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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四章 虞采薇出使秦军 坑杀二十万降卒(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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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传来震天动地的钟鼓之声,惊醒了在马车中浅眠的采薇,慵懒地用小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掀起帘子将整个脑瓜子凑到窗外,看看外面的动静,“钟离昧,我们到哪儿了?”“回禀夫人,已到殷墟。夫人可要下马车,一览投诚交接仪式?”采薇看着车窗外同样风尘仆仆的钟离昧,便疲惫地摇摇头,“我有些累,什么歃血为盟,看个过场也就罢了,径直回营吧!”“诺!”马车调转了方向,往楚营奔去。
采薇贪婪地看着不远处那盛大的场景,知道此时,野蛮人一定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即便是像章邯那样凶狠之人面对野蛮人的时候,恐也会生出敬畏之心吧,说不定二人还能惺惺相惜,章邯还会像找到另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向野蛮人哭诉赵高的恶行呐!台下该是泾渭分明的,这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楚军和秦军,如今不也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只是明里暗里还会有许多冲突,兴许磨合一段时间,也就交好了吧。
至于如何处置那二十万秦军的事情,自己即便是想管,因着肚子里另一个闹人心的小家伙也力不从心了,希望野蛮人手下的诸侯联军,这时候也能听从安排,团结一致吧。采薇看着马车徐徐地驰入楚营辕门,离开了这么些个日子,难免有些想念,如潮水般的相思终于倾泻了出来。“采薇姐姐!”
听到如此亲热的呼唤,采薇欣喜地一把掀起帘子,薄凉那飞跃而来的身影便进入了视线,因兴奋地跳跃,她的脸上染着一抹氤氲的红色,一袭水粉色的红群更衬得她人如桃花般艳丽灼灼。采薇在秦营的日子大多时候都是禁足的,这样封闭的空间让人喘不过气来,现在忽然看到薄凉身后那明艳的春色,心中按耐不住地痒痒,想下了马车一览春色,也不管身旁钟离昧如何说着小心翼翼的话,采薇撩起裙角跳下了马车,稳稳地落在地上转个完满的圈子,啊,自由真好!
薄凉已经一把扑进了采薇的怀抱,带着哭腔说着担忧的话,“姐姐你也真是胡来,不留个消息就走了,且不说薄凉日日忧心姐姐的安危,上将军他都快急疯了,明里暗里派出不知多少探子四处搜寻姐姐的下落,知晓姐姐身陷敌营后,差点没举楚营尽数之兵去夺了姐姐回来,要不是范老先生竭力阻拦,说姐姐定会平安归来,现在恐怕又别有一番景象了。”
采薇在心中早就千般思量,知道野蛮人的性子,此次他能按耐住冲动,足见其已渐渐学会以大局为重,这才是自己所期望看到的王霸之才,这样自己终于无需担心会有人因着自己的缘故来威胁野蛮人了。
亚父似乎能知晓许多事情,这世间变化的种种都在他那锐利的鹰眼中,逃不过他清明的内心,也偏离不了他的掌握,此次他定是卜算到自己能平安归来,这才让野蛮人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看着怀里薄凉微红的鼻头,采薇轻拍着薄凉的后背,说着安慰的话,“好啦,这次不告而别是我的错,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如此了,再说,你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说着,采薇动情地转了一圈,犹如翻飞的蝴蝶一般,那黄裙的褶子都翩翩起舞了。但随即,采薇又觉着胸口一阵憋闷,开始毫无征兆地干呕起来。立在一旁看呆了的钟离昧,见状赶紧冲过来,给采薇缓缓气儿。
薄凉搭着采薇的脉搏,感受着那微弱而强韧的生命,心都雀跃起来,似乎现在怀着身孕的是她自己一般,惊喜地眼眸子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愉悦,搀扶着采薇的手,万般小心地往帅营里走,“姐姐,你现在有了身孕,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的了,待会儿啊,薄凉去找师父他老人家为个诊个平安脉,然后开几剂安胎的药方子,咱们啊,就老老实实地怀胎十个月,等小宝宝平平安安地诞生。”
薄凉絮絮叨叨的话还在继续,采薇眼眸子一转,忍不住跟她开着玩笑,“什么叫上蹿下跳啊?难道采薇以前在薄凉的眼里就是这般如猢狲一样?看的出来,薄凉很是喜欢小孩子,也无需羡慕了,自己也怀一个,到时候咱们就结个儿女亲家可好?”
