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寒梅 ...

  •   转眼间已是四十四年的夏天,天气日渐一日地热得让人无法忽视。这小半年间,我和四阿哥几乎没见过面,话也不曾说过一句。他只是常派小杰子过来问我身体可好,屋里缺些什么,我总是回他一切安好,不劳挂心。大夫却是三天两头来我屋里请安,补品什么的摆了一屋子吃也吃不完。各种的小玩意也常往我屋里送,还有些书啊纸啊什么的,好在在现代我也练过毛笔字,写得还不差,乐得有这茬打发时间。
      而最让我感激他的是他竟把春宛从娘家讨了来,仍做我的贴身丫鬟,这下子我也有个人可以说上几句体己话。
      前几日,八阿哥的福晋拜了帖子,要府上的福晋侧福晋都到八爷府上一聚,还点名要我一定过去。从前看穿越文,以为钮钴禄氏与八福晋的友谊是瞎造的,今儿个看来并非如此。我也小半年没出过门了,怕东西惹出什么事端,这次却是不同,不去还不行了。
      春宛帮我绾了个简单优雅的髻,鬓边仍免不了照我的习惯缀上几朵玉簪花。我不喜那些金银玉翠,倒也不是清高,而是戴在头上觉得脖子受不了。旗装也是挑了淡淡的雪青色,本来打算穿那套月白旗装,又猛然想起那个月夜,让四阿哥看见了,指不定又以为我在纪念些什么。在镜子里久看了这张脸,渐渐地心里也默认了她就是我,而我也是她。毕竟没有人懂我的苦处,不认命苦的也是自己。
      “格格真是出落得越发美了。”春宛笑言,手巧地把一绺乌丝别在脑后。
      我不语。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要那么美做甚?也没有人会欣赏。
      “说来爷也小半年没来过格格房里了,格格与爷闹别扭了么?”我与春宛私底下姐妹相待,我的事,也从不计较她过问,见我神色黯然,她也就另扯了个话题,不绝地说着八福晋郭络罗氏•瑾兰待我又是如何如何好,八爷和她又是如何情深意重。
      我们磕叨了一会儿,那拉福晋也就差人来催了。

      八爷府上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富丽,布置得淡静脱俗,雅致中不失雍华,加上各家福晋姿色万千地聚在这地方,又多了丝生气,不似四贝勒府的死寂。
      八福晋不过只比我大上几岁,行事却大气有致,待人接物都自然大方。她今天一身大红色正福晋装,插了翠玉的簪子,黄金的钗子,配成色上好的翡翠镯子,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后来听春宛一说,才明白今日是福晋庆生。八福晋却说不过是想借着这由头和姐妹们好好聚聚。
      一行人正游着园,对面四个人由远及近地过来,女人们都是一愣,不知该请安呢还是该各自继续说笑。
      倒是一个穿着月白长褂的男子迎上来,牵了八福晋的手,说是公务繁忙,都没有空闲陪福晋庆生,实在抱歉。
      那男子长相儒雅,笑容和煦,面容似有淡淡的光,像一块凝脂的白玉,容颜脱俗,不染风尘。应该就是一生坎坷的八阿哥了。
      他飞快一眼扫过人群,算是招呼,却在看到我时略微一怔。我低下头,再看时他已移开了视线。知道得太多果真不好,看到此刻意气风发的八阿哥,我想到的却是他被赐“阿其那”的辱名,圈禁到死的结局。
      匆匆一瞥,他身后的三人就是整齐的“八爷党”了。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十四。十四的眼哞像是系在我身上,未曾离开过。想起四阿哥那句话,我不由心虚地后退一步,往那拉福晋身后一躲,感到身后冷冷的目光,我抬头,却是年氏,此刻她已和身旁的一位福晋拉起了家长里短,仿佛压根儿就没看过我一样。
      之后是照例会有的戏场,戏是八阿哥点的,不过他们几个并没有再露面,说是有事要办,这倒好,十四不在眼前,反而省得我心烦。
      戏听到一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太监跑到我跟前打了个千儿,交了样包在白绢里的事物给我,不待我开口,他就说:“爷说您看过就会明白。”然后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我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白绢里面,十四朵干花,竟然是腊梅。这个季节没有梅花,这些干花是早做好的,隐约还有些淡淡的香气。我心头一震,差点把手中之物抖落在地上。我五指收紧,咬咬牙,把帕子合着梅花一并收入怀中。这个时候他派人传这东西来,定是要我溜出去找他。可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一个阿哥,身边想要接近他的女人定然不少,如果说当时他对我是一时情动,事隔半年,什么样的情动都该忘却了吧?
