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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四章 虞采薇出使秦军 坑杀二十万降卒(十) ...

  •   “姐姐,你不能去啊!”“如何不能?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薄凉,你放心,我会没事的。”采薇拿过薄凉手中的汤药走近韩信。他微眯着眼睛,神智有些模糊,采薇一摸他的额头,滚烫,连呼出的热气都是炙热的,赶紧让薄凉拿了凉帕子来给他降体温,小心地喂他吃下整碗汤药,方才出了营帐。
      “军医,楚军士卒接连得病,这是何故?那些患病的秦兵早已经隔离开来,他们所有接触过的物品也焚烧殆尽,两军又不曾往来,这疫情如何会蔓延这般迅速?”采薇一边脱下外袍,洗干净手,一边问着军医。薄凉将采薇脱下的外袍在一边点火焚毁,也凑到师父面前来听听原因。
      “师叔,哦不,应该叫夫人。依微臣之见,现在暂时查找不出疫情蔓延的原因和途径,当务之急便是全方面的清理和救治。管制这些已病之人,在此处画地为牢,然后分派预防之药,如此这般,便可暂时压住病情,熬过这段阴晴不定的时节,等天气再热些,便可彻底消灭疫情。”军医毕恭毕敬地说着,身边还有士卒搬运着死去不久的尸体,统一运往山上焚毁,而他兀自挺立在这死亡蔓延的地方,显得身影都高大起来。
      “如此,便按军医所言去做,若是人手不够,尽管开口。”“诺!”待军医走后,采薇听到营帐内有动静,便又穿戴好褂子进来。里面密密麻麻地躺着许多病人,差不多是今日才发现的病症,幸好发现的早,若是再晚些,恐就无力回天了。薄凉还在一边替患者诊脉,采薇看见韩信蠕动着嘴,似乎在说什么,赶紧过去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轻声问他:“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韩信皱着眉头,摇着手,似乎要将采薇推开,又似乎是让她靠近一些有话要说。采薇弯下腰凑在他的耳边方才听清楚他所说的话,“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吧!”
      采薇看着这张本该迷惑众生的妖冶面庞,现在被瘟魔折磨得身形消瘦、暗淡无光,嘴边还流着些许涎液,想起之前他救自己的时候,自己也定是这般模样,这般不堪入目,便笑着用帕子将他唇边的污秽擦拭干净,“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儿的,之前欺瞒于你我的真实身份,你也不恼我,又屡次三番救我,采薇心里早就将你视为亲人了。你若是想我走,那就快点好起来,我也好去救治别的病人啊。”
      “不,不要走。”韩信一把抓住采薇的手,口中念念有词,还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连白皙的脸上也有了起色,掀起阵阵红晕。“好,我不走,你且安心休息吧。”采薇像是哄着孩子一般哄着韩信。而此时帘外传来急促的咳嗽之声,紧接着韩姬那端着药碗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她看到韩信紧握着采薇的手,似乎有刹那间的失神,但马上便又恢复了神色,朝着采薇行了一礼,“夫人。”采薇看韩信略微有了睡意,而那韩姬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吩咐了薄凉照看韩信,自己跟着韩姬走出来。
      “夫人,之前托付韩姬治疗韩郎眼疾之事,韩姬已经办妥了。现在韩姬要走了,今日见着夫人,便向夫人辞行。”韩姬说此话时,眼中还挂着些许泪意,几个月时间不见,她竟苍老成这般模样,鬓角微霜,眼角带着倦怠之意,本光滑的额头上纵横着几道浅显的皱纹,唇畔也留恋着衰老之意,酱紫的唇瓣上掀起几丝死皮,粗糙的脖颈荡起一圈圈赘肉,她就像那久未经滋润的干旱之地,从她交叠的双手中便可看出她心中的渴望,搔首弄耳的妩媚姿势让采薇回想起那日,韩姬坐在宋义的大腿上百般迎合的神情容貌,躁动的夏日竟是这样不经意地来临了吗?而自己,似乎帮不了她。
