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六 ...
-
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三日,北京申奥。他们立在长安街口的大屏幕前。爽然头上包着血色的缎带,孙也身披国旗,中央电视台的摄像机闪过,他们调皮而卖力的做着各色鬼脸,双手高举过头顶。
已在广场上等了五个小时,那天爽然重感冒,头昏,身子抖。
当老萨嘴里说出BEIJING时,他和人群一起雀跃着,高喊着,中国必胜!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默!
时间已过去好久他和他们一样,不相信结果。他的泪一次次的流下来。
然后他扯下头上已变冰冷的红缎带,他和人潮向前涌去,他被挤着,压着,胸口发闷,象有血要喷出来。
你醒了?阿宝清澈如水的眼睛,象极了家乡的二泉映月。
他伸手去抚摸她光洁瓷白的脸颊。你不累吗?
把你们这些大醉鬼一个个安置好,这可绝对是力气活儿。
她的笑好温柔,泌着汗的鼻翼一张一翕着,她的味道一定很不错。
他的心下一阵恶心。为什么你还独自清醒着!
阿宝贴着他的脸,他又能闻到那淡淡的薄荷香了。爽然,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他不可抑制的笑出来,不要一辈子,就要今天,我只要今天,给我吗?他去解她腰间的裙带。
她诧异,竟不敢动,为什么非要在今天?
明天不是我们能掌握的。他的头很痛,解衣服的手颤抖。
我自己来吧。她顺从的坐下来,背过身去。
他慢慢的站起来,倚着墙走出去,她抬头问,爽然,你要去哪里?
酒醒了,我能去哪里?他笑着头也不回。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简直可以人尽可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
属于他们的那幕戏早已结束,只是剧中人不甘心就此落幕而已。
从爽然接受与霓裳的不寻常关系到他搬出她为他创造的那栋别墅,只不过半月时间。他对霓裳说,我决定去广西读研究生。
为什么?
因为那里降分录取。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霓裳很平静,似乎对爽然的离开早有预感。
一时也说不清楚。
是对我厌倦了吧?
你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只是太过聪明……爽然答非所问,
他提起自己的行李,走出去。
但我还是输了,霓裳不甘心的喊出来。
这里本就没有胜者,没有人会赢。
一九九八年的北京已逼近七月,如火如荼。人的心也被煎灼着,因煎灼而翻覆,没有人会甘心静下来忍受太阳的炙烤。在校生都忙着复习备考,毕业生们早已食尽各投林,整个学院里在快速的分化,决裂,分崩离析。文科楼里满地的狼籍,象国民党大溃逃。孙也在楼前的空地上摆了个摊,倒卖各种毕业生的衣物文具书籍,甚至还有爽然的吉他,老二的网球拍,老四的笔记本电脑。
卖了,卖了啊,一切全不要了啊,只要给钱您就拿走,拿走以后您可别就回头了啊。爽然从窗子里望过去,很热闹的一种消极,中文系里从没有过快乐的残余。
他们分手了。爽然是寝室里最后一个知道这噩耗的。知就知道了,如此而已,他能做什么。阿宝还是没有办成留京户口,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和她分手的理由。爽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现在清楚又有什么用。他看到她们大吵,就此结束友谊,他看孙也喝得烂醉,就此绝口不谈爱情。他只是搞不清楚阿宝,她还能留下什么给她自己。
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空旷的阶梯教室,从有窗的露台向外望,窗外阳光依旧灿烂,草地绿得晃人的眼,操场上一群才放学的孩子正肆无忌惮的打闹,奔跑,大笑,近处走廊上的一只水管不知谁忘记了关,滴滴达达的淌着水。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喧闹,安详着不被时间打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要离开,永远的在它们面前灰飞烟灭,没有痕迹,再没有人会记起,甚至从此后,他和它们再也不会相逢,他忽然觉得,就好象要去死一样。
午夜里的饭厅,他和他们坐在一起,象坐在过去的日子里,偶尔有几个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远处不知是谁在无聊的弹着吉他,音符飘进昏暗的饭厅,在寂寥的空气里起起落落。这时旁边座位上有一个女生轻声的哭起来,削削的肩膀在夜色里无助的颤抖,同桌有一个男生似乎再也无法忍耐,跌跌撞撞的要站起来,碰倒了一只酒瓶,于是每个人都听到有一种破碎在心底响起。
几张桌子上都早已杯盘狼籍,阿宝和他相隔很远,与几个外系的男生坐在一起。灯光很暗,也看不清她的眉目,只看到她穿一件很薄很透的白纱衣服,长发很随意的拢在一起。爽然忽然想,她会不会哭呢?这哭声里要是有她该有多好,也许他会就此原谅她,再不计较,他会带上她走,或者留下,和她一起过很卑微很平凡的生活。他似乎已经不在意了,包括她的现在还有过去。
这时他看到阿宝站起来,与同座的一个长发男生一同走出去,那个人的右手很自然的搭在她的腰际。她没回头,他知道他一定在她的视野里面,同时也知道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再不会有以后。
没有告白,没有挽留,没有解释,没有原谅,连一声再见也没有,年轻的时候总是急于去忘记,即便是以后头破血流,也再没有人甘于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