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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四章 虞采薇出使秦军 坑杀二十万降卒(八) ...

  •   暮春的午后,暖阳轻照,微风飘拂,似乎还能听到嬉戏的流水,破冰之时的青涩艰难,一往无前的淋漓畅快;听到嫩芽顶破春泥时,柔软着腰肢在风中起舞的声响,伴着那亘古不变的鸣笛,唱响生命的协奏曲;听到枝头的花骨朵儿在光明的牵引下,挣脱无尽的黑暗,撕裂那束缚自由的最后一丝牵绊,跳脱而出,沐浴在美妙的自然之中;听到惊破天际的一声春雷,滚滚而来,轰响世间,震动万物,于是乎,生之延续,春之律动,一切开始复苏。采薇尽情地呼吸着这安心的气息,感受着洒在脸上的阳光,悄悄地往野蛮人怀里蹭了蹭。
      “还不醒,再装睡,就别怪我动手动脚了。”那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痒痒的,采薇仍然紧闭着眼,用小手去抓挠蹭在脸上的髭须。野蛮人一把抓住采薇的小手,便顺着她的手咯吱她,挠痒痒。采薇再也装不下去了,大笑着求饶,“野蛮人,我错了,快停下来。”“说,错在哪儿了?”
      采薇对上野蛮人那晶晶亮亮的眼眸子,便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一个月不见,他都邋遢成这样了,胡子密密麻麻的,参差不齐,觉得好玩儿,便伸出手揪着他最长的胡子调笑着,“错就错在,错就错在,不应该,携着上将军的小将军出逃。上将军,你说是不是?”野蛮人一脸好笑地抓住采薇肆意的双手,捂在手里呵着热气,“手怎么这么凉?”
      采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不去看他,他却亦步亦趋,凑过来继续看着她的眼睛,“既然知道错了,那就罚你,为上将军生个大胖儿子,如何?”采薇听着他深情的话语,情难自禁,伸出莲藕一般光洁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然后凑上去,贴着他的唇瓣嗫嚅着:“好!”野蛮人只是浅尝辄止,唯恐伤害了她腹中的胎儿,把采薇揽在怀里,百般呵护。
      采薇看他那一副吃瘪的样子,觉得好笑,也不敢再去惹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是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野蛮人难得也有些脸红,大大咧咧地说着,“这么多个晚上,如何记得是哪一个?”这下轮到采薇面红耳赤了,捶着他的胸口说着气话。
      场景回放到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采薇给野蛮人炒了一些小菜,等他回营来吃,谁知他回来之时顺便牵了两瓶小酒过来,自己疑惑地问他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竟还要喝酒庆祝,他屏退了侍女咬着她的耳根子告诉她说,今日是她天葵结束的日子,自然值得庆祝一番。采薇涨红了脸拍着他的肩头,质问他如何知道这等秘密之事。
      看那野蛮人不紧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采薇的脸都快埋到几案里去了,初见之时,自己便给了他这样一份大礼,让他知道了自己天葵来的日子,日后种种,他竟然观察地如此细微。他好笑地看着自己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的样子,笑得格外畅快。
      采薇心想不能输给他,便耿着脖子,坐稳了身子,谁怕谁,这事儿还真得计较个高低,于是装作旁若无人地埋着头,扒拉几口饭,拍一拍胸膛,以视死如归的精神向野蛮人示威,野蛮人看了差点没把口中的饭菜都喷出来。
      采薇以为这是赤裸裸的瞧不起,“哼”了一声,便使了蛮力夺走野蛮人手中的饭食,一把坐在他的怀里,然后百般调戏。结果可想而知,那该是多么疯狂的一个夜晚,在飞上云端的那一刻,他们结出了爱的果实。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野蛮人拍拍采薇的额头,动情地看着横卧在怀里的女人。采薇以为他知晓了自己方才出神之事,怪不好意思地顶着嘴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那是在想你要如何谢我!”采薇努着嘴看着野蛮人,阳光打在他的睫毛上,留下一长串阴影,而这阴影,此时就在自己的脸颊上忘情地亲吻着。
      “谢你什么?谢你不顾生死、大义凌然地抛下为夫深入敌营,还是谢你拐跑了我的乖宝贝儿,将他置于生死的悬崖边上?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这般做事,定有你的道理,但我们早已是一家人,你如何还能一意孤行。你总是这样,瞒着我,做着你认为有利于我的事情,却让我日夜提心吊胆,唯恐你遭遇不测?你这是把我放在油锅上煎熬啊!”野蛮人一字一顿地说着话儿,恨不得用利剑划破胸膛,让她看看那一颗已被不信任而伤得遍体鳞伤的心。
      采薇咬着唇瓣,看到他对自己的坦诚,那暴露在所有世人面前的爱护之心,他也许不会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即便他知道很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但只要自己轻巧的一句话语,便能打消他所有的顾虑。能真正伤害到他的,只有自己的任性和欺瞒。采薇暗自思量着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身世托盘而出,他会不会在意那所谓的国别,他会不会将楚人所受的所有苦难都一股脑儿地发泄在自己身上?