      “你往哪儿去?”采薇轻描淡写地问她。她似乎惊讶于眼前这女人竟会这样直接,而不是拐弯抹角地说一些挽留的话语,“夫人不问我为何要离去?”“食色性也。韩姬追求自己的生活本就无可厚非,只是韩姬难道不怕韩信他对你失望吗?”采薇看着韩姬瑟缩的眼神,她胆怯地低下头,怕被人看出她心中强烈的欲望。
      “夫人之言岂不是明知故问吗?韩郎他的心,本不在我这百经蹂躏的人身上,我配不上他。那日重逢,韩姬与他便已隔了一道漫长的岁月长河,我跟他早就是一在平地、一在天。韩姬也曾想过学那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但行走淤泥之中,如何还能足不沾泥?韩姬从士卒口中听闻韩国在那相国张良的辅佐之下,已是百废待兴,虽不足以立鼎中原,但也算是安身之所,韩姬只想返回故里,了此残生。”韩姬眺望着远方,眼中闪现坚毅的目光,就像那日替宋义缝补那头颅一样,有始有终,毫无畏惧,这几个月来,她该是怎样思量,才会收起心中的不甘,放下心中的执念,安分守己地做好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人的角色。
      “你想好了?”采薇从她人口中听到良大哥的名字,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和良大哥有多久不见了呢?过去的岁月里,他们曾因共同的希冀而生活在一起,后来因为不同的选择而背离,他在为他的国而努力,而自己在为爱而拼搏,希望再见之时亦如初见般情深。
      “嗯,韩姬出来流浪多时,也该回去故土,也许找个退役的士卒嫁了,也许一个人过着平凡的生活。等韩郎的病好全了,韩姬便动身回国。”她浑浊的泪水似要夺眶而出,但终是忍住了,抬起头,让泪水流回心里。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你孤身一人,到了韩国,恐也难立命,虽是韩国公主之身,但鱼目混珠之事屡有发生,我这便给相国大人修书一封,说明你的真实身份,他看了定会好生照顾于你。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山长水阔,各自珍重。”采薇朝着眼前这同样命运多舛的女人作了一个揖,然后研了笔墨给良大哥写了一封信,道明原因。
      回了营帐,却发现薄凉已经不在营帐内,听门口的侍卫说是去找钟将军了,采薇扫视一眼营中众人的状况,还算安定,便提起裙角,偷偷去找薄凉,心里也觉着好笑,这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人影,自己这回定要看看二人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透过缝隙,也能看见营帐内陈列的瓶瓶罐罐,如丝线般绵延的药味儿传了出来,榻上的钟离昧昏迷不醒,任由薄凉怎样软声细语地叫他,他都如木头一般不动一丝一毫。薄凉看着钟离昧的样子,似乎有些着急,生怕他一睡不起,放在他嘴边的汤药,他也滴水不进,这样下去,别说高烧不能退,连性命都堪忧。
      采薇呆立在帐外,暗自忖度钟离昧到底生了何病,若也是伤寒,薄凉如何不禀报军医,而偷偷单独给他一人诊治,而非被隔离起来?营帐内,钟离昧涨红的脸随着那一串串急促的咳嗽声而起伏,熟悉的中药味儿也飘散开来,正是那日薄凉所煎熬之药,他竟是病了这良久了吗?此情此景,自己似乎不方便出现在他们面前,采薇正欲离去,但又心生不忍,便皱着眉头,寻思良久。
      那黑魆魆的药水顺着钟离昧长满胡渣的下巴滑下来,钻入衣襟里,他似乎更加难受了,扭动着身子,也不管薄凉如何管制。薄凉略带着哭腔,一边用帕子去抹干净那些药汁,一边哀求钟离昧张口将药喝下去。
      钟离昧似乎安静了些,薄凉的脸上已是热泪纵横,她紧抿着薄唇,皱着眉将药碗凑到嘴边,然后憋着气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小心地弯腰凑近钟离昧,紧贴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瓣,将汤药渡进他的口中,他似乎并不反抗,任意地吸吮着那抹冰凉,来降低他的温度。如是三番,汤药还是撒了一半,薄凉将散乱的发髻整理干净,红着脸拿了药碗匆匆离去,看样子是要再去舀了汤药而来。
