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残珏（淸穿）》笙语语

38、第三十七章 命里终无

　　就在我以为一定会凶多吉少了的当口上，突然有一双手捞住了我的身子，冲力很大，不过那人牢牢把我护在怀里，我毫发无伤地压在一个暖暖的身躯上。我的眼前阵阵眩晕，等缓过劲来却发觉身下的躯体在发热。这青草一样清新爽净的气息。我错愕地抬头看见一张比我更为紧张的脸。
　　“主子，十三爷，没事吧？奴才护主不利，该当责罚。”
　　侍卫的请罪声像一道灵符立时把我和十三从莫名的楞神中惊醒。十三扶着我站起身，一经立稳，我立时下意识地避开十三的手，脚下却是酸麻。根本站不住，十三要来扶我，我猛然惊叫出声：
　　“十四爷的马！”
　　“十四弟怎么了？”十三紧锁双眉。
　　我灼急地抓了抓十三的袖子，颤声央道：“十四的马受惊了，跑到林子里去了，你别管我，快去救他。”说话间已是满头冷汗。
　　十三也不多说，叫上我身旁那个固执的侍卫，又冲我吩咐道：“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要离开，我去去就来。”那侍卫似有话要说，被我刀剜一样的眼神一瞪，只好低头从命。
　　“你……小心一点。”我看了十三一眼，嗓子眼儿有些发干，说完就别转头向十四跑去的林子看去。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我才看向那抹寂寥的雪色背影。
　　十三，是不是这一辈子我都只有勇气看你的背影了？
　　风飒飒而过，林中可能正上演的血腥场面攫住了我的心神，我再也无暇去顾及其他，只希望那二人都可以平安。

　　让我在原地等的十三没能“去去就来”。当担架抬着血淋淋的十三跑过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震惊就看见一脸焦急惶惑的十四在我面前双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他的手摇着我的肩膀，最后直接捉住我的双手一拦腰把我抱回了他的营帐。

　　“耔樱，茶。”十四扶我坐起，把茶杯凑在我唇边。水汽染湿了我的唇。我恍惚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噌”一下下榻，脚一软被十四揽在怀里，我挣了几下挣不脱，只能哑着嗓子道：“十三，十三他怎么样？”
　　十四把我抱回榻上，凉凉的手抚上我的眉，我下意识要躲，却听见十四沉抑的声音：
　　“太医去了十三哥帐里，四哥也在那边，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什么叫不会有事？他浑身都是血，你怎能保证没有事？！”我挣不开，狠劲儿捶着十四的肩膀，狂乱而慌张，泪水扑楞楞而落。
　　十四按住我的肩，手劲儿很大，略带愤怒地低吼道：“这么见不得十三哥有事，你那么希望现在躺着的人是我么？”
　　我一愣，想要抬头却被十四有预见性地按在怀中，那样沉痛的声音。我顿时不忍，深吸口气儿，我压制住翻涌的情绪，放柔声音道：“就是你出了事儿，我也一样会担心。”
　　十四松开了我，那双眸子紧盯着我。
　　我避开他亮起一丝欣喜的眼，嗓子眼里干巴巴的声音响起：“你们是胤禛的弟弟，所以……也是我的弟弟。”
　　那细微的光亮瞬间暗灭，十四的嘴角近乎抽搐地动了动。然后笑了，我一时心慌，不敢看他的笑。
　　“不是去看十三哥么？把这茶喝了，压压神儿我带你去。”
　　帐里只有淡淡的茶香，而此刻仿佛连那香气都是苦涩的。

