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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画猫玩月 ...

  •   师弟两边踟躇半晌,拧眉只与盟主说道:“我不信。我若松绑。你还要投我入狱,怎生是好?”

      盟主洒然却道:“小兄弟,你既是阿神的师弟,定然是位天大的好人。我是万般不会再来抓你的。”

      师弟闻言依旧将他拿眼望着,不意艾冯半步于前,好把师弟遮得一遮,冷眉剐了盟主一遭道:“你说识得小师的师兄,且交得证据来。我们共你大道两边,决计不会未辨青红皂白就胡乱拿人,抑或是胡乱放人。”

      盟主叫他堵得半时语塞,念了一晌颓然只道:“我,我身上不曾存得阿神什么信物,不若我与你画上一幅他的肖像,你便可信了。”

      师弟以为此计可行,抬袖遂往盟主肩膊拂得一拂。盟主唯见绳缚得解,并着腹下正经大穴怆然一酸,半身恍惚已没甚知觉。正且仓惶之处,却得师弟一句:“我现在将你松了,你好生画与我看。若然果真如你所言,我便替你解穴,否则——”

      艾冯于后咧嘴一笑:“否则还把你丢进湖里喂鱼。”

      师弟听了只道:“不好不好,喂鱼还是算罢。这穴道就是无人来解,几个时辰也便自己松了。伤不得人。”

      话毕捞得包裹入怀,掏了纸墨与他。盟主提笔停得半日,直往笺上画得一对方圆,又得咬了笔杆愣过一回,良久再书两行,复来煞有介事左右比比划划,容色肃穆得很。艾冯乐得从旁来瞟,师弟火边又烤两条银鱼。

      烤得皮香骨脆月上中天时候,盟主终是敛笔笑道:“如此好了。”

      艾冯扯了望着哂然半声,抬眼却道:“小师,你师兄乃是只猫?”

      盟主拧眉解道:“那不是猫。”

      艾冯说道:“不是猫,怎么身后还有一条尾巴,软趴趴。”

      盟主为他嘲得面上红过一遭,辩道:“那是阿神的剑。”

      师弟看罢默了半晌,说道:“这不是猫,瞧着倒像是师父门下养的白虎。额畔还得一道疤。”

      话毕且将此画袖中好生收着,近得两步复与盟主拱手礼道:“不像。”

      言语时候十指便自推至盟主身前。

      盟主只道如今便要投往江中喂鱼,想他江湖一生百劫不死,现下竟也折在笔墨纸砚之上,顿觉很是萧瑟。萧瑟罢了堪堪闭目,未曾料得阖来师弟一言:“虽则不像,但就是我师兄无疑。盟主,前时得罪,你吃鱼么?”

      盟主得他相救,自是不必喂鱼,还得月下把酒吃鱼。心息一番五味七情沧海桑田已不用提。只向火旁坐罢,笑道:“是我不对在先。还望两位海涵。我唤做武林盟主。因着我师父说,我生就一副好体魄,当是要习得天下武学护卫中州的,是以便为我取名,就叫武林盟主。”

      师弟折眉温言说道:“现今确然名至实归了。”

      唯得艾冯坐多嫌倦,站了抱臂斜来一句:“嘿!看来这天下的师父都省事得很。”

      盟主没来接话,低首吞得半截鱼尾,方才言道:“不知两位更要去往何处?”

      师弟对火说道:“我本想趁着如今一趟花期直向江南看过一回。但艾兄弟有伤在身,不能疾行,我俩便在附近城镇转得一转,也是好的。但今日住店为盟主你扰了。此夜你我三人只得露宿。”

      盟主听他话得甚有惆怅。亦知暮晚山深,一时来风且把几蓑衣冠堪堪都吹成了落拓,是以一江云月孤飞,本该牵连师弟青衣浓淡几回,奈何其人形容望着,也得笑唇素眼鬓深眉浅,衬着野舟野火灯摇影乱,偏生还往颊畔多写一段风流。

      便来多看两眼。

      看罢叹道:“我听阿神说他有个不曾下过山的师弟,他好自关护得紧。他此月中旬本该回门,但临了却将剑穗丢失,只得拖延一段时日。”

      艾冯听了讶然:“不过一枚剑穗难,道还是小师山门信物不成?何必这样顾意。”

      师弟闻言没甚言语,半晌却道:“为何把我师兄,唤做阿神?”

      盟主笑道:“因着阿神无有姓名。他说师兄两字,天下只得你一人唤得。我等遂不知如何称他。见他一手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名动中州。便称他为天山剑神。你若是这般好奇阿神际遇。江湖许多话本小说都是依他写就。明日你俩与我一同入城,买得几本研读研读,俱有趣得很。”

      师弟得他这番来说,“唔”得一声垂目。莫名便见艾冯戳至身畔:“盟主,我也曾读几个话本,里面细细写了一段因由,说你喜穿女装,乃是缘着倾心一位汉子。可是真的?”

