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都王后》潇漫

11、第十章

　　第十章
　　夏末依旧热浪滚滚，玫瑰阁中摆了八只装满冰块的玉盆。白雾袅袅，却没有丝毫凉意。
　　凌宇端坐在御案前，一脸严肃地看着手中的字条。安亲王、太师、太傅、宰相也神情庄重地陪坐在侧，像是全然忘记了这炎热。
　　“幻将军，您有何看法？”凌宇放下字条看向侍立在旁的幻。这字条上正是半月前离京的婚事新夜通过圣音门传回的消息。
　　“陛下，此事还应先征询众位忠臣。”
　　“朕还是想先听听您的想法。”
　　“劫持公主之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阻止联姻，此时公主还没有生命危险。当务之急是再派使者前往宋夏，稳定局势，以防宋夏国退婚。再则，尽快营救公主。”
　　“真是难得，您竟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凌宇给了幻一个淡淡的微笑。“不过，英雄所见略同。”
　　‘我应该如何回应您的笑容呢？为什么我想要回应您的笑容呢？为什么会有温暖的感觉？’
　　‘你的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感呢？还是真的没有感情？为什么？能在你眼中看到那挥之不去的忧伤，还有那不曾退去的寂寞，这难道都是我的幻觉吗？’
　　“这样吧！由礼部侍郎亲往宋夏致书。再由……”凌宇把目光停留在众臣身上。“对于派谁去救公主，朕还想听听众位爱卿的意见。”
　　“臣觉得可以令和州师将军就近采取行动。”宰相南竹看了一眼邻座的太师。
　　“臣觉得还是要派遣朝中大将前往。”
　　“那皇叔觉得何人可用呢？”
　　“剽骑将军蓝格似可。”
　　“老太师可有人选？”凌宇心中暗叹，‘这只老狐狸可真沉得住气呀！非要朕问了才肯开口。’
　　“老臣确想举荐一人。”白松的目光突然变得颇为锐利。
　　“太师请讲。”
　　“御林军副将，幻•冷月。”
　　‘不出所料。真是不甘心呀！总是要和他想到一起去。’凌宇向幻投去了征询的目光。
　　幻的回应是“同意”。
　　“那就先这样吧！在朕会好好考虑各位爱卿的意见，明天朝会再作决定吧！各位卿家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
　　“陛下已是胸有成竹，何必征询众臣呢？”
　　“那幻先生觉得我目的何在呀？”
　　幻和凌宇交换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眼色。
　　‘陛下，看来我竟也会杞人忧天，您不愧是先皇教导出来的君主。’
　　‘如果我是你可以信服的君主，你是否愿意给出让我信任你的依据。’
　　翌日，朝会之上，众官肃立。宋夏国公主被劫持只是已然传开了，一众臣工都想看看这位年轻的皇帝将要怎样处理此等大事，又将如何救回自己的女人。凌宇端坐于御座之上，平静地将群臣扫视了一遍，颇有不怒自威之仪态。
　　“宋夏国公主一事，想必众位爱卿都以知晓了吧！这件事，朕已于昨日与安亲王、太师、太傅及宰相商议过了。已有应对之策，众位臣工就不必再议论不休了。”凌宇示意朔剑宣读圣旨。
　　“御林军副将幻•冷月接旨。”
　　“臣在。”幻立于君前只是一揖，殿中众臣尽皆面露惊异、不满。太师白松抬起眼皮看了幻一眼，眼中透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宰相南竹本想斥责幻之无礼，但被太傅炎雷竭力制止了。
　　“今朕钦封尔为安都左将军，御赐玄铁剑掣风，继为婚使，统军两千，赴和州迎接宋夏国公主。”
　　“臣领旨。”

　　“天气好热呀！讨厌死了！”静蓝又抓起了水壶，这次一口气喝干了剩下的水。“都这个时辰了，还是大汗淋漓，烦死了。”
　　“静蓝小姐，还要水吗？”
　　静蓝一看到凌宇那张笑容可掬的脸牙根就又开始痒痒了。这半个月以来，她可是不止一次的想要让自己面前的这张英俊的脸开花，可碍于大师兄，苦无机会。“你说说你，干嘛又要去我圣音门啊？在宫里老实呆着呗！讨厌！”
　　“是、是，静蓝小姐教训的是。”
　　“切！我说，我亲爱的大少爷，您老人家是不是喜欢男人啊？”静蓝阴着脸看着凌宇一脸温柔的递水给幻。“你天天围着我大师兄转，今天送古书孤本，明天送西贡名茶。还有还有，不是找我大师兄陪你画画，就是陪你琴箫合奏，还要拉上本小姐伴舞。”
　　看着凌宇还只是陪着笑脸，静蓝越发火大了。“喂！你是不是暗恋我大师兄啊？”
　　“这……”凌宇一时语塞，看了幻一眼。“这怎么可能呢？我和幻先生只是知音相惜而已。”‘我对你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呢？幻•冷月，如果是你，喜欢男人又有何妨？’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如果是幻先生，我也甘愿喜欢男人……”
　　“什么——”
　　“呃——玩笑、开玩笑的……”
　　幻突然勒住了马，凌宇心头一紧。‘难道我的话……’
　　“少爷，请小心。”朔剑一时拔剑在手。凌宇这才感觉到周围诡异的气氛。

