朕，看着朕……”康熙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如同一个沉湎在过往中不肯自拔的迟暮老人。
当初的画中女子，素衣红梅，清雅出尘，开绽如花。康熙的一生在阴暗权斗飞尘战烟中湮没，她是他所渴望的那一叶清澈，自心湖上划过，便再也抹不去她的影子。
“皇阿玛至今还念着那人，于她而言，已是一种幸福，您又何必太过执着？”
康熙含笑望着我摇了摇头：“你不懂，朕亏欠她的实在太多……”康熙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对我道：“你与那人大不相同，老四也不似朕当初内忧外患，好好把握老四的心。若有一日，朕必会随了你们的心意。”
我的脑子一时被康熙绕得有些糊涂，他却敛容而起，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德全，送老四的媳妇儿回去吧，朕累了，要歇会儿。”
我一打手帕跪了安，康熙的眉眼却如水中浮影般在眼前打转。
因为嗜睡，我每天大多数的时间都耗费在自己的帐子里，让那个小生命能有一个相对安宁的空间，毕竟这样的安宁于出世后的他而言几乎不可得。有时候我会觉得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是一个错误，未来的路会蜿蜒至何方，我根本说不清楚。然而，我却无法狠心剥夺他存在的权力。这种无奈越来越近乎是种残忍。
给康熙请过安后，我浑浑噩噩地想快点回去休息，上下眼皮不停打着架。
“格格，小心。”宛儿托了我一把，轻声提醒道。
我迷糊地看她一眼，抱歉地笑道：“太困了，忍不住，走快一点。”
“格格，您还是慢一点儿好，小主子可受不住颠。”
我愣了一下，是喔，这里还有一个。我不自觉地把手贴上微凸的腹部，心里溢出一股异样的温馨，花开四时，无一时的绚烂可以比拟。
“请格格自重。”一个男声沉抑地道，声音里仿佛刻着那人严肃的表情。
“不过是弟子而已，你这个奴才好大胆，瘸子而已，有什么号骄傲的，学乐也不过是为了取悦主子。你主子我今儿高兴学，你该谢天谢地了，又没来由的正经，瞧我告诉表兄，不要了你的脑袋！”凌人的声音虽带着威胁，却有几分娇俏弄巧。
我一时好奇，宛儿急急拉住我，可我既起了这心，又岂是她拉得住的？
一见到那个青衫儒俊的人，我的脚步一滞，不想那女子已发现了我，挑衅地向我扬起螓首，艳极的容颜却呈现出尖刻：“你是谁？他是你的奴才？”
我瞥了眼那个铁青着脸隐忍着不说话的人。他的手指在拐杖上收紧，骨节青灰。我在心里默叹一口气，淡然地看回女子，挑眉道：
“你又是谁？”
“你……”没想到我会这样冷淡，女子有些结巴，把眼一瞪，底气不足又偏要把气势撑足，小身板儿挺得笔直，“你这人好没羞，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你……你居然问我是谁，你……”
我一脸黑线地看着有些慌张的蒙古女子。
“我应该知道你是谁么？你不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扯开唇冲她一笑：“那我又干嘛要知道你是谁？”
蒙古女子双目一瞠，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不知道是我太无聊还是她太好玩儿，我竟陪着她绕了个圈子又绕回来。
“我是多里哈王爷的妹妹，我叫娜木钟。”蒙古女子扬着头，身份的显贵让她有资本这样自豪地向人自报家门。
“格格有礼了，奴婢碧珠，这位爷是奴婢的主子，大清朝的七皇子，格格可还有事要和主子谈？”我微微一福，那时候当丫头的本事可是没有白学。
娜木钟不敢相信地勘我一眼，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看向面色仍不大明朗的七阿哥，脸蓦地嫣红，睫毛一扇一扇，红唇轻启：“你就是七阿哥？”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纳闷地瞧着娜木钟含羞带怯的楚楚之姿。
“是，格格已见到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依令兄对格格的手足情深，定会想法子解决，格格不必担心会麻烦缠身。”七阿哥面无表情地拄杖而去。
娜木钟着了急，一跺脚要追上去，我拽了她一把。正色把她唬住：
“主子不喜欢太吵的女子，奴婢去劝就好，格格且先回去吧。”
娜木钟似没有反应过来，絮絮自语：“他不喜欢太吵么？”
没有时间管他，我追着七阿哥的脚步匆匆跟去。
不敢跑得太快，好在七阿哥的脚步便利，速度也不快。
“等一下。”我喊住离我还有十多步远的七阿哥，他脚步一滞，猛然回身，满面怒容：“四嫂要看我的笑话，这也算瞧够了吧？累了四嫂和四哥的孩子我担待不起，四嫂还是请回吧。”
我不管不顾地走近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那时候看你吹笛的时候本觉你是通音韵，更懂人心的雅士，没想到你这聪明人笨起来那也是要命。”
七阿哥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掉转头忍无可忍地不再看我。
“娜木钟格格喜欢你。”
七阿哥的身子一僵，声音里夹着苦涩：“四嫂偏生爱捉弄人么？”
我急忙解释：“我说的是真的。女孩子的心思你不懂，可我也是女子，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一眼就能看出来，听说皇阿玛已为你们赐婚，如花美眷，你可是好福气呀。”
“我说的不是这个。”七阿哥打断我，突然盯着我，严肃得如同卡牌。
“从蒙古女子摇身一变成为我的四嫂，我那点儿微末技巧本也是不需四嫂来学的，又故作解语，四嫂究竟想做什么，这不是令人费解吗？”
我的胸口一堵，脱口而出：“做什么都得有理由么？不过是因为你的笛子吹得很好我才多听了一会儿，而蒙古女子的事也不是我想的事也不是我想的，我也又惊又怕，为什么每个人都想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才真正想知道你们这群人想做什么，个个都跟得了强迫症似的。”
一口气发泄完，我才惊觉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而我又说了些什么，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甚至幻想对面的人什么都没听到。
七阿哥的目光从我的头部扫到脚趾，一直绷着的脸变得柔和，一抹笑
自他嘴角绽开，我木讷地看着那朵笑盛开，表情变化那么快，他的脸会不会抽筋？
“强迫症是什么？”
“呃……你的牙好白，用的什么牌子的牙膏？”
“……”
“笛子，你还要不要学？”
我眨巴眨巴眼，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柄漂亮得让我不忍心碰的笛子。貌似被我收在那个红木匣子里了，和那些梅花玉佩呆在一起。
“每天晚上，我还是会在第一次和你相遇的地方，要学的话，就带上笛子。”
有那么一瞬，我怀疑七阿哥是担心他的笛子被我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归程无涯（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