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行宫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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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反复摆荡，来回呼啸，不过是如此。
庆熙二十一年的秋天在不知觉中到来。水变得通透澄澈，清冷地映照高远而苍蓝的天空，秋冷的寒香沾落在衣襟与袖端。
不意间又是,一年的秋天。
秋夕暮，山涧与庭园的叶子脆绵遥远,金黄与枫红铺了一天一路。秋和走在路上,脚下踏著沙沙的秋草与落叶。红叶纷扬零落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驻足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霜降冷红的日暮，想起昔时人。
那条路所走通往的，是远离帝都二百里的地方，那是曾经的皇家行宫所在，这一条路上，曾经穿梭往返的行人，在这个清冷的傍晚稀疏至了无痕迹。
这座行宫早在十年前弃置，守卫松散。秋和与程司与守卫打了照面，便站在中庭之中。庭园里长着萧萧蓑草，荒凉冷清。她推门进去，昔日的烛光不再绚烂，尘埃为整间屋子抹上衰败的色彩。这间宫殿已经很久无人问津了，除了秋和，没有人会前来。屋隅処摆著的旧得发黄的长明灯，却显然经常经人擦拭，乾净得不沾一点灰尘。
秋和知道，自从这座行宫废弃，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去，便是一片坟冢。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每人手上都提著这样一盏灯。
有人会从这里踏上旅途，有人来前来送别。隐然的，人世之间悲离与偶然的不知的命运。
她负手站在偌大的殿中，恍恍然，便失了神。身后的程司并没有进到殿内，只是执着一盏灯，安静地守在外面。秋和的目光经过那香炉，经过那帷幔，经过那宫阶，经过那架古琴，经过那座椅。十年前，她偷偷出宫藏在这殿内，想着给母后惊喜，她便是躲在那重重帷幔之后，亲眼见着母后喝下了那杯别人呈上来的鸠酒。那日本是母后生辰，母后不喜热闹，请了旨，出宫讨个清静，没想到却成了母后的忌日。
她恨。恨那下手之人，恨父皇偏在那日不陪着母后，更恨自己不够强大，无力保护母后。
那是庆熙十一年，自那她的生命便只为一件事存在，那便是，复仇。
秋和环视着这宫殿，最后又将目光投向殿外。露时雨依着秋风，刷然碎落，绵延不绝。程司连忙转身用外褂挡开露水。
灯火的光在风中微弱地跳动著。两三点橘色的灯光，在露与雾中流动。那人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抬起眸来，将她落在他的眼底。
半晌，他举起手中新制的长明灯道：“该换灯了。”
她摇了摇头道：“如果点亮新灯，我怕她会迷路。”说话间，眼泪便已夺眶而出。
然后便感到自己进入到了一个怀抱之中，久违的、熟悉的、安全的拥抱之中。
那温暖又美好的气息让她如此贪恋，以至于让她在一瞬间想要放弃复仇。
守在门外的程司灭了那盏灯，一把将她携至那帷幔之后，紧紧拥着她。她听到男子有些颤抖又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微不可闻：“若是你母后还在，你我该是早就在一起了。”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很轻，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果，不过：“现在我与你不也在一起么？”说罢，她欲结束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却没想到，程司并不放手。暖暖的气息痒痒地吹在自己耳边，说出的话却让自己惊出一声冷汗。
“不要动，有人。”
那一瞬间，秋和便感到了从头到脚的冰凉，脑海中无端冒出一句话“来者不善”。自圣元皇后去世后，皇帝下了命令，除非是太子秋业，公主秋和以及他本人或者是这三人带的人，即便是守卫婢仆都不得踏进这行宫半步，违令者死。可今日事圣元皇后生祭，皇帝和太子携宫中妃嫔宫婢所有皇嗣于宗庙祈福，追忆皇后，唯有自己秘密出宫，来此悼唁。此刻来这里的人，多半不怀好意。
此时天色已晚，整座宫殿便只有那一盏陈旧的长明灯晕出昏昏的光，月色只能铺到阶前。秋和与程司便躲在那帷幔之后的黑暗里，通过那帷幕间的缝隙，屏息观察着殿内的情形。不一会儿，看到那一个人影进到殿内。灯光黑暗，秋和看不到那人的正脸，却从那人的步伐中明显感到了其姿势的别扭。秋和心中冷笑一声，此刻就算是看到了正脸，也不过是一张面具罢了。此人处心积虑，连走路的姿势都是装的，又何况是一张脸。
她正揣摩着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不想那人竟径直走向那盏破旧的灯。秋和欲动手，却被程司锢住，两人目光一个交流，秋和便继续看那人。
只见那人细细擦着那盏破旧的长明灯，像抚摸心爱之人的脸颊。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然说话了。可那人甫一开口，秋和便觉得再也难以呼吸。
这世界那么大，大到你走遍天涯也找不到一个人；这世界那么小，小到你转身便看到他。
这声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十年前，就是这声音的主人将那杯鸠酒给了母后:“小人特酿这盅美酒，恭贺皇后娘娘万福。”
酒进肚肠，母后便倒地而亡。又是这声音接着道：“愿皇后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那声音，秋和就是化成灰也记得。
十年了，秋和等了十年了，终于又等到他了。当年之后，皇后宫里的宫人全部被下令处死以殉葬，这个人，果然还没有死。秋和只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这十年果然没有白等。好，好极了。秋和就那样细细听着。
却听那人道：“万事顺遂，您且安息。”然后，便见着那人在那灯下虔诚跪拜。随后便又以进来时的别扭姿势退了出去。
秋和依偎在程司的怀抱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仔细回忆着一切细节，却突然感到一股从头到脚的寒意。这行宫除了自己几乎没有人来，而自己也不过好几个月才来一次，在这间破旧的宫殿里，那盏灯如何不着一尘？一直来擦拭这灯让这等长明的人，又是谁？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秋和只是看着那灯在夜色中似乎烧得明亮了些，一晃一晃，灯火中，她想到了十年前母后讲给自己听的那个传说，声音起伏，像吟诵一段诗。
点亮了长明灯，是为了给逝者的灵魂引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行宫遇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