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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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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一亮,三人便又启程了,薛少离还有些虚弱,莫清秋走在他身边,随时准备着搭把手,不过她却似多虑了,他虽走得慢了些,却是稳稳当当的,与平日姿态无异。真不知是唐逸风的药效果太好,还是这人天生就是不会露怯的臭脾气,什么都要忍着受着。
等三个人慢吞吞下了山已到了午时,烈日当头,莫清秋被晒得口干舌燥,唐逸风领着二人去了他昨日找到的村庄,原是他早已打点好一切,装好了马车和干粮,三人一到,即刻上路。
“多谢。”莫清秋替薛少离换好了药,见他又睡下了便挪出马车做到唐逸风身边,犹豫半天,也只说了两个字,唐逸风没有接话,转过头来看她,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你很喜欢他吧?”良久,他问。
“嗯。”她回答,一点也没有平常女子提到心上人的羞涩。自一年前韩霜霜一事过后,她害怕这是是非非让她与爱的人不能相守,于是不再做杀手,每天筹备着客栈,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和薛少离贫嘴调笑混日子,她和他商量着,客栈一开张两人就择个好日子成亲。薛少离都不嫌弃她一个女杀手身份尴尬还身份不明,她还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父母不同意,不过薛少离倒是安慰了她。
“我喜欢的还能差了?他们也会喜欢你的。”他说,于是她不安的情绪也就稍稍平复下来。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唐逸风又问。
“两年多了。”她在心里略略算了一算,第一次因为白月才见了他,第二次在黎家的房顶上重逢,再后来她就搬去他家隔壁,韩霜霜一事到现在她又一年多的时间都挨着薛少离,游山玩水费了不少日子,算起来,认识两年有余,却觉得长过了二十年,长过她有记忆的所有时间。有时候她会希望,或许在他们这样认识之前,万分之一的可能,已经认识了薛少离,因为他那么了解她,知道何时安静,何时逗她开心,心烦难过的时候会给肩膀让她靠着,命悬一线了会豁出命去拉住她,这对她,已经够了。
不过这只是她的幻想罢了,能在现在认识这个人她已经知足了,不敢奢求更多。更何况,若早就相识,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她。
唐逸风见她不自觉就笑出来表情变化为妙,抿了抿嘴又转过头去盯着路,不再说话。莫清秋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叹气赶紧扯开了话题。
“唐家堡的人会追过来吗?”
“既然是我将你们带出来了,你们又不曾带出唐家什么东西,我想我大哥应该不会再过追究了。”沉思一阵,唐逸风老实说着,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知道他又要说况且她与唐三小姐长得那么像,不过她并不打算接这个话题。
“那我就放心啦,回去准备准备就可以把客栈开起来了,你可记得要来捧场啊。”她换了个邀请的笑脸,笑得眼睛也是弯的。
“好。”他也笑,不着痕迹地叹气。“客栈的名字想好了吗?”
“叫故人来,宾至如归嘛。”
“好名字。”
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他们的对话像是进入了一个怪圈,总是不超过几句话就会自动终结。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又都知道问不得,于是避重就轻,拐弯抹角,东拉西扯,没有意义。
闷得难受,莫清秋靠着门框摇摇晃晃竟睡了过去,傍晚时分到了镇上的客栈门口才被唐逸风叫醒,醒来时身上盖着避风的毯子,她不自然地犹疑了一瞬,惊讶自己竟然没有防备到了这样的境地,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急急忙忙拍醒自己。唐逸风和她将薛少离弄回房里安置好,又去了药房买药,她则打了热水要替他清理换药。
“你看我像不像你的老妈子,一天到晚就是替你端茶倒水治伤换药了。”她用手蘸了药小心翼翼地抹在他的伤口上,小心得连手指头都在颤抖。其实比这更恶劣的伤口她都见过,有时候甚至就在自己的身上,从来都是气定神闲地去看,有时候自己要给自己缝伤口她也是取了针就来,一点不含糊,可如今这伤口去了薛少离身上,却比在自己身上还让她心慌。
“多谢老板娘抬爱。”他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她睨他一眼,也笑起来。她喜欢薛少离管她叫老板娘,那么市井平凡的意味,轻松平淡让她安心。
“你不打算说说为什么?”虽然一直想装得大气,他不说她就不问,无奈她只是个女人,还是个有些好奇心的女人,实在没办法装深沉。
薛少离听她问着,吸了口气,他知道她总会问的,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说,犹豫再三,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去找人问点事。”
“谁?什么事?”她向来是追问的人。
“嗯,被关在地牢的一个人,问问他知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
“你在找的,是你的那个故人吧?白月说过的那个木头姑娘?”她开了天窗说亮话,手脚麻利地替他上好药,整理好了伤口,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坦坦荡荡。她不喜欢藏着掖着,尤其是面对薛少离,很多事情,如果能够说开来,她就不会收着。
“唔,是她。”他点点头,没有要多说的意思,甚至错开了目光,莫清秋见他这个样子,便是重重长长地叹气。
“狐狸,我说过我不介意你心里还有别的姑娘,我说到做到,也不会拦着你,只是你既然要去,你要告诉我一声才是。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你不见了,后来又听说你有可能被扣在唐家堡了我有多着急?唐家堡不是中原,我够不到。我一点准备没有,就要接受有可能我找到你的时候,万一,万一你要是死了……”她说不下去了,语气轻柔,有些无奈委屈,他听着也难受起来,觉得万分愧疚。
