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手中香茗的雾气在小小的木阁间扩散,对面的人花白的眉上有雾气的色泽。
眉下的眼盯着我看个几秒,再盯着那只步摇看个几秒。让人不得不怀疑我和那只步摇才是最有联系的。
“丫头啊,”他终于发话了“我听说你现在在阴阳寮?”
消息很灵通嘛,看来找老倌是对的。
“嗯。”漫不经心的一声。
“看看,这是什么材质?”他的手指向那只步摇。碧色的蝴蝶模仿在诉说些什么。
解答之前,居然还卖个关子。
“水碧啊。”我对之前的答案很肯定。
他用脸上写满了“不可教也”的眼神狠狠瞟我
一眼,在这一瞟下,我心里瞬间寡凉寡凉。
“再看,看仔细!”老倌的声音少有的严肃。
我拿起那只步摇比划半天。那只蝴蝶的翅膀是四瓣的,每片翅膀的花纹有些不同,前后弧度非常巧妙,似乎经过了精确的计算。整体通透,成色非常好。
我能想出所有描述,只是为了证明——我完全看不出来。
老倌抬手爆了个栗子在我脑门上“啧啧,你这样生疏的水平,怕是没少受罚吧?”
好吧,对,又对了。寮里的考试,我的确没及过几次格。每次发下来的卷子,简直想销毁——如果我会用那种字迹会不见的销毁术法的话。
我废柴到如此实用的技能都没有学会,心里暗暗惭愧了一把。
“这样吧,为了换你给我的酒和房子,今天以后,你的术法我来负责如何?”老狐狸眼睛闪过一道贼光。
瞬时间,面前那张桌子发出了重重的被拍击声“想得美!!!你步摇就步摇去吧,吃我便宜还不够少?师傅师傅!师傅你大爷!我才不要!”
“真不要?”
“不要!”
“不后悔?”
“不后悔!”
“那算了。”老倌貌似挺失望的,低头看着那只步摇。
“谁说她不后悔的?”忽然,闯进了一个不同的声音。那声音里,总是有一股让任何生物臣服的气泽,让人浑身一定。
这个声音,最近常有耳闻。
连头都不用回,那只白毛的生物已经自觉的把他的脸凑到了我耳边。热乎乎的吐气缭绕在耳际“我说,这么废柴好意思活下去么?”他极富磁性的声调拉扯着我所有的听觉的理智。
我看着眼前老倌呆若木鸡的样子,脸瞬间烫得可以烧水。
“呔!妖孽!!!你怎么...进来的!!!”我尽力向后打去,虽然不知道老倌会怎么想,反正老倌屋外那貌似很强大的结界也是被这家伙悄无声息的破去了。
完全不考虑事情后果先行动的下场就是,他的爪子拉着我打过去的手把我顺势带到了怀里。
“呵,发烧才没好,就开始闹腾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喂,小子,那老头很厉害的,被抓住就玩完了!我用密音传话给他。
他饶有兴趣的看了我一会儿。继而用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向了对面的老倌。
所以,你不跑么?我问。
没事,我在呢。他密音传过来。
你在?在个头啊!!!这家伙没病吧!我在心里哀嚎。
抬头去看对面的老倌,果真是生气了不是?!那微红的脸,那轻蹙的眉,那半抿的唇...
我的脸色在看他张开地口时一瞬间变得很难看至极,完了完了,下个场景是何等血肉模糊
无法再想。
“劳上仙圣架,有失远迎。”
我闭紧了眼睛,在他开口的瞬间把银杉撞到了门口。可是,生物物种是不同的,不知道银杉所属的这个物种莫非是重心向来不稳——第二次,我又扑在了他身上。这次,直接导致他整个人向后倒去。
等等!!刚才老倌说的是,上仙?!