　　辰时已过，明姬太后却急召安亲王藤川入宫。
　　接到传召，藤川便急命家人备马。这是世子凝璧急如内堂。但见凝璧身着竹锦玉色长袍，金发银冠，玉面明眸，颇有乃父之风。且是自幼便聪颖过人，好习武学。年仅二十一岁的他，以官至左庭卫中郎将，品阶尽与左将军相差一级。
　　“父王，一切都以妥当。”
　　“很好。我先进宫去觐见太后，你要做好善后工作。这位冷月将军出了事，圣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父王放心，陛下定然无法追究。”凝璧施礼而退。
　　藤川一入月仪宫，便发觉了宫中的慌乱气氛。
　　“太后娘娘，恕臣冒昧，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皇叔，哀家刚刚得到消息，陛下在前往圣音门途中遇刺了，现在行踪不明。”
　　“什么？”藤川脸色一变。
　　“哀家已经派御林军统领玉麟带领二百名御林军前去护驾了。”
　　“那御卫队呢？”
　　“应该已经出动了吧！他们只听陛下调动，行事是不必通过哀家的。哀家请皇叔来，是想请您亲自去保护陛下。”
　　“臣即刻动身，必保陛下万安。”
　　“全靠皇叔了。”
　　“臣这就动身。”
　　藤川刚刚离开，太师、宰相、也太傅就一起觐见太后了。
　　“太后娘娘，吾皇洪福齐天，必能逢凶化吉。”
　　“太傅大人就不要再说这种官面上的话安慰哀家了。”
　　“娘娘就请放心吧！陛下身边不是还有夏木将军和冷月将军在吗？陛下必然逢凶化吉。”
　　“老太师似乎对冷月将军颇为信任？”
　　“宰相大人的意思是……”
　　“难道老太师真的能信任冷月家族的人吗？”
　　“宰相大人就不必多虑了。”白松慢悠悠的捋着自己的长髯。“娘娘，恕老臣冒昧，您派安亲王和瑞亲王同去护驾似乎太过紧张了？”
　　“老太师，哀家并没有派瑞亲王去呀？”
　　“哦？可臣入宫之时刚好见到瑞亲王带着十几名随从向圣音门的方向奔去。”
　　“什么？这孩子，怎么如此鲁莽。快来人，即刻追回瑞亲王。”
　　“娘娘不必忧虑，这也是王爷与陛下手足情深呀！”
　　“是啊！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明姬的脸色愈加苍白了。“众位爱卿请先到侧殿去用茶吧！有事哀家会再传召各位的。”
　　“是。臣等告退。”
　　退到侧殿，宰相南竹便坐到了白松对面。“我说老太师呀！有件事，我心中一直无法释怀，想请老太师指点一二。”
　　“是冷月将军吧？”
　　“正是。老大人就没什么想法吗？”
　　“宰相大人是觉得这次陛下遭遇意外与冷月将军有关？”
　　“冷月将军身份暧昧，不容我不多想呀！”
　　“是啊！老父又怎么会不上心呢？只是，” 以他的行事手段，恐怕要真对圣上不利，咱们还真没有防范之力呀！
　　“这……”南竹的脸色变得更为凝重了。“老大人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这种玩笑老夫可是不会随便开的。”
　　“那老太师既是知道厉害，为何不进谏陛下？请陛下勿近此人啊！”
　　“大人勿急，老夫的话还没说完呢！大人不能尽往坏处想呀！您怎么不想想，如若此人真正为陛下所用呢？”
　　“如何？”
　　白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老大人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老夫敢保，陛下从此便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老太师，这未免……您能不能说得明白一些。”
　　“宰相大人心中自然明了，何必逼着老夫挑明呢？天机不可泄漏，不可说，不可说呀！”
　　南竹似是会意，默默颔首，但脸色依旧凝重。

　　“陛下——”
　　‘陛下……静蓝……’
　　‘硫磺……硝石……’
　　‘潮湿……黑暗……看不见的地方……’
　　‘我在哪儿？好冷……为什么？思念什么？’
　　‘那种温柔的……温柔的笑容……’

