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都王后》潇漫

22、残心

　　残心
　　从出生那一天开始，我便是另一个生命在这个世间的替代品。母亲竭力地想以此来修补她那颗破碎的心。然而，这是极为讽刺的，因为我的心也是残缺的，何以能补全她的心？
　　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我便使用着本属于另一个人的名字——幻•冷月。名字的主人原本是我的孪生兄长，那个出生仅半天就死于亲生父亲剑下的婴儿。利剑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刻，作为妹妹的我便顶替了她在这个人世间的位置。
　　母亲从不承认女儿的存在，我也从不需要这种承认。女儿在母亲那里得到的只会是皮鞭下的道道伤痕，而儿子能从母亲那里得到的也只是皮鞭下的道道伤痕。十七年的时间，这种伤痕早已无法使我感到痛楚，也许这是为人者的一种悲哀，只是我无法真的去感受这种悲哀。
　　我可以看出母亲对儿子的疼爱，可我无法理解这种情感。静蓝说那是一种温暖，可我却无法感受这种温度，也许是因为它不是人的理智可以分析清楚的东西。我也可以看到母亲幻灭时的悲伤、怨恨，我能理解她看到我的身体时所遭受到的巨大打击，但是我无法感受到自己对她的同情。她的爱抚不能让我有爱的欲望，她的皮鞭也不能让我有恨的执念。
　　我无法感受世间的喜怒哀乐，因为我没有体会这种执念的理由。我不明白，本就是天道自然，世人何苦为生而喜，为死而悲。
　　我无法体味世间的爱恨情仇，因为我没有牵绊其中的理由。我不明白，本就是虚妄欲念，世人何必苦苦执著，自缚其中。
　　我无法了解世间的憎与欲，因为我没有需要它们的理由。我不明白，人事固在，憎未必可去，欲未必能求。
　　我知道，泪水与笑容往往不需要理由。但，因为没有悲伤，我没有泪水。因为没有喜悦，我没有笑容。在我十七年的生命中，只对静蓝微笑过。但是，这种微笑似是本能，她的笑容让我有去回应的愿望。
　　静蓝可能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丝执念，已经成为了生命存在中最自然的部分。在意她的感受，关注她的想法，不愿看到她的泪水，希望见到她的笑容。她的悲伤能让我去感受痛楚，她的喜悦能让我去感受温暖。她似乎竟是一种救赎。
　　外公告诉我，我的心是残心。需要用人的心去修补。
　　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时，我发现，那是我灵魂的深处——一片空白。超脱尘世，不过是被尘世遥远的放逐。放弃执念，不过是受困于另一种桎楛。第一次感受到了疑惑，因为竟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忧伤，无法分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也许，正是这颗心。
　　他不过是外公所托，先皇所嘱，生命的交集不过如此。
　　我必须保护他的生命，可以奉上性命。我必须帮助他治理国家，可以不择手段。但是，清除他的敌人并非因为憎恶，维护他的生命并非因为欲念。只是，对于国家而言，他是重要的人。而国家是外公的嘱托，至于外公，他是让我能够清楚感受的，亲人的存在。
　　也许，正是这颗心。
　　在意他的死亡，竟因他会死去而不愿面对自然的轮回。
　　在意他的忧伤，竟想了解他心中的情感。
　　在意他的喜悦，竟想回应他的笑容。
　　生命的存在便是一种理由。
　　我并不在意心是否残缺。这还不能让我悲伤。
　　也不在意生命是否改变。这还不能让我恐惧。
　　也许某一天，残心可全。
　　也许某一天，我能看得清自己。
　　我同他一样，不过也只是世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