“哪里,还有打扰。”银杉笑笑。继而,一手揽着我一手撑着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喂”他扭过脸面向我,我的头刚好可以碰到他下巴。“花琦苒,为什么每次遇见你你都这么放得开?这次也是,在床上也是。”
尴尬地看向对面的老头,老头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若有所思,最后成了恍然大悟。
这有的没的到底是活生生的诬蔑!白毛的思想觉悟简直太低!
我的暴脾气自然就上来了“你有完没完!”
银杉眯着眼睛看着我,虽然不是很明显,我能感到那对琥珀里有股得意的气息。
不知这么正常的一句话怎么在旁人眼里会变得有种打情骂的嫌疑。
“年轻人嘛,理解理解。”对面的老倌发话了,也不嫌这路人甲一样的存在当得累。
还有,上仙一类的词在潜意识里不应该和老了还在装嫩称谓化上等号么?雅俗一点说,就是“老不知耻”;通俗一点说,那是“老不要脸” 。
想继续解释下去,可是说起来,刚才的重点,应该是,上仙?!
“老倌。”我眼里的郁闷消减了一些“他,是谁?”我指指身边的白毛。他用爪子握住我的食指“苒苒,别随便对人指指点点。”
老倌大为震惊“苒丫头啊苒丫头,你和蓐收上神发生什么也就算了,你还不知道和你发生什么的人是谁?诶呀,现在的年轻人...老朽还真是不得不服老咯...”
我陷到绝望的海沟里,蓐收,秋神蓐收,俗称的秋老虎或许和这个有关系。人面,白毛,虎爪,眼前的白毛不都占齐了不是。我,怎么就没想到。我还是个,阴.阳.师。阴...阳...师。
无力的虚脱感愈来愈盛“蓐收...”
“是银杉,苒苒。”他揽着我的手紧了紧。
“哦。”
三人围着那方木桌坐下,确切来说只有两人,还有一个是看似年轻实际很老的,上仙。
“咳咳,虽然,既然,呃。我们先来看步摇。”老倌的脸上的笑很僵直,那个一向废柴的苒丫头居然和秋神有那么点联系。不,岂止一点联系,简直是由点到面到体的联系。这概率简直可以和你好生生吃着一碗饭,可就在刚舀起来时那米忽然因为或主观或客观的因素成精了,跳出来叫嚣着质问你凭什么要吃它的概率一样。可是,它偏偏就是事实。
银杉把头搁我肩上,探出一只爪子把步摇揽过来。我实在担心他那老虎爪轻轻碰一碰,那步摇就粉身碎骨了。
“你小心点阿,那爪子,看着就觉得细致不了。”我偏过头,他出乎意料得没理会我。
正纳闷,忽然感到头被一只手按住,转到不得不直面那只步摇时,我才发现握着那只步摇的,是一只指节修长的成年男性的手。
“水碧和珚玉。”银杉看着那只步摇。“水碧可示凶邪,珚玉有驱邪的作用。”他把步摇翻转过来“造这钗子的种玉是神玉中的上品货色。”
老倌点头表示同意。“上神说的极是,老朽刚才发现的也是这个。”
“等等,珚玉?”
在我以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说完这句话时,银杉和老倌不约而同地看向我,那眼神也不约而同的表示——安静点。
我嘿嘿笑了几声“继续,继续。”
“看好,珚玉的部分是这只蝴蝶的一只脚,非常容易看漏。因为,这只脚被抬起的翅膀挡住了。”
我不由瞠目结舌,这只蝴蝶只有两只脚是和作为钗子的本体相连的,其余的脚悬在空中,仿佛刚刚要从停憩的地方飞出。而那只用珚玉做的脚,被翅膀挡住了。
“为什么要挡住那个有驱邪作用的部分呢?”这个声音在脑子里无限扩大。是的,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个!
如同找到了钥匙,答案近在眼前。就等钥匙插到锁眼里旋转了。
我拿过那只步摇,灵视的运用在我小时候已经非常熟练。把第三只眼打开之时,步摇上空出现了一段影像。
轩窗小几,梦中的女子,巧笑娉婷。她是谁?
