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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回到宰相府,正是华灯初上时。挽着整齐发髻的侍女对我齐齐一拜,几缕青丝婉转于耳际,路过我自有股幽冷的香气。
      这种香气绝不是什么名贵香料,却有那种无法遗忘的干花和薄荷味,草木醇冽的气息。
      节俭了,连给下人的香料都如此自然,我不由得啧啧赞叹这样创造。
      那时的少年,自告奋勇地说要做香袋给我,那时收到了那个小小的蓝色囊袋时居然可以激动到睡不着。
      我向袖口摸去,还在。轻轻一拽,蓝色的绸缎在灯下发出莹莹的光芒。没有多华丽的刺绣,简简单单的蓝色小袋,甚至如果配上公主这个身份还会掉价的香袋,一直被我如数珍宝的收藏着。到今天,我才明白,有些事情,最后受伤的往往是最在意的一方。
      不如不想,这本来也无所谓了。
      一拉银白的封线,整个香袋就散开了。里面是早已无味的干花和枯蜷的木叶,夜风一吹就散成粉末。
      记忆翻腾,迎来白昼的喧嚣——那步摇,是要永远记住这些浮躁。都是什么?造化也是弄人。
      注定,是不可能的,那个少年,怎么会遗忘?即使我再多么多么喜欢他,他可能接受这样的我么?我是有罪的。
      接受我,对他而言的确不公平。
      “你....."没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你怎么会有这个?” 他看着我手中的蓝色锦囊。
      锦锻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摩梭变色。
      “怎么了?这是一个朋友给我的。”我向他晃晃已经失去了填充的锦囊“有问题么?”
      整个锦囊袋看起来轻飘飘的。
      “朋友?”这样的说法使他的脸色黯淡下来。
      “是啊,朋友。一个戴面具的小宫女,好像,姓花呢。这个姓不得了啊..."他的唇在我的有意无意地叙说下咬紧发白“她...还好么...有没有说什么..."
      “她啊。”我把目光从端木脸上移开“没有说什么多重要的,因为,她已经死了。”
      我把嘴角弯成一个恰好的弧度“宫人嘛,死了的多了去了,理由也是奇奇怪怪。”我故意凑近他,“我说你知道么,我听说啊有娘娘手下的宫女被宠幸了,那娘娘嫉妒啊,当天晚上就派了个什么心腹之类的把人家推到井里灭口了...”端木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那个小宫女啊,我见她时全身都是血,啊,对了,她的脚好像不是太好你知道么?”
      端木脸上的黯淡里多了多余的神色,愧疚还是后悔?
      “那天晚上,对,我从寮里出来,看到那家伙全身是血的蜷缩在宫墙那里,你知道么,作为阴阳师嘛,我能看到的当然还有其它什么,鸩鸟你知道么?那种青色的......”
      “够了!!!”他脸上的表情只剩下痛苦。
      “鸩鸟的血液可是致命的,她那样的人果然是被妖物盯上了,又跑不快.....”
      “胡言乱语!!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木然地转过身去“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死...那样的人也会死吗?”
      “那样的人......么?”
      他的脸上是古怪的神色,包含太多东西,体现最深的,是后悔。
      我凝视着他煙没在夜色里的背影。
      那个女孩当然死了,怎能不死?

      在国宴之时,我看到了当时作为新选太子侍读的孩子。
      目若星辰的他,却有我说不出的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寂寞。他独自发呆,直到看到一向打扮得像土鸡似的我。
      三公主一向不受宠爱,至少没有人看到她面具下的脸。她也没有多拿得出手的衣服,所以,任何人都会无视她——比如很多人都知道有个戴面具的宫女在一个默默伫立在一片笙瑟鼓乐的大环境的死寂宫殿里工作。宫殿倒是外表挺光鲜,可是怎么来来去去就一个奇怪的宫女呢?里面的娘娘是谁?是被冷落了么?但怎么皇宫里的冷宫区位还这么好?
      于是各种版本的传说就开始流传,最后所有人都达到空前统一地用一唱三叹式的眼神从宫外仰望那棵宫里的古木——东苍的皇室打发冷妃就是让她在一片声乐中感到寂寞得死,就和那个以闹衬寂差不多,这样高明的做法也是何等英明既显出君主的恩泽均布,又便于无形中冷落嘲讽云云。
      “我认识你。”一身素雅的人在看到我之后便起身站在我面前。我甚至能看见他扇子上的璎珞石吊坠。
      “唔。嗯。”我望着他的微笑,心里不安的漫溯越发强烈。
      “这么大的国宴,是和你家娘娘一道?”
      “这个......”我不知如何回答。
      见我支唔半天,他也没有问太多。转过身,体态姣好的宫女或琴或鼓的摆弄着,整个大厅充满了叮当作响的金玉碰撞声和人们的谈笑。
      “看着这么大的皇室,你有没有觉得挺空虚的?”他的头望向那些璀璨的琉璃灯盏。
      我眉心一跳,望向看似在欣赏歌舞的他“什么?"我压低声。
      “皇室?不过都是大家自欺欺人罢了。王权?大家何必自己骗自己?”他的眼里似乎映不出这万千华灯,一直保持这微笑的姿态说出了这句话。
      稍顿了顿“我们,本就该死了不是么。”
      语调出奇的平静。和平时的对于“你吃了吗”的问候是一样的。
      “你不能这么说。”
      我拉住他的袖口“如果一个王朝很强大,那它还能覆灭吗?如果百姓都真正安乐了,那谁会没完没了的起义?”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拉扯,他转过头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那是一片白雪覆盖的世界。“哪有这么多的如果?帝王家人,毕竟如此。”
      “你在说什么没完的?”他的话成功地把我的梦魇重新反复。
      帝王家,是啊,这是我的命。
      为什么还要提?还......不够么?脸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我的意思是......”我想解释给他听,可是下一句话,我的解释就卡在了喉咙里。
      “没被杀,就看得很开了?苟活者,能以怎样的样子存在呢?”这是他的下一句话。
      苟活者?对,没错,是我。
      那种掉进冰窖的极寒在瞬间把我击垮,那个少年,已经对这个王朝如此仇视了么?