      师弟但觉艾冯问得甚有唐突,草草揽他衣袂扯得一扯。盟主望了哈哈只道:“无妨。不瞒两位,我自八岁见他便已心属。一并念至如今。奈何其人忒得不解风情。话也不多,说了十句,一句说了比剑武学,剩得九句,都是我家师弟,唉。”

      师弟听得其后半截,只得哑然瞪眼,喉头噎了半晌,勉强还自一脑浆糊之中抽得勺儿棍儿搅了一搅,得幸搅得一线清明,才来涩道:“莫非,莫非盟主你,你倾心之人,正是师兄!?”

      盟主为他一言勘破,遂也埋头应过,叹道:“不错。但我却将这份心思藏得很好。小兄弟,你日后见得阿神,还请帮我瞒得一瞒。我从前以为,他这般绝世之人,总该有位合衬的姑娘共他既成鸳侣。我是男儿身,做不得姑娘,只好装得姑娘模样。一装便装了十三年,现今是万般戒不掉了。”

      师弟闻罢说道:“盟主,你就是女装着身,也是位江湖俊杰。”

      盟主听了也是一愣。半时以为师弟与他调笑,却瞧得其人神清骨秀正襟坐罢,鬓角得火揽照,好自添得一段冶秾。艳虽艳了,容色仍是端得整肃,正且切切把他看着,显见当真不是随口便来,遂哈哈两声又道:“你别赞我。我彼时从楼头栽下湖来,却是因着身后乡民无意撞上背心。我从小轻功最是差劲,若要舍命追你,也断然不会择此死路来追。”

      师弟得他掏心掏肺坦率来说,亦觉前番几段荒唐,同了艾冯相对寡言半晌,也是笑过一场。

      次日师弟艾冯且与盟主一并入得城去。昨夜众人将歇得甚不妥贴。师弟更念艾冯旧伤未愈,该当好生休息。是以堪堪抵至地头,便要来寻落脚之处。盟主直引了两人还往偏北行,却道:“你们只管住在玩月楼。此楼多是招待武林宿老前辈,我与老板打声招呼。三日之后楼前正有一场惊情辩,你们想也没曾如何见过。”

      师弟闻言挑眉。

      艾冯见他如此情状便知小师又待来问,遂替他解道:“惊情辩是江湖中的一桩大事。每年开春,正道和魔教都会各自拔擢三十人来此,共将中州之事辩得一辩。上至武林盟主继位,下至门派相争合并,都需提上议程。此事历时七日。末了武林盟自然会将结论抄得百八十份散与诸派周知。”

      盟主听了只道:“不错,艾兄弟你此节倒是通得很。”

      师弟得了艾冯来解,便将此事更向心上过了一遍,亦觉甚是得趣,又念半晌却道:“如此若有异议,怎么办?”

      盟主说道:“三教九流魔教邪主,名门正派佛门圣主,大都以理服人。但也少不得有些狭隘之辈,逞不得口舌之利,便要动刀剑之怒。倘若会上有人闹事,抑或日后不循章程办事,我武林盟就需遣人与他们讨教一番,行个方便了。”

      师弟叹道:“盟主你好生厉害!”

      盟主且为师弟如此赞过,心下受用得很,遂拂了鬓角与他笑道:“好说好说,这是我的本分。”

      也是话语之时,便见师弟抬头望他望得一脸崇敬,只觉此子虽共阿神同出一门,但生得温和柔顺,性情甚是迥然。当年他亦曾更与阿神提及此会,不意阿神抱剑冷哼一声,挤得两字:“多事。”

      复来瞟他半眼,又添两字:“无聊。”

      三人这般说得一路,半个时辰方至玩月楼外。师弟目断之处便见一崖高阁危耸,阶旁两双海棠正且焚燃,日下廊前映得往来人面亦着花色,若说有甚不和衬处,唯得匾上一行,银钩铁画书作——玩月楼。

      分明婉约一个名头,却为谁家写得这般草木迟秋,月上一横横得心息破碎,叫人堪堪望着,当能嶙峋落下血来。

      师弟瞧了自是一愣,又看楼前阁门双开,一红一素朱朱白白相与映下,竟从正堂映出一个皂衣汉子来,两步行前攒得盟主猛摇:“盟主,你终于到了!咦,这两位兄台瞧着面生,是你朋友?”

      盟主笑与师弟艾冯说道:“他便是玩月楼楼主了。他姓泉,唤做九叶,你们叫他泉楼主就成。九叶,这位黄衫兄弟是艾冯,这位小兄弟,你就叫他小兄弟罢。”

      几人好生絮絮见礼。末了九叶却道:“都是江湖儿女,唤什么楼主,叫我九叶。只是,小兄弟你没甚名号?”