“姐姐,你可别取笑我了,落花有意,也不知流水是不是无情呐,怎么就能珠胎暗结了呢?”薄凉羞红了脸,一边还若有若无地看着另一侧钟离昧略显瘦削的面庞,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去见上他一面,然后做些点心为他补补身子。
薄凉前脚刚出帅营去请她师父,英莲便陪着祖母来了。采薇赶紧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老夫人快坐,本应是采薇亲自过去拜见老夫人的,无奈车马劳顿,还要麻烦老夫人亲自过来一趟。”采薇叫了侍女上瓜果点心,自己忙手忙脚地将榻上的褶子铺平,然后扶着老夫人坐下。
老人家也不客气,兴许是把采薇当作自己人了吧,但应有的礼数她还是不缺,让英莲代她行礼。自己身子不便,采薇也就受了薄凉的大礼,看她面若桃花,朱唇微启,眼中少有的柔情蜜意,看这样子怕也是喜事将近了吧,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采薇抿了抿薄唇,让英莲赶紧起来,免得受了地上的凉气。
“英莲,把东西拿出来献给夫人。”老人家吩咐着,英莲便让人搬了一只精心装扮过的木箱子进来,色泽圆润而光滑,空气中都弥漫着老檀木沉稳的气息,如眼前这底蕴深厚的女人一般。采薇将那流转的木箱子捧在怀里,爱不释手,朝着老夫人答谢再三。
“夫人这还没看里面是什么,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快打开看看,老身也知悉夫人不爱什么金银珠宝,送些钱财倒显得老身俗气,便将年少之时的随意涂鸦之作,献给夫人充当个贺礼,夫人不要嫌弃才好。”就在老夫人说话的同时,采薇小心翼翼地开了锁,一股沉淀已久的书香气便扑面而来,和着营帐里暗沉的光线,更显得里面的帛画神秘莫测,展开来一看,竟是这样一番场景!
只见无边的沙漠覆盖在广袤的大地上,唯有那一抹纤巧的绿色令人眼前一亮,一青衣女子足踏大鹏翱翔在昏暗的天际,所过之处皆是满眼狼藉、草木枯槁,她面容模糊,但自己似乎能看到纵横在她脸庞的泪水,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呼喊,感受到那周身散发的悲恸和绝望。
采薇情不自禁将卷轴再翻开一些,却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瞳孔极具缩小,那身形熟悉的人此时正站在云端等着她的到来,身后皆是铜头铁额、八肱八趾、人身牛蹄,四目六手并食沙石的兄弟们,他制五兵之器,变化云雾,使得敌人九战九不胜、三年城不下。
等她终于出现之时,却是站在他的对岸,与他为敌。他咬牙切齿,一次又一次,她竟狠得下心再三欺骗,引诱自己于此!战火纷飞,只差那最后一寸,那长杆的戈便能刺进黄帝的胸膛,而她却是算准了他的心软一般,及时出现,挡在她父亲身前,逼得他颤抖着手收回那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场决斗。他的犹豫,他的心软,他的深情,却换来她致命的一次反击,鲜血直流,红光纷飞,亦如那晚他们缠绵在北冥!