　　十三躺在榻上，紧闭着眼，狭长的乌睫映着他的面色更为苍白，一向温暖的他头一次让我感觉到了丝丝寒气。薄薄两片唇干裂得翘皮，俊雅的面容别是不堪看。
　　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那份暖意，太浅淡得如水一般。一只手臂轻轻拥住我的肩。
　　我的唇细细颤抖着，只无意识地低语着：“我让他去的，是我让他去的。”
　　胤禛拥着我，握紧我的手，压低声音在我耳畔道：“你不让他去他也是会去也是会去的，十三弟会放着十四弟不管么？”
　　我茫然地木着脸看向胤禛，不知是不是该认定他的说法。可是我知道不是那样的，尽管不能说，不能拨开重重迷雾去认清真相，我却始终知道不是那样。我太卑鄙到自己都不敢正视，不敢承认，以为把头扎进沙堆里就能看不见也听不到。
　　愧疚却总也无法被轻描淡写地抹去，反而成为不断生出尖锐触脚的藤蔓狠力扎进心脏最柔软的部分。疼痛可以不计，由缠绕而延生出来的千丝万缕却越来越繁密，生成一个密实的茧，隔了光，没了空气。
　　“他什么时候会醒？”我下意识地抓紧胤禛的手。
　　“太医说过了今晚便不会有大碍，应该……今儿晚十三弟就会醒来。”胤禛看着十三的目光里有深重的担忧，雨打梧桐一般的黯淡。
　　未及出口，胤禛按住我的肩，压低嗓音，看进我的眼底：“我让小杰子先送你回去，十三弟这边……”他顿了顿，眉锁深凝，“我留下来照看。”
　　本来冰天雪地的胸腔内一时卷起的煦暖铺开一片密匝的花。我还想说什么，却被胤禛打断：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能看见一个清醒着的十三。”
　　虽然担心还在心中蔓延，可又实在不忍让胤禛担心。我把脸凑过去，在他脸旁蹭了蹭，随小杰子回到我的营帐。

　　一夜辗转，天微傍亮，我就带着春宛溜到十三帐中。
　　胤禛正支着头闭着眼靠在床边。我示意春宛噤声，轻轻摸过去，解下身上的素色斗篷，披在他肩上。塞外的天气不比京中，更多几分料峭。那人身上带着隔夜的寒意。眼眶周围有青色略泛，眉头深蹙，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我调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那张一向比旁人温暖的脸比昨夜还要苍白。什么叫面如死灰？为什么要创在出这样的词语？我的手无意识摩挲上十三的额头，火一样烫的温度自手心一直烙进心底。我却觉着一股子冷。会不会像野火过境，一梦醒来，他的脑子里就再也没有我这个人，一如小说里被写烂了的情节。
　　手下的皮肤突然抽动了以下。我愕然地停住，看着那双眼缓慢地睁开，合上，复又睁开，他看向我，眼神茫然。难道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愿？难道他真的忘了？
　　“耔樱……”那个哑到无法辨出是十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幻想。
　　与此同时，胤禛的手偏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抱过胤禛，他的头正正撞入我怀中。扶起他来，那双一向锐利的眼此刻带着几分雾茫茫的惺忪，却在下一秒又清晰如常。
　　“撞到哪里了吗？”我看着他，脱口而出。
　　“四哥……咳咳咳……”十三剧烈的咳嗽声揪得我的心一下下痛。
　　“你不要动。”胤禛按住正欲起身的十三，叫了小杰子我进来吩咐了两句，这才又坐回床前，把斗篷捞在手里，看了看，冲我皱眉道：“回头让宛儿找件颜色暖些的给你。”
　　我没有接话，知道他是怕我看多了这些淡色，没的淡了心境。片刻对视，心中已如明镜。
　　“怎么了？”胤禛摸摸十三的额头，绷紧着唇，“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太医不是说只要人醒了就会没事？莫非……”沉凝间，胤禛的身上已带出肃杀。
　　“不干太医的事儿。”十三艰难地说，一层薄汗蒙上前额，亮闪闪的，“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只是难得发一次病去得如抽丝剥茧一般。太医既说没事儿，那便是没事。”说完这一长句，十三已有微喘，面色如凝露挂霜。那双乌眸突然对上我的，我一怔，匆匆道：
　　“我让宛儿弄杯参茶来。”
　　手腕上一紧，我轻咬下唇，看向胤禛。
　　“不用，小杰子已去请太医过来，参茶是不是能服用尚有待太医吩咐。”
　　他在看我，又似乎没有看我，那种冷淡的表情让我不安。那双黑眸里涌动的情绪我看不懂，一时有种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的感觉，难道他还是不能信任我？
　　正觉得心累，一只手温柔却笨拙地抚在我腹间，仿佛透过掌心，他真能贴近那律动。
　　“累不累？”
　　我怔了怔。
　　“昨晚移动没有歇好吧？一大早又忙着过来，早膳用过了没有，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胤禛的语气里有几丝嗔怪，他也会用这样的语调？尚未意识到，我的唇角已是上扬。怎么会去猜他？尽管眼前的人极其复杂，可那都不干我的事，在我面前，他只是胤禛而已。
　　长长的影子包裹住我，胤禛将斗篷披回我身上，苍白修长的手指挑得带子轻翻，在我颔下打出一个完美的结。他搂了搂我的腰，低下头，低沉的嗓音在我耳畔打转：
　　“我怀疑今次皇阿玛要你伴驾是个错误。”
　　胤禛的人已离我足有一步，我看着他，那样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说出的话却总那么容易我插进人心里，年年月月柳成荫，都是那人的影子。
　　胤禛回过头去看榻上的十三，我回避开目光，盯着花纹神秘繁复的毛毯。
　　“皇阿玛在皇帐听朝，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得过去。太医该在过来的路上，我让你嫂子留下来照顾你，用了药就歇着吧，晚些我会过来。”
　　我诧异地猛一抬头，胤禛捏住我的手，紧紧一握，骨节微痛，立时又松劲，眸中婉转：
　　“十三弟休息了你也回去歇会儿，不要累着了。”
　　“四哥，我不用……”十三勉强支起的身子，急道。
　　胤禛硬把他按回去躺着，似无意道：“不想她安心你就只管乱动，反正命是自个儿的。”
　　十三无力地靠在枕上，隐忍地闭上眼，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本就自觉待不住从小照顾自己的四哥，现在得知胤禛本就知晓却并未责难于他，愧疚愈深。
　　没有再说什么，胤禛掀帘而出。

