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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小弥终于大学毕业了。几天了,爽然也没见到她的影子。偶尔通几次电话,或醉中痴痴的憨笑,说着不着边际的呆话;或醒来喃喃的哭诉;爽然,我爱你,我爱你,爽然。爽然只是很耐心的听着,不厌其烦的哄着,劝着。心底莫名的涌起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这一刻的小弥是不属于他的,她只属于她的大学,只属于她青春里最后的抒情时代。
      最后一天他陪她去车站送走最后一批同学。他在很远处看他们。车上车下挤满了毕业生,男同学们搂在一起大声的唱歌,女同学们围在一处抱头哭泣。整个空气里泛着酸酸的潮湿。穿插在其中的旅客们象看西洋景一样神情麻木,时不时的露出鄙夷的笑容。
      爽然有一瞬间的愤怒,他不耻于他们对纯情的冷漠。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的无知和残酷。他忘记了,他同样也只是这幕悲喜剧的旁观者而已。
      再有一年,他就满三十了,三十而立,应该是与抒情和放肆绝缘的。他再没有权力无故的或悲或喜,他看着此刻这群泪水四溢的毕业生忽然心生妒忌。

      我们去北京吧。
      在小弥的卧室里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下一怔。
      那个令他爱恨交织的地方,从今日小弥的嘴里说出竟好象沉入海底几百年的死火山。
      去干嘛。
      酸菜在那里混得不错,最近又开了个四星级酒店,这几天总是打电话来邀请咱们去玩。我想也是。酸菜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散散心也好,还可以申奥。
      这小子没跟我说过啊,好象没我什么事吧。
      真没想到啊?小弥手插着小蛮腰笑道。林爽然也会吃闲醋。
      他轻刮了一下她依然红肿的鼻子。心下想,也好,就便参加袜子的婚礼。
      他有时想袜子之所以能够原谅他,不再介意,也许只是因为他选择了离开北京的缘故吧。她受不了与人分享他,却可以忍受他的主动出局。

      只睡了五个小时,爽然还是醒了。他看看手表,凌晨五点,宿室里静得只能听到偶尔的糊涂难懂的梦呓声和一阵阵此起彼浮的鼾声。他尽量轻的翻身起床,拿起坐垫,拉开门,只听帘子被人拉开,是孙也。
      哎,哥们,帮我占俩儿位。
      别跟着填乱了。
      嗨,真的,昨天她说也要考,考他妈的。这女人麻烦着呢。
      爽然看着孙也那一脸不耐烦的委曲求全,两眼里糊满了昨夜打牌生产出的高容量眼屎,幸灾乐祸的说,
      就这么一次,明儿起这光荣任务你就承包了吧。
      开始两天孙也还能舍命陪佳人,总不过是在图书馆里坐井观天或蒙头大睡,再就是象老鼠样的满楼上楼下到处流窜,不久便引咎辞职,简化成只是每天早起占座和承包打饭接人了。
      哥们,剩下的任务就移交给你了,多关照,看在头上的那五针的面子上。

      你要避闲啊。
      阿宝半开玩笑的说。他们的座位常在一起。
      有什么大不了的,孙也这小子都没意见,我又怕什么。他打开书,一大本的考研外语资料。
      不是因为那个孙子,
      他笑出来,没想到阿宝会以此命名孙也,另人流鼻血的。
      袜子才出国,我们希望你从此可以努力修炼成柳下惠。
      我们,哈,我们是谁。
      我代表基本群众!
      他看着阿宝大得从中能找到自己全影的眼睛。拍拍她放在书上的手。
      你放心,起码对我你绝对是绝缘体。
      阿宝拿着笔,哼了一声。半晌才说,
      真是怪事一柱。
      他头没抬的问,怎么了?
      我怎么总会被你噎得半死?

      累的时候,他就会给袜子写信,一想到她,他心里总是很甜蜜的,象寒夜里的一杯温热的咖啡。她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忽然想起来,她那边是没有冬天的。
      很少见到你这么善良的笑容,在干嘛?阿宝从图书馆里捧回一厚摞的莎士比亚研究书籍,重重的放到桌子上,年代久远的只剩一股子发霉的潮气。
      在给袜子写信。
      他抬头向她微笑,她在那一刻是亲近的,他把它归究成袜子的原故。
      你知道吗?我的命运注定是一场悲剧。
      他知道这是阿宝这几天煞夜的结果,轻微的神经错乱。
      你在甜蜜的想袜子,我却不得不疯狂的继续爱我的老到没有骨头渣儿的莎士比亚,啊!是生,还是死,这真是个问题!