      采薇看着薄凉不管不顾的样子,她冒着被传染的危险,甚至那昏迷中的钟离昧对她的舍生忘死并不知情,她也要这样奋不顾身,这样的情深,叫人如何不动容?待会儿回去,不着痕迹地叫她多喝些汤药预防着也就好了。抬脚正欲走,却看见营帐内,钟离昧头一歪,那原先搭在他额头上的凉布便掉在了地上,采薇见四处无人,便摸索进去,拾起地上的帕子清洗干净,又搭在他的额头上。
      倏尔,他睁开了眼睛,使了蛮力一把将采薇抓住,眼中还是迷蒙的样子,还未恢复神智,喃喃自语着:“采薇,方才是你吗?”他病态的脸上升腾起的红晕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他下意识的希望方才亲吻他的竟然是自己吗?采薇本不忍心甩开一个病人的手,不忍心伤害一个病人脆弱的感情,但帐外“咣当”一声药碗摔碎的声音,令采薇一个机灵,计上心来,厉声让薄凉跪下,然后小心地将钟离昧的手放进被褥里,瞟了一眼钟离昧此时看着薄凉的神情,带着一丝担忧和不忍,采薇心中暗喜,便装模作样地训斥起来:“大胆刁民,你可知罪?”薄凉一头雾水地看着采薇此时严厉的神情,不禁有些哆嗦。
      “身为医官,却徇私舞弊,知情不报,你既然知晓本夫人冒着生命危险求得与各诸侯的盟约,要控制住瘟疫的蔓延,榻上之人即便是上将军,本夫人今日也要将他隔离,如何还能容得你胡闹?”说着,采薇就要去拖榻上的钟离昧,薄凉见此,早就泪眼婆娑,用膝盖跪行至采薇身前,抱着采薇的大腿痛哭流涕,“求夫人开恩,千错万错都是薄凉的错,求夫人饶过钟大哥吧,他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若再去那集中的营帐之内,如何还能安定?”
      采薇回身看到钟离昧半起的身子,他还在嗫嚅着让薄凉不必如此,采薇心想今日我便要来个棒打鸳鸯,看钟离昧你个木头人还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采薇曾经与你的朝夕相伴,不过是相依为命而生出的惺惺相惜,你难免会错把采薇当成自己终身侍奉的女人,却不知这不是爱情,从你闪烁的眼神中,便能看出你对薄凉情义,她既然能舍生救你,你如何还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迎接她炽热的情感?
      “好!本夫人看在钟将军忠心耿耿,建功卓越的份儿上,便饶过他一次,只是你这小医官,本夫人今日定不会饶你!本夫人早就叮嘱再三,要与病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难免将瘟魔又传染给其他人,你倒好,方才若不是本夫人亲眼所见,你早就瞒天过海去了,这嘴对着嘴的喂药,你不怕被传染,不怕死,其他就要康复的病人可是怕的要命呢!今日定要重重地罚你,杀鸡儆猴。”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面红耳赤,那钟离昧望着薄凉的眼眸里也多了些柔情蜜意,有这样一个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女子,无论是谁都会心荡神摇的吧,他听闻采薇要重重地罚薄凉,一惊,便从榻上摔了下来,薄凉见此就要上前去扶,采薇忙横了一脚搁在她的身前,拦住她的去路。那钟离昧在地上匍匐着,蹭到采薇的脚边,求饶着:“望夫人开恩,薄凉她年轻不懂事,这些都是臣出的主意,不关薄凉的事,夫人若是执意要罚,那就罚臣吧!”
      采薇闻言,假装为难地在二人之间徘徊寻思良久,那薄凉却是惊喜地看着钟离昧,他还是关心自己,早就破涕为笑了,便口无遮拦地说起来:“夫人若真是生了狠心,如何对的起钟大哥?且不说含辛茹苦在虞府教夫人领军打仗,百般替夫人隐瞒身份;上将军起义后又无怨无悔地跟在夫人身边,百般照顾;众人皆不知夫人当时假扮虞子期的时候,是谁在夫人无依无靠,孤单萧索又无处诉说之时陪伴在夫人身边。现在,钟大哥将夫人交到上将军手中,夫人便要将这恩人一脚踢开,不顾他的死活了吗?”