黄帝一把推开身前的挡箭牌,奋力砍下蚩尤的头颅,那沾满血光的轩辕剑,因侵染这怨气,倏尔锈旧,那一抹青衣失了法力,从高空狠狠坠落,任由自己摔得体无完肤,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换得他的重生。
“夫人!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采薇听到有人叫自己,赶紧将神识收回,一抹脸上冰凉的泪水,尽量平静地答复老夫人的关怀,“哦,让老夫人挂心了,采薇无甚大碍,只是想起这几日来在秦营受的委屈,现在老夫人待采薇如亲孙女儿一般,采薇就像是回到了家里一样,这才有些失态,望老夫人见谅。”
老人家也不甚在意,“夫人既然喜欢这画儿,便收下老身这小小心意。只是,夫人已怀有身孕,再这般多愁善感,不利腹中的胎儿。以后若是无事,便可以多走动走动,不要把自己给憋坏了,想那些秦军,也真是贼胆包天,竟敢虏上将军夫人示威。幸亏他们识时务,懂得低头,只是日后,这些宿怨极深的秦军和楚军,恐又要不得安生了。”
“老夫人是何意?”采薇听闻野蛮人原来是对外这样说的,也对,激起群愤嘛,自己一个女人家,又没跟他事先商量,如何就能担当起出使秦军的大任了呢?
“夫人没有听懂祖母的意思吗?秦军俘虏上将军夫人,说是以礼相待,但暗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外人如何知晓?夫人被掳之时,并无怀孕一说,结果,在秦营待了不到一个月,就传出怀有身孕之事,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恐怕只有夫人自己知晓了吧!军中又有传闻,说是夫人和钟离昧将军早就情投意合,夜中私奔而去,不幸落入敌营,后来双双回返,在归程中仍然眉来眼去,你情我愿,这些落入外人眼中之事,夫人如何摆平?”英莲尚在那边图个嘴上快活,喋喋不休地将这一个月来楚营中的传闻尽数道来,采薇也没有阻止,呷了一口热茶,听听那些外人是如何造谣自己的,也好有个把握。
老人家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了,用拐杖猛地敲在英莲的小腿上,厉声呵斥她:“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懂规矩,还不向夫人道歉?夫人她脾气好,这事儿若是搁在其他人身上,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在这边胡乱造谣,也不动脑子想想,这话儿若是被上将军听去了,老身也六亲不认,保不得你个嘴刁的丫头片子!”
英莲看平时和颜悦色的祖母这般厉声对待自己,早就嘟囔着,觉得委屈了,“祖母,你就是偏心,从前你对英莲最好了。可自从你见了这个虞采薇,就再也不帮着英莲了。英莲没有错,只是为上将军鸣不平而已!现在军中流言纷纷,而上将军还在一如既往地包庇她、纵容她,甚至毫无理由地封禁将军夫人夜里私奔之事。现在她回来了,还带着个偷情的果实,事实摆在眼前,这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你看她这一个月在外面如何潇洒快活,把上将军扔在油锅上煎熬,她就是一祸种,一狐媚惑主的妖孽!”