      晚上天黑下来,孙也便会来接她,几个人一起出去,象越狱一样逃离。他们在空旷的只有他们的饭堂里大呼小叫的吃过晚饭,或买上一大堆零食去看八点钟的露天电影,或三五成群的坐在黑嘘嘘的操场上,爽然弹着时起时落的吉他,孙也杀猪样的唱歌。他们看不到夕阳,那时候的他们只属于早上。

      不久这样的逍遥日子也告结束。
      我们要成图书馆动物了。
      午夜的时候,阿宝迷糊糊的拿着笔,机械的写着单词。
      没关系,这只是死缓,等哥们考完了出去,杀它个天翻地覆。
      他恨恨的背着唯物辩证法。
      困死了。出去透透气吧,求你了。
      他从不为所动。
      就这么一次,你就怜香惜玉一回,就当做慈善事业了。
      我才来情绪,等一会儿吧。
      算你狠,有种你连厕所也别去,憋死算了。
      他出来的时候,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天花板上昏黄的球型大吊灯独自在打着瞌睡,他延着盘旋的回廊信步的走下去,下了一层楼梯,他看到阿宝立在回廊的转弯处,离天窗很近,正向窗外望。
      看什么呢?
      他走过去,窗外的月光洒下来,使她身上有一种很诡异的气息。
      在看彩云追月。她转过头冲他淡淡的笑,很遥远。
      天上流云几朵,衬着月亮时隐时现,她的眼睛似乎也随着或明或暗。
      不困了?
      天都快亮了,睡也没意思。
      你这个样子打死也不象能吃苦的,考研难为你了。
      她笑了笑,嘴角边露出一丝的玩世不恭。
      只有你才可以为理想而英勇献身吗?
      狗屁理想!
      他只是不想过早的面对现实。
      你知道吗?云彩是从不对月亮说谎的,因为它们彼此太寂寞的缘故。
      他很陌生的看着她,有一颗琴弦被莫名的拨动了,在心空里划出一条很悠长的曲线。他只好陪笑说,
      没想到你是一诗人。
      何止啊,你忘了?我还可以看得懂你的林氏音乐。
      他不再看她,在那双印满星星的眼睛下面,第一次露了怯。

      他越来越怕与阿宝一同听学术报告,几百号人,她会象新华社记者似的,而且是首席记者一样无论主讲人是谁,一律的狂轰乱炸。她又要起立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拉住她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吼道,
      高露洁邀请你做形象代言人了吗?尊敬的女士。
      她一愣,恐遭他暗算。小心翼翼的问:啥意思?
      你这造型很明显,唯恐天下人不晓得你有一口磨得油光锃亮的灵牙利齿。
      她狠狠的拧他早已藏在书桌下面的手背,直到那上面呈现一片炫丽的夕阳红来才做罢。然后开始埋下头记笔记。一秒钟前,动如脱兔,一秒钟后,静如处子。

      啃书时他们各干各的,很少说话,倦了的时候,他会躺下来,侧过头,看她长长的头发慢慢从头顶飘垂下来,在灯下微微泛着琥珀光,他不自禁的闭上眼睛,任那丝丝缕缕的薄荷香味钻进鼻孔里,痒痒的,象极了猫的胡须,犯着午后的慵懒。

      他们还是坐在一起。他原本话就不多,有一天竟与她绝语。她没查觉,还是照常的与他罗里八嗦。
      他佯装没听见,不回答。
      她抬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
      ? 你死定了,林爽然。
      她不再理他,他乐得清静。