      于是,采薇小心翼翼地问他:“野蛮人,若我也是秦人,身上流淌着秦人暴虐的鲜血,灌注着秦人睥睨天下的雄心,背负着秦人覆灭六国、一统山河的使命,我的先辈肆意虐杀着你们楚人,我们的先辈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会不会喊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来灭我血脉,你会不会斩断这所谓的爱情来成全你的抱负,复兴你的王国,若是这样,你还会毫无忌惮地爱着我吗?”采薇看到野蛮人重瞳中一闪而过的杀气,但随即便消失殆尽,心猛地一沉,自己从来不知道,他对秦人有着多大的怨念和仇恨,自己甚至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不着痕迹地坐起来一些,虽心中疑虑重重,但他还是选择了信任,微笑着捏了捏采薇的鼻头,柔着声音说道,“说什么胡话呢?都说女人一旦怀了孕,就容易胡思乱想,我看不差,就是这个理儿。你呢,就安心养胎,若是担心那投降的二十万秦军,可以直接说嘛!我也不是不听道理之人,那章邯已封为雍王,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已被我安置在军营里;司马欣现为上将军,率领秦军为先行部队,为我们进入咸阳打通关节,岂不是省事?至于那投降的二十万秦军的归属,诸位将士议论纷纷,一时之间也没个主意,各诸侯又十分上心此事,我也乐得自在,此事日后再提也不迟。”
      采薇看他避开这疙瘩而不谈,也不再言语,兴许他有所怀疑,但他仍然选择信任和宽容吧。便扬起笑脸,再一次眼巴巴地蹭到他宽阔的胸膛里,柔着声音问他,“野蛮人,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我从未听你提起过。”野蛮人看着怀里蜷缩起来如兔儿一般温柔的采薇,心胸荡漾,拉着她的手,回想起曾在楚国项府的那段时光。
      “那一年,我才八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开始记事了,也开始捣蛋了。项家的子嗣并不旺盛,祖父项梁有我父亲和两位叔父三个孩子,父亲一脉单传,母亲在生我之日便因难产而去世了,不多久,父亲也郁郁而终。
      叔父项伯为人侠义,最注重一个‘义’字,他常年漂泊在外,带回来三个孩子,堂哥项声,堂姐项莹还有堂弟项庄,庄儿的年纪,应该跟你一般大小。唯有叔父项梁终生未娶,只因后来发生的那场灭顶之灾。
      那本该是一场盛大美满的婚礼,堂姐嫁给了令尹的长子,楚国上下举国欢呼,民众纷纷挤上街道庆祝,这就像是在国家飘摇之时,所有人心中一点带有希望的慰藉。叔父背转身,看着那鲜红的青铜马车渐渐迟远,谁也没有料到这会是我们见到堂姐的最后一面。
      那日,当我看到一匹报讯的快马冲进迎亲的队伍,冲散了这本该圆满而喜庆婚礼之时,就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当时我们不知祖父正远在前线和秦将王翦殊死搏斗,以为秦军没有这么快便能攻入首都。这场婚礼本就是人心惶惶之时,那楚昌平君给民众安置的一颗定心丸,他让楚国最显赫的两个世家联姻,以为这就可以万无一失,让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御敌,谁知,那兵临城下的六十万秦军,没有给楚国一丝一毫喘息的时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楚庭内慌乱成一片,所有王公贵族、宫人侍卫都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逃窜。方才还和乐无事的大街上,惊恐的呼唤声、踩踏声笼罩了整片天地。秦军还没攻入城内,大家都已经手足无措。那挤成一团的青铜马车被人们拽得只剩下斑驳的黑色,没有那红色的装饰,就如同这即将倾颓的楚国一般。