      除非,他接近我不是发于情,而是因为我的身份。
      “你是四哥的福晋?”当时他问我的第一句话。这么一想,我心下清明了许多,唇边的笑也浮出隐隐的自嘲。

      席间,八福晋拉了我出去,说是姐妹久不相见,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坐在狭长的回廊上,七里香朵朵垂下,微风拂过,淡淡的甜香充斥在鼻息间。
      瑾兰拉我坐下,一阵无言,只细细地打量我,殊不知我也在打量她——我从小的好友。凝脂白玉的肌肤,她的脸是那种傲气动人心的美。鼻子高挺,杏眼乌黑,樱唇微翘,眉宇间自有一种呼之欲出的骄傲灵秀。
      “耔樱……”她不叫我“妹妹”,却叫“耔樱”,让我好奇这两人之间从前到底有怎样的情谊。
      名字唤到一半,八福晋忽地情动,乌黑的眸子上笼着一层薄雾,轻轻揽了我入怀。我有点不敢置信。她是真正想“我”,还是苦情求不得?八阿哥是真的爱她,还是爱她的身份。一时之间,我只觉悲哀。
      “四阿哥待你可好?”瑾兰平静下来问道,眼珠子凝神看着我。
      我一愣,只顾了出神。
      “妹妹你还小,四爷对你不那么上心也是难免的,如今你也出落得越发的美了,稍大些自然也就好了。”见我不语,瑾兰以为我是因为觉得哀戚,殊不知是因为他们老问我四爷待我如何,认真审视之下我自个儿也不怎么清楚了。
      “那姐姐您呢?八爷待您应该不是一般的好吧?”
      八福晋的神色有些恍惚,细看之下,竟是微笑里隐含了泪光。她拉过我的手,轻叹一声道:“那又如何呢?你是知道我的,我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待我好不好又如何?”
      说着八福晋陷入了沉思,我也不出声,陪着她出神。
      这么坐了会儿,八福晋的婢女过来传话,说是八爷正到处找她有事儿,虽说方才听她讲,像是对八爷有诸多怨气,这会子却是二话也不说就去了。我又坐了会儿,也起身准备回厅里去了。
      走下台阶,绕两条道,直接往前,就是听戏的地方了。
      突然一个身影闪过我身前,抓了我的手就蹿进一条我不认识的小巷,我条件反射地就要大叫,他猛地以一只手捂了我的口,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胳膊,将我整个人压在了墙上。
      待看清来人,我一下僵住了。
      英气逼人的十四,幽深的黑眸急迫地看着我,无声的质问,有恨,有怨,却又似乎有深刻的爱意。
      我别开脸,他一惊,松开手,我得了空大口喘气,脸已憋得通红。我从怀中摸出那条白绢,绢子还是裹好的,递到他眼前,我轻言:
      “还你。”
      十四愣了下,说:“你收着吧,我也就有个念想。”
      “念想?”我冷笑,“你念的想的是我?还是如何对付你的四哥?”
      “你?!”十四扭头怒瞪我,似乎不相信这话是我说出来的。
      我也不绕圈子,索性把话说开:“那天晚上,你分明是看见了四阿哥才亲我的,要气他还绕那么大的圈子,一开始过来跟我搭话恐怕也因为我是四阿哥的人。并非什么都是他的,而是他懂得如何去拿。想要阿玛的信任恩宠,你不会自己去拿吗?用我来气他?你的算盘打错了,我于他,什么都不是!!”
