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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树欲静(上) ...

  •   茶水打在瓷器上发出清细的水声,袅袅白烟从杯盏中蜿蜒出未知的图腾。
      “格格!”
      “嗯?”我抬起眼,春宛按住我的手,我低下头,才发现茶水已满,溢了一桌,沿着桌边滴下,在雪青色的旗装上浸出深色的点,春宛扯下罗帕,替我擦去水渍。
      我移开双腿,挥了挥手,问道:“几更天了?”
      “刚才打过四更了,格格,您还是歇会儿……”
      我打断春宛道:“四爷还在书房么?”
      “刚才去热茶的时候,书房的灯还亮着。”春宛收拾了桌子,重新替我斟了杯茶,一瓣漏网的茶叶在鹅青色的水中打着旋儿。
      “你去睡吧,我这就歇,不用你伺候了。”我吩咐春宛道。
      “嗯,五更天的时候奴婢会把药送过来,天一亮府上要给大阿哥发丧,格格好好休息,您这身子可经不得累。”春宛仔细瞧着我,“您说这面色怎么总也好不起来……”
      “这可就是你的事儿了。明天你少不了要去福晋那里搭把手,还在这儿跟我嘀咕。”我笑着打发春宛出去,随着关门的声响,我蓦地收了笑,端坐在妆镜前。镜子里的人映着烛光仿佛度了一层霜,面色晶莹雪白,唇色也很淡,眼角眉梢都带着三分愁。
      我长吐了一口气,起身从架子上取了白色的串花披风,穿戴好灭灯而出。

      四爷的书房,院子里亮着灯。
      我咬了咬唇皮,向他的书房走去,小杰子正守在院门口。看见我过来,他迎了上来,灼急地道:“格格……”
      我一树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径自推开院门。
      胤禛的院儿里晚开的梅花正在怒放。上一批已是残花遍地,这一批却清香正烈。他仍是穿着深色的朝服,厚厚的冬帽,头顶朱红色的东珠,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若不是亮色的五彩祥云下摆,他几乎就隐没在那黑暗里。
      我走近了些,绣鞋在印着雪迹的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寒湿之意染在脚底。我走得很轻,如枝头的花朵飞落挣脱时一般轻。
      他的左手扣着右手的手腕,并未见多用力,指骨却隐隐泛着白色。因为在雪地里站得太久,他的皂靴已被雪气染湿,变成比玄青更深的黑色。我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背影越来越清晰,耳背被冻得隐隐发紫。他一向是敏感的,警觉的,可是今日,我离他这么近,他竟没有发觉。我的眼珠有几分刺痛,下意识地去解披风带子,将那不盈一握的柔软握在手里,犹豫着,迟疑着,终于走上前,踮起脚尖,为他披上。
      胤禛的身子我一震,并没有转回身来,只是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凉,我的手温热。我紧紧反握着他的手,想要替他捂暖。手上却突然一紧,就着我的手,他轻轻将我带入怀中。
      胤禛的下巴靠在我的发间,手环着我的腰,于身前握着我的手,手心渐渐有了温度。他身上的寒气自身后笼着我,他的手臂紧了紧,让我的身体靠住他,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即使是冰天雪地也有丝丝温暖沁入心底。
      梅花瓣时有飘落,雪白的,看得清根根脉络,落地后与雪融为一体。
      他拥着我,久久没有说话,久到让我以为这夜就会如此伴着花香悄然流过。直到他半哑的声音自头顶飘下来,他淡淡地道:
      “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我闭了闭眼,知道他在给我安慰,也是给自己安慰,可是,我也早明白,所谓“过去”只是另一个事件的开端。如果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我还能相信生活可以归于平静,那么不是我太傻就是太看得开。扳指的事,紫竹的事,孩子的事,没有一件是偶然。胤禛应还比我更清楚,对于背后的人,我只是猜测,他却已能确定。他的恨,比我多,却藏得更深。或许这样,史上关于雍正继位后的种种都可以解释了。
      “胤禛……”我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空气中缠绵,然后消散。我摸索着他骨节略有突出的手指,低头看他因为练布库,骑射,写字磨出的茧,喉中阻滞,半晌才低声道:
      “不要让我觉得冷,永远不要……”
      他低下头来,把脸贴在我颈旁,寒气蹿入领口,我浅浅地哆嗦了一下。
      “我会保护你,我会足够强大,你喜欢几多温暖,我便成全你多少。”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是他的誓言,可是我却不安。我知道,在长期的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之后,他终于要正面出击了。因为党系之争由暗转明,会有越来越多的滔天巨浪扑压而来。直至他登上皇位,这条王权之路,是由许多人用身体铺成的,其中甚至包括十三。