      盟主摊手只道:“这位小兄弟有个名号,你我当是万般唤不起。他是阿神的师弟。”

      九叶这厢听得句末五字,却将面上憋得一青,草草说道:“那还是叫小兄弟罢。”

      师弟见他容色甚有不善,拱手来问:“不知泉楼主与我师兄可有过节?我师兄性情寒些,但心肠极好。”

      九叶眼见自己还没多来言语,师弟这就替他师兄回护上了,无奈踉跄两步,扶额只道:“小兄弟莫要这般乱说。我与阿神一点过节没有,绝对没有。若要论起,也不过我某日与他玩笑,唤得一声师兄,叫他提剑砍了三日。尚且牵累我门上匾额碎尽,只得着人再来写过。多费我三十两二分六俚银钱,唉,这堪堪一段小事,我是万般不曾放在心头的。”

      奈何师弟眼见楼主面色愈加凄黯,更把账目念得雪清,哪里却是“不曾放在心头”的形容,便又添一句说道:“我,我师兄下山时候向来不曾捎得许多财帛,他上月与我说起,说曾,曾损了玩月楼物什,十分,十分,那个愧疚,要我日后带为偿还。”

      艾冯听他如此说着,拧眉只道:“小师,你先前便已知晓玩月楼?”

      师弟垂目低咳两声,也不答话,便得楼主一把将他揽了,笑道:“好说好说。小兄弟,你,咳,你与你师兄果然甚通事理哈哈哈哈。”

      盟主闻言默了一晌无言。四人且自转向堂前,师弟过了朱门,还将对面白门瞧了半眼,九叶见着说道:“朱白双门是我玩月楼的规矩,魔教中人由白门入阁,正道门众由红门入阁。厢房桌椅亦是两分。这般免去许多刀剑之争。”

      如是,三人将将楼内住下。师弟置了包裹隔壁来寻艾冯,瞧他榻上躺得正是舒妥。遂向床前坐了,问道:“艾兄弟,你伤势今日如何?”

      艾冯哼得两声抬眼:“小师,你诓人诓得甚不像。你此般小技俩,恐怕那个泉楼主早是看透。他不说破,想来也是念着你,念着你太笨些。”

      师弟扶额叹道:“怎就这样明显了?我,我的确未曾听闻玩月楼。唉,艾兄弟,我看天色尚早,想要出门转上一转,你如何计较?”

      艾冯阖目一笑:“不去不去。老子我昨夜和你挤了一晚,累得骨头都松了。”

      师弟听了与他体贴燃罢隐香,将将闭户出得门来。

      饶是玩月楼地界委实太广,师弟院后绕得两遭寻不着路,正且思量欲要纵得轻功跃一回墙。不意却在无人至处见得盟主扯绳牵带正向瓦上来爬。遂匆匆藏声敛气,直往巷口匿得一匿,依稀见着盟主额汗淋漓,也太是吃力些。

      师弟存心相助,又忧着愁着冒然现身损了其人一身傲骨,唯是揽袖蕴了一掌风起,稍得隔空推得一推。盟主凌空但觉一场东君来得稀奇,囫囵便有浑然劲气承他背门于上,遂利落蹬了两遭,顺势翻于阁外。

      师弟瞧得松了一口气在,亦也敛衣点足御风掠得一掠,将将飘出楼去。院外街前遇得盟主整衣理裳,遂攒得一番偶遇形容,共他招呼礼道:“盟主。”

      盟主唤他近前说道:“小兄弟,你今日到此。也好四处看得一看。我还有事在身,不得相陪了。”
      如此两分。

      师弟街头胡乱走了半个时辰,见得摊前多来售些时花水粉玲珑玩物,也兴致缺缺没甚意趣。不想当口转得两回,竟望了一个堂皇去处。楼前两方花树星河倒倾,烈烈湍至台边,拱得一位先生素衣长衫,手边住着茶水壶子,座下稀稀疏疏存着几人,正来听书。

      方才话至天山剑神孤身挑翻南园桃寨的一场旧事。

      师弟便也于下坐了。半晌但觉有人灼灼将他望着,遂左右四顾一回,却见右上一人霜发黑衣长身横剑,得他轻来一瞟,目色也不如何转圜,依旧好把师弟瞧过两眼。师弟迢迢与他拱手。其人见他为礼,一时无端扭头再没相看。

      师弟也不着意。仍是笼袖听书。

      因着师兄每月回门,当是半点不来提及中州情状,日日只合共他山前看月雪中数梅。他就是问了,也捞不着师兄一番说道。是以如今恰得旁者话来,讲衔衣西来江湖种种,讲剑神无双刀影重重,听得委实神往至极,更觉故事动人得甚。

      如是一停便且停至日暮。

      身畔人烟渐来奚落,师弟亦是半点未察。唯得堂前先生拱手敛袖退下台去,案畔灯烛倏然一灭,师弟方才醒得一醒。胡乱起身团了两步,竟不知该往何处回楼。师弟没得奈何,只扶额立了半晌,却在天晚月昏之间,瞧得一人掌灯于旁将他候着。

      还是前时霜发黑衣的汉子。

      师弟拱手欲来问路,其人没得言语,唯拉他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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