      采薇的脑海中回想起钟离昧以前待自己的种种好,可他越是待自己好,自己越无法偿还这份恩情,自己所能做的便是早日斩断他不该有的情愫,然后将他托付给另一个女子,不是吗?一旁的薄凉还在声嘶力竭地说着话,钟离昧已经爬到她的身边捂住她的嘴,不要让她再说这些冒犯之语,就好像自己真的成了罪人,而他们联合起来反抗自己一般。
      事情似乎出了自己的意料,采薇赶紧将这不受控制的场面打住,“薄凉你无需多言,本夫人也不会和你们这些病人计较,既然你们二人不知悔改,我便将你们监禁在此处,直到你们痊愈为止!”说完,采薇便走出了营帐,留下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谁不想有很多人愿意关心自己?但这样的自私,我做不到,钟离昧,但愿你把握眼前之人。
      身边没了薄凉的帮助,采薇只好又叫了一些人手,煎药的煎药,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喂药的喂药,众人皆在忙碌,但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乱。采薇心烦气躁地去找韩信,看他榻边快要凉透的药汤,气就不打一处来,所有人都不愿听自己的话吗?“你怎么不吃药?这样下去,如何会好?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我也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说着,采薇气冲冲地端起那汤碗,递给韩信。谁知,韩信也不恼,半坐起身子乖乖地把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还半开着玩笑说:“又是谁惹我们的采薇生气了?”
      “采薇!采薇!别没大没小的,我是将军夫人!”采薇想起方才和韩姬擦身而过之时,她那略有些嫉妒的眼神,心里就不大畅快,好像是自己骗走了韩信的心一样,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韩信救过自己的命,自己理应报答,怎么落在她人眼中就成了郎情妾意了呢?真是烦恼,若再是出现钟离昧一样的傻木头,分不清楚什么是爱什么是忠诚,自己还不得四处奔走,给人家牵红线去了,这样的误会真让人头痛。
      采薇接过韩信手中的汤碗放在榻边,不经意地抬头却看见他蓦然暗淡无光的眼神,整张漂亮的脸蛋都失了神采一般,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打击到了他敏感的自尊心,赶紧道歉:“对不起,韩信,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韩信本就是命贱之人,身边的季布大哥都已经晋升到了将军的位置,而我韩信还是一个小小的执戟郎中,不曾有出人投地之事,如何能赢得将军夫人的青睐。只是我韩信从来都不信命,有朝一日定会让那些嘲笑我为□□匹夫之人五体投地。”
      采薇看到他握紧的拳头,亦如他坚毅的内心一般,他的个性便是如此,能屈能伸,却从来自食其力,恩怨分明,即使是漂母的一饭之恩,他也铭记于心,日后必定双倍奉还,他从不吃嗟来之食,从不愿无故受人恩惠,因此,自己若是好心在野蛮人身边替他谋个前程,到会让他更为不屑更为自卑,于是采薇便选择了缄默不语。
      “没吓到你吧?”韩信又恢复了他无害的笑容,这样令人迷醉的美早就让采薇忘怀了心中的不快,笑着鼓励他,“韩信,我相信你,日后定能独当一面。”一笑泯恩仇不是吗?韩信此时弯成一道月牙儿的眼睛便诉说着他此时内心的喜悦。
      “你的眼疾好些了吧?”采薇伸出双手在他眼前晃悠,看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也跟着自己转,便被逗乐了,“看来恢复得不差,你该如何谢我?”采薇在韩信面前摊开双手,示意他拿些俸禄出来,谁知他像是知道自己会这么问一样,从怀里掏出一陶埙,上面缀刻着虞美人的花样,“你如何得来的?”采薇捧着那陶埙爱不释手,自己买的那陶埙早就在整治那些士卒的时候摔成了碎片,当时还觉得万分可惜,只是诸事缠身,不方便再出去买一个了。