      十四被我气得半晌无言,脸上的神色越发凛然,这样子像极了四阿哥,他迫近我,危险的气息越来越重,他黑着一张脸质问我:“你是这样想我的?”
      我不语,无法与他锐利的双眼对视,视线想要移开。他的手扳过我的头,逼着我只能看向他。他的语气冰冷,冻住了我的五脏六腑:“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以为,你会站在我的立场想。我真是错得离谱!”
      我咬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回去以后,病了小半月,我也就跟着病了小半月,每日每夜,都盼家奴捎你的消息过来,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
      我鼻子一酸,震惊地盯着他。原来,原来他没有?是我想错了?误会他了?
      十四失望地移开目光,头也不回地向巷子口走去。
      我愣在当场,直到眼泪落下来才如梦初醒。我大步跑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泪水都濡在他青灰的褂子上。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他的手想扳开我环在他腰间的手,我却死抓着不放,呢喃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不能相信……”
      十四平静下来,牵过我的手,转过身来,细细拭干我的眼泪。
      我不看他,低下头,这会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一时情急,怕他一人回去气苦,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解释,要是他误会了什么又如何是好?
      “耔樱……”十四的眼神里充满了怜爱,让我不忍心打破他的梦,可是,我却不得不做。
      “以后,你就忘了我罢。”我决绝地说,如刀的目光直戳向他心底。
      十四看在和我,神色间是说不出的痛苦,我一狠心,将包着梅花的白绢往脚下一扔,快步走向巷口,心中酸涩成一片。
      “四嫂!”十四突然出声唤道,股足了气,嗓音浑厚却隐有滞涩:“走好!”
      我一闭眼,双眉皱紧,走出小巷,匆匆一瞥,十四仍在当地抱拳半躬。
      ********  ********  ********  ********
      我恍恍惚惚地坐在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抵在唇间,迟迟没有饮下。
      “格格,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发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春宛在一旁问,我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地仰头饮下茶水,一阵冰冷从喉咙灌入胃中。
      “没。”我淡淡一笑,恢复了自若的神色,抬眼看向她,问道:“可是有事?”
      “嗯。”春宛隐有担忧地颔首,“四爷吩咐小杰子来传过话了,要格格去趟书房。”
      我有些诧异,四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传我过去了。春宛想是也因为这个而担忧。“

      四爷的书房就在我住的院子的斜前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站在院子门口远远地望过去,书房里还是灯火通明的,然后我就站在那里直看到他熄了灯,他出来时总会习惯性地揉揉眼,要小杰子不点灯笼,在黑暗里离开书房。不一会儿,就看见年氏的院子里亮起灯来。
      小杰子在书房门前候着,见我过来,还未走近就打了帘子。我只看了他一眼,略一低身,走进书房。
      四爷的书房,纯粹是一间小型的图书馆,木质的书架整理得十分整齐。屋子里有股子淡淡的檀香味,混杂了墨香,竟然相当好闻。
      四阿哥正低着头在奋笔疾书着什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这让我有了机会好好打量他一番。
      小半年的互相视而不见,互不干扰,四阿哥却似又清癯了不少,今儿个着了件灰色的褂子,轮廓也柔和了许多。二十七的人了,散发着成熟的气息,以及一种压迫人的磁场。也许这就是帝王的天分,就算是坐在那里不注意任何人,周围的气氛都会在他的操控之下,或喜或忧都是那人一个姿势一句话而已。
      搁下笔,四爷往椅子里一靠,揉了揉眼睛,一边道:
      “可看够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福下身道:“奴婢请爷安,爷吉祥。”
      这会子轮到他打量我了,我不由苦笑:现世报来得可真快。
      “起吧。”
      我又是一福,站起身,眼珠却在地上找钱包。自那事之后,见到四阿哥我总有想跑的冲动,不敢与他对视,要不然就尴尬得要死。
      “看来你身子养得不错,脸上也有血色了,这小半年的工夫算是没白花。”
      难道他空出这小半年就是为了让我调养身子?
