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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伤只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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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语气,安谧的对视。我想从十三的眼中读出些什么,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问题,我脑中糊成一片,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是恰当的,也根本就无从回答。
“胤祥……”
十三揉着额头,笑得无辜而抱歉:“我是不是问错了?你可以不回答的。”
我咬了咬嘴皮儿,笑得干涩:“如果我不是你嫂子,如果我没有爱上胤禛,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留在你身边。因为……”我顿了一下,一眼看进十三的心底,真挚而诚切,“胤祥的心事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傻子才会辜负。”
十三的目光憧憧而曳,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想坐起来。”
我倾身将十三扶起来,正要将软枕立起来,却突然被抱了个结实。我的手僵硬地扶在十三的肩头,有点不知所措的慌张。
“不要动。”十三的声音哑得厉害,温暖有力的双臂紧了紧,温热的呼吸吹烫了我的耳朵:“让我就这样抱抱你,不要动,好不好?”十三的语气更像是哀求。
我眼眶微热,只觉得此刻无论再做什么动作都是多余,身体软下来,抬了抬下巴,我安静地靠住十三的肩膀。头一次发现一直在我身边默默支撑着我的十三竟也如此单薄得令人心疼,他抚平了我的伤口,却只能独自蜷躲起来舔舐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十三的拥抱被春宛结结巴巴忐忑不安的声音打断:
“格格,奴婢……水来了。”
十三的手臂渐松,他有些脱力的疲惫。我小心地扶住他,把软枕垫起来,这才放他慢慢靠下去。
“把帕子拧过来。”我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是。”
那一晚,十三一直醉眼看着我,灯光里,他的眸光昏晕温暖,几乎让我沉溺在其中。给他擦了脸,一勺一勺喂他服用醒酒汤,他笑着抓住我拈着帕子去给他擦嘴的手细细翻看。服侍他躺下,他说头痛无法成眠要我给他说故事,我只好把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换了时间背景一个个说与他听。他也不插话,只是看我,仿佛这一生再也看不够我的模样。最后半哄半骗才让他安心合上了眼,睡着的十三却是整晚都带着幸福的表情,唇角一直上弯着,让人看得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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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您去歇会儿吧。”我扶了下那拉氏的肘,没有叫她“姐姐”,而是叫了“福晋”,就是要她明白自己还有责任。李氏、年氏来看过后都已退下,屋子里只有我和那拉氏,以及病榻上苍白着小脸一直昏睡不醒的弘晖。
那拉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头,将弘晖的小手紧紧攥在手中,一刻也不敢松开,仿佛只要一松手,弘晖就会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走到桌前,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那拉氏跟前。她只痴痴望着床上的孩儿,眼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福晋,奴婢知道这话不当讲,可奴婢也是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或许奴婢与他尚没有您与大阿哥这份情深长,但母子情总是相通的。奴婢与您的心思也是差不多的。可是,您是这府上的福晋,不管发生什么,都得挺直了腰板儿朝前走。”
那拉氏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嘴唇不停发抖,半天才说出话来:
“耔樱,你不懂,你还年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从我手中接过茶杯,仍是痴语:“你不懂,你怎么会懂?”
我不再说话,只在一旁默默地守着她。我不懂,我怎么不懂?那拉氏是胤禛最敬重的女人,他们之间多年夫妻,相敬如宾,却真正如冰。胤禛自有自己那一片天地,他敬重那拉氏是一回事,却不见得有男女之情,那拉氏平日里再得体贤淑也只是一个女人。她要的温暖他不懂,她也不能提醒他。男人和女人毕竟不一样,对不喜欢的女人也可以亲热缠绵。有了弘晖她心里的怨也就消了,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好福晋,把所有的希望都托在儿子身上。大夫说弘晖熬不过今晚,她怎么能接受?
夜半,那拉福晋枯坐着守着弘晖。我悄悄退出屋子,迎面一抹绿影迎了上来:
“格格,您要回房么?厨房炖的麻油鸡还热着呢!您这身子,都说小产以后大意不得,要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可如何是好?”
我疲顿地揉了揉太阳穴,接过春宛手里递过来的披风,压低声音问:“四爷还没忙完吗?”
“嗯,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低下头,这么晚了,或许他根本不是没有忙完,只是不敢面对。我长吐出一口气,看着空气里浮出的白烟,淡淡地道:“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吧。”
“是。”
我瞅着走在我前面不远的挑着灯笼的春宛。笼口时有风灌入,烛火明明灭灭。我们,就好似这烛火,明明灭灭,不知何时会有命定的权贵,也不知什么时候生命又会如烛火般戛然而止。繁华落幕,才知道一地破碎的粉红色的桃花,都是自个儿踩碎的,却还长叹着念“惜春啊,可惜啊”之类的虚词,只有夜阑人静才敢问自己一句:“值得吗?我自这般为哪般?”
“宛儿?”我突然出声,灯笼晃了一下。
“是格格。”
“你今年,该满十八了吧?”我驻住了脚步,越过几枝稀疏的梅花看向红色的院墙。
“是。”
“你如今……可有中意的人家?若是看上了……”我话尚未说完,那丫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我惊愕地瞪着她,牵也牵不起来。
春宛慌乱地问:“格格,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若是错了,任格格要打要罚,可千万别赶奴婢走啊!”说着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笑叹了口气:“傻瓜,我留你还来不及,怎会赶你?我的好姐姐,你快起来。”
就着我的手,春宛站起身,仍然疑惑,又不敢问。
“我是想着你年龄也越来越大了,给你找个婆家,你有个依靠,我也可以放心些。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是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我拍了拍春宛的手背,真诚地笑道。
春宛松了口气,软着声儿向我求道:“奴婢打小就跟着格格了,本就打算伺候格格一辈子,哪里敢求别的?只要格格不赶奴婢走,奴婢这一辈子都陪着格格。”
我看着春宛,知道她没有装俏撒谎,这么多年了,亏得有她一直照顾我,陪我说些知心的话,她是真的就如我的亲姐妹一般。如果历史记载无误的话,从今年起,风波就真的要掀起来了,我是有私心的,一心指着把春宛嫁个平静的人家,她跟着我,连着风波,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我确实不舍得。可面子上我还是淡淡地道:
“既然这么离不开我,干脆跟了四爷得了,我们主仆二人共事一夫,也免得分开。”
春宛急忙冲我福身道:“得,格格您就饶了我吧,奴婢可不惯冻着,还是十三阿哥那份温煦好受些,这位主子,您留着自个儿费神吧。回头奴婢多给您缝几件厚实的衣裳,也免得冻出病来。”
“这么说来,你是中意十三阿哥了?”我随意地笑着接口道。
春宛正了正脸色,也不跟我闹腾了,沉声道:“奴婢哪儿能攀那么高的们呢?格格,您若真的心疼奴婢,就多把奴婢留在身边儿待几年。回头奴婢自个儿留意了您再给奴婢做主。奴婢只想嫁个小家小产,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虽不富贵,却省得累心。”
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曾经我也奢求过。可如今我才明白,自从我成了这身体的主人,一辈子都休想能有细水长流的幸福。因为雍正的一生绝不可能风平浪静。而我是他的妾,这整个府上的人,一个都逃不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看着破败半谢的寒梅,神色逐渐黯然。突然一声妇人的惊叫刺破了整个贝勒府的宁静——
“弘晖,弘晖,你不能丢下额娘,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