      堂姐惊慌失措地从马车里出来,众人拽着她的鲜红的嫁衣,拽着她披到地上的一头秀发,她在求救,我想要跑过去救她出来,可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背在他的肩头上,我清楚地记得叔父说的每一个字,他说:‘籍儿,叔父救你便可复国,叔父救她不过覆国。’
      我记得那双留着血泪的眼睛,记得那张空洞洞的无法呼救的红唇,记得她坠落马车时凄厉的叫声,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叔父的肩头既然有两个,为什么就不能容下堂姐那娇弱的身躯?我在叔父的肩头乱打乱踢,却不曾看见他此时暗自流泪的神情。后来我才明白,当时的情况,叔父无法两全。
      回到项府后,见到了已经打点好一切逃亡事宜的项梁叔父,他总是能在紧急情况将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于是,我们便秘密逃出城池,也不敢驾车,以免打草惊蛇。当我们看到城墙上挂着的“楚”字赫然换成“秦”字之后,就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没有期限的复国之战。
      到处都是尸体、鲜血、白骨,这片充斥着浪漫和神秘的国土竟被死亡所覆盖!这些活生生的性命,方才还在欢庆片刻的愉悦,现在全都沦为秦人铁蹄下的亡魂。所有的王公子弟、妃嫔媵嫱都沦为秦人股掌之中的玩物。
      此后的数十年里,我们过着逃亡的生活,看到暴秦统治之下人们可怜的喘息,在那苛刻的刑罚之下人们卑微的活着,在那繁重的徭役和赋税的重压下人们逆来顺受地承受着这痛苦的摧残与折磨。本以为六国一统,会休养生息,带给人们以安宁,谁知这以战争为动力的暴秦,一刻都不停下它蹂躏践踏人民的脚步。
      充满仇恨和怨念的六国后人,开始反抗这一切,反抗这强加在身上的蛮力和刑罚。没有战争,没有一场推翻暴政的战争,何以平息这压在人们心中的怒火,何以创造一个人们心中太平安乐的世界?我项羽虽然不懂什么朝堂周转、政治斡旋,但若有朝一日,能让我手下的六国百姓平息这怒火,开始新的生活,我定不会阻挠他们的脚步,因为这是一场复仇,一场暴秦本该接受的裁决和收场。”
      采薇听着他热血沸腾、满腔怒火地讲述着对秦人的怨怼,不禁浑身冰冷,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些投降的秦军将不得善终!他的身世、他的楚国、他的毕生信念,就是推倒这个暴秦的统治,推翻这些吃人的制度和律法,这就是他的信仰,他活下去的动力,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不能去阻止,因为这就是他的命运,他的命,他的身上有着可怕的复仇之心,这心一旦点燃,必将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他要替那些无辜死去的楚国百姓讨回这一切,替那些忍辱负重、默默接受暴秦压迫的人民讨回这一切,十几年来,这成为他唯一的追求和目的,以他的自制之心,尚且不能控制对秦人的怨恨,更不用说他手下那些睚眦必报的士卒了,那些投降的秦军危矣!
      “采薇,没吓到你吧!”野蛮人轻轻摇着采薇的肩头,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容。“没事,就是有点冷,野蛮人,我们回去吧!”野蛮人赶紧脱下自己的披肩,将采薇紧紧地裹在怀里,抱起她回帅营。
      采薇看到夕阳西下之时一种别样的美,这就像是岌岌可危的大秦帝国,就算它如何光芒万丈,也有灯尽油枯的那一刻,它终究要沉沦下去,坠入那苍茫的历史长河,只是,历史不断的重演,朝代的更替,真的就能换来百姓永远的安乐和富足吗?
      耳边传来悠扬而低沉的埙声,红彤彤的落日里,季布颀长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那埙声像是幽咽声,像是悲泣声,像是这王朝最后的喘息,像是为这昔日的辉煌而送别的余音,缭绕天际,久久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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