      “劳爷费心了。”
      “今儿在八弟府上,可见着什么有趣的事了?”
      我眼皮一跳,头也没抬:“能有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是赏园子,听戏,吃茶之类。”
      “听说弟妹还点了名要你过去,可聊了什么要紧的?”
      “还是老样子,仍是问奴婢爷待奴婢可好,要奴婢忍耐什么的。”我淡淡地说,只盼早点结束这没有半点营养的话题。
      “那你如何回的,可还耐得住?”四阿哥戏谑地笑道。
      我耳根子一红,猛然抬头,正对上四阿哥盈满笑意的脸。幽森的黑眸里难得温柔。我一时窘得慌,要低下头去,他却挑起我的下巴,还半开玩笑地道:“我特准你看着我回话。”语气里都是霸道。
      “四爷待奴婢……自是好极,本没什么需要忍耐的。”我的声音越发低柔,不可说“耐得住”,又不好说“耐不住”,只好答了个模糊。
      “是么?”四阿哥带着笑意的眼里夹杂了几丝嘲讽,他松开我,踱了几步,从桌子上拿起一件事物走到我眼前,揶揄地说:
      “你没见着有趣的事,有人倒是见着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当时心口一凉,只想大笑。他手中捏着的却是那白绢,十四朵腊梅静静地躺在正中。突然之间,我只觉得好笑,不免唇边也带出了笑意。
      四阿哥利如剑锋的眉毛深蹙,似是未曾料到我会这样笑出来。
      我纤纤一福,笑言:“四爷既是什么都知晓,又何故来问我?若是仅为此事,奴婢没什么好说的,爷自个儿猜度吧。奴婢告退。”
      周身都浮起一种寒意,我心中阵阵冷笑,空荡荡的风洞吞噬着我。我背转身,也不管他是否应允就向门口走去。
      突然四阿哥追上两步,一把拽过我的胳膊,只一扯,我就落在他怀中,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箍在我腰间,将我牢牢控制住,凉凉的气息呵在我颈窝。我挣了挣,实在逃不开,只好任他抱着,口上却是不饶人:“放开!”
      听见我命令的口吻,四阿哥一僵,开口尽是揶揄:“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见可我想躲,我就先躲你,如今你的胆子越发大了,竟然命令我该怎么做!”他的头低下来,气息就在耳畔。我的脸红起来,每次不管情况多危急,只要他一靠近,我都会害臊得不知所措,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四阿哥冷若寒冰的话语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钮祜禄氏•耔樱,你给我记住,你这一生注定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当中的一个,你是我的,永远也没有道理要我迁就你!!”
      我怒火中烧,一时气得忘了这是在古代,大叫出声:“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只是耔樱,不是什么钮祜禄氏!”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若是不相信我,尽可以休了我,何苦把我捏在手心里,看我挣扎?!”憋在胸口许久的话,今日终于说出了口。
      声音响在寂如死灰的书房里显得那般绝望无助。四阿哥的手一震,猛地松开我。他的手上,泣着的是我的泪。
      我下意识地后退,撞在桌角上,青瓷开片的花瓶晃了两晃,一声巨响跌在地上。我苍白着脸咬紧了唇,鲜艳的血丝成了此刻我脸上唯一有的颜色,被撞到的腰疼痛不已,直贯通到身体里。
      四阿哥用拇指揩了手背上的泪,古井无波的脸上岿然一动,过来扶我。
      我忍着痛从桌前移开,硬挺着退向门口,撞上了进门的人,这下再也不住,眼泪又疼得盈满了眼眶。一只温暖的手臂略带距离地揽过我,立即又扶我靠门站好,这才松手走进内堂。
      我感激地一眼望过去,那人撞上我迷蒙的泪眼也是一怔,白衣的少年立在屋内,十三阿哥!他的唇动了动,似有话要说,出声的却是一旁呆立的四阿哥:
      “小杰子,送格格回屋,小心着点。”
      帘子一打,小杰子打了个千儿,过来扶我。我再看了十三一眼,苦笑着搀着小杰子挪步出去。这算什么?打我两耳刮子又给甜枣吃吗?