      不要提了!!快闭嘴!!
      “你不也是么?”我故作镇定看着他“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有找到理由去死。”
      他不怒反笑“你如何知道新的朝代会留下给你残喘的位置呢?”
      窒息在黑暗里,残喘在奄奄一息之时。
      别提了!!求求你......求求你......别提了啊!!!
      眼泪在面具的掩饰下掉落,是什么的绷断声。我会一直这样下去么?
      确实,只要我顺服到来的命运,也可以这么卑微的活下去的。
      再后来,舞乐声吞噬了他的声音,他像一只在水里的鱼,嘴巴不停开合,但我无法听见他到底在说什么。咸涩已经把整个天空掩埋,我独自缩到了墙角。
      不欢而散,国宴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最初的结蒂我本该好好的记下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抱有微小幻想的我,在这么庞大的结蒂前,是多么无能为力。

      “你还在发什么呆?”那股带有流动的力量的声音总是在不经意间响起,把陷入茫茫悲伤的我扯了出来。
      那个声音说,他一直在。这个声音只会有一个人说得出来,唯一的一个人。但我扭过头,还是被他的白发变成青丝吓了一跳。
      “唔?!你怎么在这里!”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银杉的桃花眼向端木扫去,“苒苒,你决定住这个地方?”
      端木忽然全身一抖“你说什么?”他望着银杉,几乎用吼的语调重复“苒苒?!”
      银杉把我箍在怀里,我听得见他的心跳。“是啊。我来带她走。”
      等等,走去哪?我挣扎着要解释“我不......呜呜......”连机会都没有,他把我的嘴巴用了个术封了起来,怎样都发不了声。
      术高一级压死人,何况高这么多级,何止压死人,压成肉酱都不为过。而现在,我和那瓶肉酱命运差不多。
      “等等,你不能带走她。”端木横在他面前,语气中含着坚定。
      看来真的后悔了。我在心里叱笑,原来,他还是会后悔的么。
      银杉的头发在夜风里轻晃,那头青丝比白毛压抑了很多,却显得一张脸愈发棱角分明。
      “你和她有多大关系么?”我听见他略带嘲讽的语气“我不知道你和苒苒到底有什么,不过,你最好离我的人远一点,我吃醋。”
      又是当头一棒,什么叫他的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暗暗踩他的脚。可是,在有的时候,这多变的智商会奇低无比——术法可以对付嘴巴,莫非对付不了身体么。
      当我像具尸体一样的摊在他身上时,他满意地把我抱起来。
      “借过。”他直接绕过了端木。
      走出三步的距离,我听见身后的人反复念说“苒苒?不会的,不会是她,不会的,不会的......她已经死了......”
      这时我放弃了试图挣破术法的禁锢,任且靠在银杉身上。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安心过。
      “哦,忘记了,我的苒苒大名叫花琦苒。”银杉的眼神里闪着无辜,就像一只做错事的小动物。其实泼人凉水,我做得挺好,但今天这样凌厉的补刀,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端木川的脸色瞬间煞白,发了疯似的跑向我和银杉离开的方向。
      “省省力气,”银杉的眼里带上了倦意“再过来可就生气了。我这人吧,就看不惯别人一天和我抢我的什么。”银杉的眼咪起来“何况,你可不配动。”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就如荧色的琥珀玉,那是黑夜里的又一盏灯。
      “你知道她什么!”端木的脸色似乎因为恼怒染上了红色。
      “哦?”银杉不屑地笑笑,“你知道的有多少?比如那六个月的脚伤?”
      这句话同时使我和端木沉默了,他怎么知道?
      “她最喜欢的花是紫藤萝,最喜欢吃的菜是豆腐圆子。”银杉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我的喜好。
      他居然知道么?我没有把这些东西告诉过任何人,那些爱好,连我父母都不知道。
      端木的眼里情绪越发复杂,他上下打量着抱着我的银杉,终是停下了。
      “这些我的确不知道。”顿了顿“可是,我知道她的原则,她的忍受。”
      端木和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残影再次重合。“端木,端木......”
      “离我远一点,你真的很烦......”
      伤痛的记忆在那一刻如潮水决提,铺天盖地而来。明明过了好久了,怎么依然这么难受?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幼时的我看不开,其实,知道今天我才知道,这已经成为一个死结,根本就不是可以看开的。
      “原则和忍受?你有这样说的资格么?”银杉唇角的弧度明显而清晰“你都能看见一个女人的尺度和原则,这样不证明了你多么失败么。”
      端木的脸就像要被隆冬的冰雪冻住。
      “别追了,你没有资格。当初是谁和苒苒说‘离我远点'的?”这是银杉走出宰相府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靠在他胸前,看见刚刚点上的灯火芯在跳跃,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繁星只有脱离了一切光源,才显得格外璀璨。比如今天的夜空。
      “苒苒。”
      “嗯。”
      “以后难过,尽管哭出来就好。”
      “不,我才不会。”我低着头“我的眼泪才不会这么廉价。”
      银杉的手抚过徘徊在我眼眶周围的水泽。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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