      “你还记得忘忧谷吗?那日我也跟着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你口中的野蛮人,他很爽朗,跟你也很般配。”采薇听韩信毫不忌讳地夸着野蛮人,心里自然也高兴,只是自己似乎不曾当面跟他讲过野蛮人啊,他如何知道这绰号,脑海里闪现那日在悬崖上的片段,采薇赶紧将它掐断,好奇当日韩信为何要紧随其后。
      “在你们走后,原想返回,谁知那山谷里传出阵阵笑声,不过眨眼的光景,那农夫便来到了我跟前,像是认识我一般,朝我深深行了一礼,他说我日后必会雄踞一方,左右天下之局势。此人深藏不露,不愿透露过多讯息,但冥冥之中,韩信似乎有预感,将来与他定会再见。韩信知道你想和季布大哥学吹埙很久了,便描画了虞美人的花样,定制了两个陶埙,本想借着此次眼疾的名头来见你一面,谁知,回来后不久,便病倒了。”
      采薇看着韩信苦涩的笑容,不禁感慨,自己一门心思花在野蛮人身上,却忽略了身边多少朋友的感受,他的细心和关怀让人感动。拿着那陶埙,采薇铆足了劲儿往里面吹气,那小巧玲珑的陶埙却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惹来营帐内其他病人的不满,采薇不好意思地朝着韩信吐吐舌头,“谢谢你的好意,那我不打扰你们休息了,现在就去找季布让他教我。”韩信点了点头,采薇便欢脱地出了营帐,不曾注意有人鬼鬼祟祟地在营帐周围徘徊,月光下,他黑色的身影倒映在营帐上,随着他的离去,蹿出一大群聒噪的老鼠。
      果不其然,山坡上,迎风而立着季布的身影。采薇也不跟他打招呼,忙了整整一天时间,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什么都要注意,什么都要管,早就受不住劳累了,便一屁股坐在软绵的草丛中,却听到屁股底下“吱吱”的声响,赶紧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老鼠,幸好没座实了,否则早就变成肉饼了。这么大的动静,才引得季布万年不动的身影晃了晃,发出冰冷的如同这夜色的声音,“你来了?”
      “大哥怎知我会来?”采薇一问,他也不吭声,简直就是闷罐子一个,便自顾自地说起来:“这也难怪,来军营的一路上,一直催着大哥要学陶埙,再加上以大哥你的耳力定能知晓来人的身形,让你猜着也不奇怪。好了,趁着今夜月色尚好,大哥快教我如何吹奏吧!”那张在月光下出尘的侧脸只是略略说了两个字,“谢谢!”采薇不知他要谢自己什么,是谢自己在野蛮人面前举荐了他吗?这只能算是举手之劳吧,再说能凭借真本事当上将军,也全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和拼搏。
      耳边传来绵延不绝的乐声,低沉而婉转,是《诗》的《采薇》篇,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空旷的大地上腾空而起这样的沉郁的乐声,似乎是一曲控诉和悲歌。采薇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辽阔的大地,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像这浩瀚星河的一点荧光,像这茫茫大地的一粒沙尘,像这浩浩荡荡、奔腾不息的流水中一滴随时淹没的水滴,不由自主地摸上那肚腹中安然成长的小生命,这若有若无的牵绊,让采薇心头一热,觉得自己似乎高大起来,撑起了这一片天地一般,绵延不断的子嗣让这片神秘的大地不再空旷,世世代代的人们都会居住在这儿,与那无边的寂寞相抗衡,不是吗?
      整个晚上,采薇便跟在季布身边学吹奏陶埙,心里想着学会后,便吹给野蛮人听,不知他现在远在安阳,有没有望着同一轮明月想念自己。和季布的交流很简单,他只是偶尔简简单单地蹦出几个字眼,而采薇忙着学吹陶埙,也不愿多花力气说话,二人的沟通便剩下了这音乐之声。营帐内,月光打在韩信的脸上,他竟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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