      跌跌撞撞地出了书房走在园子里,我失神地走了半晌,却不知要往哪里去。
      “格格,爷要奴才送您回屋,您这么着奴才也不好交代!”小杰子跟在我后头,也不敢拦我,只是絮絮叨叨地边跟着我边说。
      “雍王府这么大,爷让我回屋,也没说要我回哪屋,我也不成去那拉福晋屋里坐坐吗?”我质问他,脚步只是不停地向前走,方才撞到的地方只是疼,冷汗直冒。
      “可是,可是格格,福晋的屋在那边。”小杰子慌张地说。
      我恍然地停了脚,呆呆地道:“哪边?”
      小杰子手一指,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哟,瞧瞧,妹妹真是好记性,自个儿家里也走迷了路,该不会压根儿没把这雍王府当自个儿的家吧?”
      我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舒服得紧。今儿我是招谁惹谁了,怎么相干不相干的人都来打一棍子?
      我冷然地瞅过去,是李氏携了个小子,也不知道是雍正的第几个儿子,她一样的妖艳,只是脸上厚重的脂粉让我心生厌倦。
      “瞧,姐姐我可还真是不会讲话,妹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没事儿也别光顾了那拉福晋,多到我屋里坐坐,怕是能多见着爷几次。”说着李氏恍若不经意地逗了逗怀里的小子,笑得一脸炫耀,生怕没人知道她有儿子似的。
      “姐姐太客气,妹妹我可不敢当。不过说起爷,我看还是什么时候我们约着去年姐姐屋里吧,没准儿真能和爷爷好好聚聚。”虽然对年氏我也讨厌得紧,不过,此刻还是先挡了李氏要紧。
      年氏是年羹尧的妹妹,出身汉军旗,人长得极是妩媚艳丽,府里上下谁人不知,这些年,没有谁的荣宠能比得上她,而最恨年氏的怕就是之前集宠一身的李氏了。
      果然,李氏的脸一忽儿青一忽儿白,嘴张了张,反驳的话却卡在嗓子眼儿里吐不出。
      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我领了已然看呆的小杰子,起步就要回房去。走过李氏身旁,那白胖小子突然伸出手,娇嫩如花的小嘴儿咧开,露出才冒头的乳牙,笑得纯真可爱,似想要抱我,那孩子真是向我倾过来,李氏脚下一晃,像要倒过来,孩子这么摔下去,照好的也是手折脚断。我闭了眼,就势往孩子身下一垫。本来一个孩子也没什么重量,谁料李氏也摔了过来。
      本就伤了的腰这下更是疼痛,肋骨被压得生疼,脚也扭了。
      一时间孩子大哭起来,李氏惊呼,李氏带来的嬷嬷却是尖声叫了起来:
      “哎呀,福晋,小阿哥,这可怎么是好,小杰子,还不快叫大夫去,别压坏了小阿哥,也不知是哪房里的小格格,这样不知分寸。”
      小杰子左右为难,走开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这会儿那嬷嬷已经扶了李氏和小阿哥起身,倒是我狼狈地坐在地上,周身都痛,一时竟起不来了。
      小杰子正要来扶我,李氏一声断喝:“你这奴才,让你去找大夫还愣着做什么?要是小阿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小杰子为难地看着我,我咬牙忍痛,只能道:“你去罢,我没事儿。”
      李氏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吩咐嬷嬷抱了小阿哥,一行人回屋去,临了还不忘对小杰子说上一句:“快去把大夫请来我屋里,晚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杰子正正地打了个千儿,担心地看我一眼,终是去叫大夫了。

      日暮的四贝勒府,金色的夕阳洒在曲折的回廊琉璃墙上,红红绿绿地发光。
      我坐在地上,一晃也有半个多时辰了。小杰子没有回来,我扭了脚,身上也不知还有哪儿伤着了,愣是起不了身。于是就呆坐着,整个人小小地蜷成一团,膝盖下的砖地湿了一片,竟是不知不觉哭了半晌。
      “耔樱?”一个犹疑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