      晚饭后,他捂着眼睛从外面进来,斜着身子坐下。
      怎么了?她关切的问,并试图拉开他的手臂。
      他逞强的眨一下眼睛,泪水早已流得一塌糊涂。可他还是执拗着不要她碰。
      没事,只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出来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就让我看看嘛,求你了。
      他的眼睛好痛,心里烦躁着,没有一点办法。他只好象孩子一样任她摆布,她的手指很轻,凉凉的。
      向下看,会有点儿疼,忍一下就好的。
      她很快的翻开他的眼皮,向里面吹一口气。好了没有?
      他眨了几下眼睛,终于可以看到东西,那是她的眼睛,大大的,里面分明映着狼狈慌乱的自己,他拨开她还停在半空里的手,头转过去,身子坐正。
      好了吗?她又问。
      他不做声。
      他听到她轻轻的叹一口气。
      他拿起书,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但很快又回复到守口如瓶。偶尔孙也来时,他们会说上一句半句,等他一走,象拔了电源,再无声息。

      辛苦你了,陪读,陪吃,陪散步。爽然闲时只好拿孙也穷开心。
      孙也往她嘴里放一片桔子,我这叫甘愿为了爱情做三陪。是不?亲爱的。
      她起初万籁俱寂,等孙也说完后,杳无声息,孙也有些下不了台,一时冷了脸。爽然低下头,当做不在场。

      这几日,他频繁的给袜子写信,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想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一句话,不知不觉已让他写满一大张信纸。阿宝不经意间看到了,他忙把它揉起来,扔掉。她也不说什么,半晌,她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你怕了?他的心早已乱了阵脚。

      孙也生日。大家说好了,晚上庆祝,他们没有一道回来,他找借口先行离开。
      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烟酒气,音响开得震天响。满桌子的菜都摆好了,有人敲门。他去开门,阿宝进来。碰个正着。他心里一阵烦乱,转身退得好远。有人大声的喊,女主角隆重出场,当当当……孙也开心的搂她进来,嗔怪说,怎么才来?她讪讪的笑了笑。老二起哄道:大庭广众之下别来少儿不宜啊,都老夫老妻了,还腥腥做态,难不成要让我们流鼻血。一阵哄笑中,庆祝开始。
      爽然乐不得冷眼旁观,在一旁只顾喷云吐雾。
      霓裳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递给他一杯酒,敬你,可以吗?他看了她一眼,她依然那样面如桃李,艳压群芳。
      你为什么不开心?她软软的问。她从未知道过这其中的理由。
      所谓爱情,还不是一场云烟吗?他接过来,一口喝掉。年轻的时候没有人怕醉,他透过人群远远的看阿宝,她一直陪笑着,左右逢迎,却滴酒未沾。她有什么理由独自保持清醒!
      来,我敬嫂子一杯。他的身子有些摇晃,还是站了起来。
      阿宝听到,笑凝在脸上。
      为了这称呼,这酒也一定要喝的。所有人大声的起哄道。
      看到笑容在她脸上慢慢化开,他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她不会喝的,老七,我替她喝吧。
      他还要说什么,孙也早已拿过她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酒,喝酒,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房间里的灯不知被谁关了,音乐声响起,女生大声的尖叫,男生趁机搂过来,大跳贴面舞。霓裳吻他的时候,他的头很痛,很虚弱。你还爱我,是吗?
      他还爱谁?他再也说不清。

      他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
      林爽然,扬声器里传达室大爷喊,国际长途。他挣扎着跑出去。
      是袜子吗?我好想你……线路里满是回音,有一瞬间他被自己的痴情感动了。心里莫名的踏实很多。
      那端却没有话。
      喂……他以为掉线了。
      还能听到你的声音,也是一件好奢侈的事情。她的声音很久才传来。
      你哭了?他听到她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呜咽,却决不是因为喜极而泣。他的心一沉,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们分手吧?她抽噎着,绞着他的心。
      为什么?
      不要问了,就是分手。她的声音决绝得似陌生人。她从来对他都是唯命是从。
      我不想与人去争男朋友,何况,我们这么远,我争不起。我认输便是了。
      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解释……
      一片盲音,那边已挂断电话。
      他拿着电话,呆立在那里。
      阿宝从楼上走下来,停住,欲言又止。

      你是魔鬼么?他望着她,一字一句的咬出来,眼睛里满是怨恨。
      她走近他,冷不防的就那样很突兀的在他嘴上啄吻了一下。
      他退出好远,呆怔怔的望着她,好象不认识这个人。
      她被推出去,仍然一脸无耻的样子对他说,
      不,我只是鬼,一个饥寒交迫的鬼。
      那双大而空洞的眼睛笑着,里面溢满泪水。
      她转回身,大声的喊,孙也,你丫挺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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