      风起,雪花飘,梅花“簌簌”而落。他没有再说话我也再没有说话的理由,从大阿哥薨到第二天天明,胤禛一直呆在书房里,没有踏进福晋屋里一步。我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无法做迈出了任他抱着,直站到傍亮。或许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会让府中之人觉得他太过无情,我却清楚他是怕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和愤恨。他从来比别人看得更远,因为他要的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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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灼灼的五月,我怀上了胤禛的第二个孩子。我的生活因此变得愈发简单,就是保护好自己,安安全全地让他(她)降生。有过一次失去的我这次分外小心,嬷嬷们吩咐我做的事一件也没敢大意。只有一件我坚持——孩子的衣物我要亲手做。他们说孕中动针线对眼睛不好,我只是笑笑,他们说他们的,针线我照做。有时入夜了仍秉烛缝制,胤禛看折子,我就在一旁缝缝拈拈。常常回头他早已做完手中的事,只端一杯清茶静静地隔着烛火看我。昏黄的烛光里,他棱角分明的脸也变得柔和,目光里是溺死人的温柔。我就着针在发间划几下,示意他休息,他就扶我回房,照料我躺下,才自解衣扣。这样的时候我的眼里常有泪意,分不清他这样对我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第一个孩子的歉意。我也不愿去分清楚,只想放下那份执念,人的烦恼都是缘于心,不是三千烦恼“丝”,而是三千烦恼“思”。
      康熙四十七年夏,宫中选秀照例分了个格格到府上。出乎我意料的是礼后的第二天,来我屋里奉茶请安的却有两位,一个是耿格格,另一名姓“钱”。
      “给姐姐请安。”面前娇柔的女子再次蹲膝,春宛在一旁扯了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接过茶碗,浅尝一口,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抬手示意扶她起身。
      “钱格格请起,这府上的人都知道,我这院儿里最是不多规矩的,你不要紧张。”我心下有几分好笑地看着她额上的细汗,冲她招招手,她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我牵过她凉润的手,让她在我身旁坐下,扯下衣服上的绢帕,细细拭去她额上的汗水。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我笑笑,冲春宛道:
      “把前儿爷赏的杭缎拿来给耿格格。”
      春宛福身退下。
      耿氏明显要贵气一些,但听说我要把受赏的杭缎给她,仍是有几分喜色跃然脸上,膝一弯就要谢礼。
      “不用了,伺候好爷是我们的本分,今后还要格格多费心,这点儿小小心意就不用谢了,格格还没在园子里好好逛逛吧?正好今儿天气不错,让身边的嬷嬷带您去瞧瞧,赏个花什么的,我就不留您喝茶了,日后请安的事我这份就免了。我们本就是一个品级,只是入府早晚而已,没什么好请安的,您说不是?”
      耿氏一时本有的笑卡在那里,匆匆看了看身后的嬷嬷,又看回来,笑容掐得出蜜来:
      “姐姐说的是,那妹妹我便不多叨扰了。”
      春宛把挑好的杭缎捧给耿氏带着的嬷嬷,耿氏讪讪地瞟了坐在我身侧的钱氏一眼,快步走出了屋子。
      钱氏的目光还盯在门口,之前她的眼珠子就直随着那杭缎转,别人或许不曾留意,我却是尽收眼底。
      “衣服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你留恋。”
      钱氏突然惊醒,仓皇地看我一眼,又急急低头。果然是生得一副好模样,肤若凝滞,手如柔荑,双瞳剪秋水,眼光明澄,如一江涟漪,荡漾撩动人心,就连害怕都如跳动的小鹿,我一时看得有些痴,能让她入眼的果然不是凡品。
      “你不必害怕,妹妹。”钱氏大惊,惶惑地盯着我。
      之前我不过唤耿氏作“格格”,却唤她作“妹妹”,我对耿氏用“您”,却对她用“你”相称。
      “她只能给你‘格格’的身份,我却可以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如何?”钱氏的楚楚之态一时俱消无踪,警惕的目光里有审视的意味。
      我看着她,握在她手上的我的手愈收愈紧,笑如清渠菡萏,轻轻将钱氏的手贴在我的小腹上,看着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下移到腹部,再移回来与我对视,我的心里多添了笃定,我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吐得坚定:
      “你要保证,不会对他(她)不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树欲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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