      我愣愣地抬头,十三的身影镀了层金色,仿如天人一般。
      他扯了扯唇角,无限放大的瞳孔里都是怜爱,像股暖流灌进久渴苦寒的人心里。十三弯下身,打横抱起我,臂弯不断收紧,像是要把他心里的痛都传递给我。
      回到古代,我第一次觉得如此安心,像从前硬赖着躺进妈妈暖暖的被窝里,要妈妈唱歌儿哄我睡觉,自个儿却听不了多少就睡死得不省人事。
      我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十三的褂子,昏昏地睡了过去,多少眼泪全流进了他怀里。

      “四哥要小杰子去传你到那拉福晋房里用晚膳,小杰子去了回来却结结巴巴地说你没回屋。四哥就要小杰子出来找,我想着方才那一下把你撞得不轻,跟了出来,没想到竟赶在小杰子前面找着了你。”十三阿哥坐在床边,递了杯热茶给我。
      我用手撑着起来,一杯热茶下肚,浑身都顺畅了许多。背脊硌在木头的床栏撒谎能够,我的脚烧着疼,肋下也疼痛着,头上又是一阵大汗。
      察觉到我的神色,十三的脸上,淡淡的心痛淌过,扶了我一把,让我躺下。
      “四哥那边我已让春宛去回了,大夫过会子就来,你再忍忍,待会儿看过大夫就早点歇着吧。”
      我定定地看着十三,眼睛里有星芒闪动。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十三我就有眼眶变得湿润的感觉,似乎只有他最是让我心安,有什么委屈只要向他讲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这里我不好多待,上次害你落水是我的不是,你的帕子还在我那里收着,若是你想要回去,我回头给你送来。”十三的眸中掠过一些期待,一丝犹豫,一些挣扎。
      我疲软地笑道:“随你吧。”十三的心思我不懂,此刻我唯一了然的是,我贪恋这温暖,即使不能拥有,能偶尔见着也是种希望,一种念想。
      十三隐隐松了口气,暖暖地勾起嘴角:“那我走了,回头让四哥来陪陪你。”
      “不用,”我飞快否决,眼神里几丝请求,“这就走了么?再坐会儿吧,陪我说会儿话,大夫来了再走好么?”
      已然起身的十三又坐了下来,我安慰地看在和他,两个人这么望着,有一种挟带了浅浅温度的静谧在延伸间流动。半晌皆是无语。
      眼前的十三,眸中隐去了书上常说的自卑,除却温和,令人心安,令人心暖。俊雅清净的脸上,刻着两汪温泉,给人力量。

      大夫看过以后,说是受了些惊吓,神智不宁,又略染风寒,其余都是外伤。开了安神的药,祛寒的帖子,调外敷的药去了。
      春宛拿方子去吩咐下面人煎药,自个儿打了盆水近来伺候我梳洗,妆卸到一半,春宛突然神色古怪地问我:“格格,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绕弯子了,不让她讲她还不憋死?我弯下腰,捧了水要洗脸,说了声:“讲吧。”一捧水打在脸上。
      “格格……和十三爷……没什么事吧?”春宛结结巴巴地说。
      我好笑地又一捧水泼到脸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才……四爷来过了,奴婢给他打了帘子,你和十三爷正齐齐地对看,四爷瞅了半晌,你们都没说话,奴婢看四爷的脸色冷得可怕,正要出声,四爷突然抽身出去了,要奴婢去看大夫来了没。”
      我猛地睁开了眼,冷涩的水入了眼,刺得眼珠子生疼。
      四爷,他来过了?既来了,为什么又不进来?是因为我和十三……
      心里“咯噔”一下,春宛忙拿毛巾来替我擦水,我却只是木然,眼里刺刺地痛,心底亦是冰冷一片。
      窗外,夜已深沉,房中却死寂一片,连空气都凝结成冰。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唤,流莺声住。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BY辛弃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寒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