　　‘谁？谁在叫我？好疼……’
　　凌宇渐渐恢复了知觉，可明明睁开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这是哪儿？那是什么？石头吗？好冷……对了，我们再去圣音门的路上，地震了，石头落了下来，幻在叫我……然后……’
　　凌宇再也想不下去了，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他又闭上了眼睛，只感到身体越来越轻，一点一点的浮了起来。‘什么声音？呼吸声……水声……’凌宇一下子以手支地弹坐了起来。‘好疼！难道骨头断了吗？’凌宇想站起来，可再使不出一点力气了。不过眼前的事物慢慢变得清晰了，他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山洞里，周围的碎石、石笋依稀可辨，前方不远处隐约显出几个洞口来，不知通往何处。刚刚得那个呼吸声也变得清晰了，但似乎越发的微弱了。‘是幻先生吗？还是朔剑？抑或是静蓝？’凌宇想喊他们的名字，但是张开的双唇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奋力向那个声音爬去。

　　‘黑暗……潮湿……’
　　‘好冷……什么都看不见……’
　　‘静蓝……陛下……’
　　‘什么贴在我的身上？温热的，粘乎乎的，湿润的……’
　　‘谁？谁在动？’
　　‘思念……为什么？思念什么？’
　　‘谁在动？在动什么？我的身体吗？’
　　‘思念？思念谁？’
　　‘眼神……温柔吗？那是温柔吗？’
　　‘眼睛？蓝色的……谁的？’
　　‘为什么？睁不开眼睛？’

　　凌宇终于摸到了平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可他看不清这张面孔。凌宇只得在这个人身上不停的摸索着，想通过某些特征来确定此人的身份。‘是血！好多的血！’凌宇感到手上正沾满了那鲜红的湿乎乎的东西。虽然看不清，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还带着人的体温的液体的存在，可以肯定的是，无论躺在这的是谁，他都是受了重伤的。‘这是……’凌宇突然摸到了一个锦囊，伸手进去一摸，好似碰到了寒冰一般。
　　“幻先生！”凌宇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声音。“幻！快醒醒啊！幻！” 凌宇用尽气力，想把幻摇醒，可无济于事。
　　恐惧。还在不停的从幻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使凌宇感到了生平最大的、最真切的恐惧。这一刻他发觉，虽只是短短的半个月，幻却毫无理由的渗进了他全部的生命。这个从未笑过的男人竟是如此真切地占据了他的生命。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从他生命之中消失，将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幻！快醒醒！你这样会死的！”‘你怎么能死呢？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谁？谁在叫我？’
　　“谁？谁在那儿？”凌宇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静蓝。”静蓝急急跑到凌宇身边，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凌宇和他身边的幻。“大师兄！”
　　凌宇终于可以看清幻的脸了。幻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但却看不到痛苦的神情，似乎只是沉沉的睡去了。他那白色的衣衫上染了大片的血色，一股股鲜血还在不断的从他右胸的伤口用处。再看他的身下，大片的泥土已被鲜血浸透。
　　“大师兄！”静蓝把火把扔在地上，抱起幻的头来就哭。幻前额的血全蹭在了她苍白的脸颊上。
　　“他还活着，静蓝！幻还活着呢！”
　　“活着！那你还傻看着干什么？快！快来帮忙！”
　　二人合力将幻抱到了一处较为干燥的石壁旁，并让他依靠在石壁上。这时他们才发现，幻不仅胸部受创，连背部、右腿都还各有一个大伤口，想是被石块的棱角割伤的。
　　静蓝从腰间的布袋中掏出两个药瓶，又开始撕自己的衣服。“还傻看什么？快！快把大师兄的衣服脱了，我得给他止血。”
　　凌宇闻言急忙去解幻的衣扣。
　　“笨蛋！用撕的！”
　　“知、知道了。”只几下，幻的衣服便被凌宇扯了下来。“这……这是……”
　　凌宇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手里还握着幻的衣服。
　　“把血擦干净，快呀！”
　　凌宇机械的放下幻的衣服，从静蓝手中接过干净的布条，可他迟迟没有动手。
　　“干什么呢？！我让你……”终于调好了药粉的静蓝这才抬起头来。“天啊！”
　　一通忙碌，幻的伤口终于被包扎好了。凌宇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幻的身上。
　　“你！把胳膊伸过来。喂！我又没要剁你的手，我是要给你止血！”
　　凌宇这才感觉到左臂上深深的痛楚。他顺从的把手伸给了静蓝。
　　“喂！该看的、不该看的你可都看到了……”
　　“真是、真是没有想到，幻先生竟是……”
　　“是，是！”静蓝一下子收紧了缠在凌宇胳膊上的布条，疼得凌宇不住呻吟。“一个大男人还怕疼。”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为什么？幻先生竟是……”凌宇不禁回头看向还处在昏迷之中的幻。那张即便伤重如此，也依旧惊世骇俗的俊美面庞，那让他即便在历尽万世轮回也不能忘却的绝世容颜，那个让他甘愿喜欢男人的幻•冷月……让他如何相信，这个人，竟会是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即便自己的脑海中曾无数次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