这事他确实做得欠妥当,连个口信也没留下,一收到消息就启程了。他自己也清楚,莫清秋不会阻他,但他就是心里下意识不想告诉她,以为一来一去,默不作声地结束这事便是了,谁知竟然节外生枝,被困在了唐家堡。对于她的担心,他自是预料到了也是心疼的,见她赶来救他,心痛他一身的上而涌起的怒意,他愧疚又欣慰。他有多喜欢莫清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却知道是很喜欢的,也许因为她身上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因为她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洒脱,也许因为她不争不怒的温柔,虽然看起来这喜欢有些没有道理,但切切实实发生了,愈发醇厚。而那个年少里的身影,是他一块无法释怀的心病,背在身上,放不下,好不了。
“她是我一块心病。”良久,他开口说,思绪又飞回到难念那个暗沉闷热的午后,压抑得窒息。
“我们两家本是世交,父母有意作了邻居,我长她两岁,两个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她十二岁生日那天我本是约了她去踏青,可是我却打盹睡过了头,再醒来的时候她家已变作一片废墟,听说是无端起了爆炸,连条全尸也找不到。谁都说她在那堆血肉里面,但是我总觉得不是,她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他徐徐说着,说到后来脸上挂着苦涩的笑,眼里黯淡,她看着他不自觉皱着眉,自己也皱了眉,心里有些难过。
“前些日子听说唐家堡关了与那场爆炸有关的人,所以一着急我就赶来了,想着或许,她没有死,只是失踪了一段时间。”
“狐狸。”她叫了他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眼里也有了阴影。他总是笑吟吟的,和她斗嘴打闹,从来不对她的出言相撞生气,温柔地陪着她,给她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虽说每个人心底都有些事是灰暗的,但她总觉得她的狐狸应该是快乐明亮的,乍一见他那么难过的样子,她也难过,措手不及。
“那不是你的错。”她挤出干瘪的话,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她可以想见薛少离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不是他的错呢?要不是他睡过了头,准时将她带出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也不会让她含恨而终。换做是她莫清秋,她必然也是会归咎于自己的,纵使她并没有两人之间共同成长的回忆,试想来也觉得心痛,好像自己身处其境。
如果有一天薛少离就这么没了,她可能也会拒绝相信吧。可能连活下来都没办法好好做到了才对。
薛少离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兀自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却错开了目光。莫清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想问问他们之间的事,看看自己错过了多少,可是别扭的自尊又让自己噤了口。又何苦纠结过去的事,她对自己说。他想一个人养好伤口,她又何苦硬要划自己一刀去陪着流血。再相近的两个人,也总要有些自己的空间去呼吸的,他不要她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让她有所保留,她也就不该强求他什么都要与她说。
不说不问,不问不说,这是默契,也是原则。
她从来没见过白月提起的那个木偶,在这之前她不甚在意,现在却越发好奇起来,那个让薛少离念着想着这么些年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子?虽然好奇,她也再也没有提过,等薛少离伤一好些,三人一路,回到了江南的宅子,为了感谢唐逸风出手相助,她让绿莞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他一番,他也不推却,拎着两坛上好的花雕准时赴宴。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啊。”说是这么说着,手下却急不可耐地接过了酒开了封满上,酒香袭人,她满足地眯着眼睛,菜还没上齐就先偷了一杯。
“公子不在你就开始偷酒喝。”绿莞见了连忙挪开酒坛子,蹙着眉看她,一副管家婆模样。
“他养伤不能喝酒却拉着也不让我喝,这合适吗?你到底是哪头的人,怎么臭狐狸说什么你都听着!”她伸手去夺却被绿莞灵巧地让开了,气得撅着嘴叉着腰,好不服气。这丫头才跟着她学了几个招式就敢拿来对付师父了,这还了得。“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绿莞一听便笑了起来,转过身去邀唐逸风落座,满上了酒招呼一番便退了下去。
“好厉害的丫头。”唐逸风笑道,莫清秋摆了摆手,一脸无奈。
“平日里被纵惯了,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她又给自己满了酒,笑起来,“狐狸今天有事赶不回来了,我们不要等他。”
“你们的客栈要开张了吗?”
“还有些日子吧,我这个人性子慢,急不得。你要回唐家堡了吗?”
“暂时还不回去,趁这个机会出来走走也好。”
“也是,在屋里闷了好些年,是该出来晒晒太阳了。”她转了转眼睛,清了嗓子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一脸八卦的表情,“那个,听说唐三小姐是你的未婚妻?”
“还从未见过哪个杀手如你话多爱打听的。”唐逸风笑她,见她转着眼睛像只松鼠一样凑过来,嬉皮笑脸的样子,这样生动的表情,惹得他心底又起了波澜,盯着她的脸移不开目光。
“不爱打听的杀手不是好客栈老板娘。”她嘿嘿一笑,坐了回去,用手支着头,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不打算放过他。她好奇了一路,总算找了个机会开口问他,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唐逸风见她这个样子,才知道自己是吃上了一顿鸿门宴,不说点什么,怕是吃不下这一餐了,思量一番,心道这么些年,找一个人说说也好,更何况眼前的,是这样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