“啪”的一声脆响,英莲脸上毫无置疑地挨上了她祖母为了保她的一耳光子,英莲再也受不住委屈流水滂沱。那老夫人拉着英莲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凉的地面上,磕头道歉。采薇放下手中的酒樽,哀叹了一口气,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怜英莲不懂她祖母的心思,一味地认为老夫人是在偏袒自己,可是终究亲疏有别,就算自己和老夫人是所谓的忘年交,她也更愿意疼爱自己的孙女儿,老夫人口口声声在数落着英莲的不是,却又字字直指自己,希望自己大人有大量原谅英莲的莽撞,因为她还小,而自己是将军夫人,所以自己要承受一切流言和指责。
不愿多想,采薇走至老夫人面前,扶住她欲下拜的身子,宽慰她,“老夫人拳拳爱子之心,采薇心知肚明,英莲只是还小,不懂这些是是非非,我也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不会将她所说之话记在心上的。也请老夫人体谅英莲的为上将军着想的良苦用心,让她起身吧,地上凉,不要伤了身子。”老夫人闻言,抓着采薇的手,一个劲儿的言谢,然后厉声让英莲起来,“夫人,老身今日扫了夫人的兴致,也不便逗留,这就带着这不肖子孙离开。”说着,二人相持着就要离开。
此时,营帐外传来薄凉的声音,“姐姐,我把师父带来了。”说着,一阵轻快的凉风便如救命的春雨一般飘进了营帐,采薇若有所思地看了英莲一眼,“老夫人先慢些走,待采薇诊了脉,便送老夫人出去。”听闻如此,二人也就留了步。
薄凉看着营帐内奇怪的气氛,以及英莲脸上挂着的泪珠子,想起姐姐不在之时,这女人是如何借着她父亲的名头,出入帅营,又是如何百般引诱上将军,气就不打一出来,今日就要替姐姐出出头,现在将军夫人回来了,看你还如何猖狂,如何狐媚。
“哟,英莲姐姐也在这儿呐。这将军夫人不在之时,姐姐你便跟屁虫一样坠在上将军的身边,怎么甩都甩不掉,今日正牌夫人回来了,姐姐便来讨好未来的主母了。可惜啊可惜,痴人说梦,上将军不是一怜香惜玉之人,看着姐姐你梨花带雨、痛哭流涕,也不愿接受姐姐。这也难怪,想将军夫人为了秦军投诚之事吃尽苦头、四处奔走,而姐姐只会躲在背后嚼舌根、散播流言,上将军无法喜欢搬弄是非的女人,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英莲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薄凉扬起眉头,挑衅地看着英莲,等着看她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来接招,就像刚才挑衅采薇姐姐一样。
坐在榻上的英莲气红了脸,若非她祖母拦着早就原形毕露,跳起来争论个脸红脖子粗了,薄凉见无趣,也不再去招惹她,听到身后轻声的劝慰,便转过身来凑到采薇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肘儿撒娇。采薇点着她的脑门,无奈又欣喜的摇摇头,凑在她耳边说着体己话:“以后无需这般,在口头上分个高低,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人评论,只要我们心中在意之人相信自己便可以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薄凉搔搔头皮表示同意。
“夫人连日来可是茶饭不思?”采薇无奈地点了点头,这是正常的现象,只要熬过这一阵子就会相安无事,便眨巴着眼睛看着军医。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这也算正常,夫人劳顿在外,现在回了家,好生休息即可。夫人真乃女中豪杰,连肚中之子也是格外争气,旅途劳顿不见一丝疲累,再过一个月,等过了危险期,夫人便可高枕无忧,坐等为人母了。”
“师父,你说真的吗?那就是说姐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哼,看那些谣言如何不攻自破!”薄凉撅着嘴,故意大声说着话,瞟向坐在另一侧的英莲。采薇似是不经意的回头,看到英莲低垂着脑袋,似乎是在暗自懊悔她方才的鲁莽,手心紧紧攒着,青筋暴起,细长的指甲嵌入她白嫩的手心里,血淋漓而下,而她暗自忍受,她在忍,在蜕变,变成像采薇一样坚毅的女人。采薇说不出看到这一幕,是什么感受,是高兴她的成长,亦或是排斥这样的蜕变。
“上将军!”采薇听到立在门外的侍卫齐齐下拜之时,铠甲摩擦的声响,他回来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在帘子掀起的那一刻,扑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力量。自己此时不睁眼,也能描摹出他脸上喜悦的神色,飞扬的眉眼。他凑在她的耳边呢喃着:“这里太吵,我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哪儿?”“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那跪在帅营里的那一帮人怎么办?”“让他们该去哪儿去哪儿。”
说着,野蛮人小心地将采薇打横抱起,留下一地跪着的人。英莲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暗暗地将手攥得更紧些,享受着这疼痛带来的快感,这鲜血带来的清醒和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