　　小杰子带林太医来看过以后，给十三换了伤药，又吩咐下去煎药，直到服侍他用完药，十三一直没有作声。即使是沾满血渍的布条从身上剥落时，他也仅仅皱皱眉而已。十三越是勉强忍着，我的心里越是难受，一条小蛇拼命噬咬着要钻进我的心，拔不出，摆不脱。

　　“偶尔也想你能为我担心一会。”

　　醉中的十三仿佛梦呓的话在我脑海里打转儿，被银白色的记忆漩涡卷进中心，却挣扎着不愿被吸进去。
　　即使为你担心，你也无法得到安慰，就像艳绝的罂粟，越尝食越贪图，越甜美越致命。
　　“吧嗒”一声微响，晶莹的水珠在十三的手背上闪着光，我慌张地去拭，手指触到温温凉凉的皮肤，那手微微动了动，我觉得不妥，手已在那只手中，一向温暖的十三像捉住一根稻草似的抓着我的手。我一狠心，拼了力地往外抽。
　　十三坚持不松手，眉成锁，面如霜月。
　　我摇摇头，甩掉不忍，只剩该与不该。手上的疼痛变得明显，像在皮肤上生生划开一道。我停了一下，卯足劲，正要把手抽出来，十三的手突然松开。我惊诧地看过去，那双乌眸里盛满了无法流动的悲伤，他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
　　“不要为我哭，我不要……同四哥抢。”
　　我的脸突然僵硬，像一碰就会掉下碎片的石化雕像。
　　“他从来都让着我，什么都让给我，我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十三顿了顿，“所以离开我远一点，远到我不会去想。”
　　十三的笑像彼岸的花，令人心痛地开在绝崖上。
　　“对不起。”我的声音唐突地响起在帐子里，飞快起身逃出那间帐子，惶乱下磕青了膝盖，自己也没觉着疼。

　　我知道，我的心和胤禛连在一起，却从此会为另一个人而痛，注定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