不会有错,她的身上是,凤凰的绣纹。而身份可以在衣服上绣凤凰的,整个东苍,仅有一人——我的母亲,皇后。
而那个女人,我不认识。所以...
一个想法渐渐浮出了脑海,我最不愿碰的,一直在回避的,充满了血色与权利罪恶的那段经历。
下一个出现的人影,很好的证明了我所想的是何等正确——伯伯。
那个女人,是我伯娘。
“我护不了你时时刻刻,就让这只步摇保你平安如何?”我看见,那段影响里伯伯如是说。
我未曾见过伯娘,即使见过,这印象也早忘了。皇室的亲族太多,那时的我,对所有不是父母的人只有亲戚这个定义。
我有好多亲戚,其中一个,是我伯娘。
那时,死在父亲手上的其中一个,也有我伯娘。
当时宫外向来传闻,皇后娘娘出席一场国宴是何等的艳压群芳,惊艳四座。我也知道,伯伯伯娘一向是很恩爱的。
可是他们死了。
影像里的对话还在继续。“陛下还真是说笑,小小步摇,如何护我周全?”
“这支步摇是统一南方时得到的珍物,是成色上好水碧雕成。我托了术师在其中加上了有灵力守护的珚玉,任何妖物不会近你一步。”
“陛下的心意臣妾不胜感激,臣妾还为腹里的孩子谢过陛下了。”美人说着便眼睛红红的要扣头,连忙被男子扶起。
“大可不必行此大礼,你是有身孕的人...”
“陛下,也很期待这个小东西么?”美人抚过微微臃肿的腹部“是呀,最近躁动得很,我感觉他的小脚踢我呢...”
忽然,美人嗔娇地拉住男子的手“诶呀,这么好的宝贝平日戴着,不就象征你有多奢靡了么别人还不怪我是祸水误国。”
男子宠溺的搂着美人“平时戴着,不就是一只玉蝶步摇么?珚玉的部分,已经遮住了。”
确实,珚玉有夜明的功能,晚上看过去也是亮闪闪的,不难看出其天价。
“你开心了,孩子平安,比什么都好。”
我知道,过了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我的弟弟。
小时侯,听人闲聊起,宫里有个孩子出生之时,有青鹤飞来起舞。那是上天的启示。
那个孩子,本来是我弟弟。
记忆开始缝合,扭曲,心底一片冰凉。
都死了,都死了。
由于情绪的不稳定,影像如涟漪一样散开了。我慌忙的擦拭过眼角,继续运用灵视。
大火,叛乱,惊慌的宫人。没有谁顾及皇后和她怀里小小的孩子。
伯伯统治的时代,终是崩溃在父亲的剑下。
满身是血的绝代美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怀里的孩子塞给一个看起来不知所措的少年。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那是一个母亲的最后祈求,带着多少复杂感情。
美人的脸上,血和泪已经把胭脂融化,她的眼里,是看不到边界的苍茫。泪在眶里凝咽,一片硝烟里,她缓缓倒下的背影触目惊心。
少年望着那个哀求的母亲的尸体——佳人泪痕已凉。
抱着婴儿一路躲藏,怎料想暗处的冷箭正中裹着婴儿的布包。婴儿来不及哭出第一声,就死在了布包里。
血流了少年一身,清理时,他发现了布包里的步摇。
或许为了永远记住这天,少年拿走了那只步摇。
那个少年,端木川。
他是才入选的侍读,名字那是还没登载在册。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入宫,在书苑修整时,遇到了叛乱的藩王。
在他庆幸躲过了一截,待叛乱平息正好走出书院时,他碰见了那个钗发凌乱,血污满身的佳人和不能反悔的托付。
可是,才是个孩子的他,真的做得到么?
第二日,皇后和一个死去的婴儿的尸体被发现在南书苑前。
在那场叛乱前,胜者终以微笑和恣意收场。
没人注意到,那个手心紧握着步摇的少年像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