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复来去兮夜敛裳 ...
-
敛裳迅速回头。
三位潇洒雍容的公子立在檐下的光晕里。
她家主子依旧打着呵欠一副犯困的样子。杜小侯爷闲闲地背着右手,左手里拿着一个筷筒,朝身旁倾斜着,裴庭云慢慢从筒里又抽出一只竹筷,捏在手里把玩。
“谁!谁敢暗算我的人!”
醉酒的男人看着地上叫唤的兄弟,被吓得去了一半酒意,反应过来,立马摆出蛮横的凶恶表情,好似天不怕地不怕。
“敛裳,过来。”齐君扬一手拿着扇子往后背着敲了敲腰,一手朝敛裳招了招。
敛裳顺从地收了剑,快步走回了主子身边,稍稍低下了头。
“敛裳无能,打扰公子——”
“乖,少爷来给你出气。”
齐君扬笑着摸摸敛裳柔顺的头发,往院门处慢慢走去。敛裳抿了抿唇,跟在他身边。
红妈妈见三位贵人被惊扰出了屋门,现在又朝自己走过来,吓得两腿都颤。
“饶命……三位爷饶命!红妈妈实在拦不住啊!”
“无事。小误会而已,妈妈去前边招待客人吧。”裴庭云绕着竹筷的手朝红妈妈随意挥了挥,笑容一如往日和煦。
红妈妈看着剑拔弩张的形势,“我——”
“去吧。”
杜小侯爷也发话。看他眼神,红妈妈再不敢迟疑,行礼告退了。
一个是吏部尚书之子,官场上有名的手段狠辣的笑面郎君,一个是深受皇上器重的军功世袭一等侯家的小侯爷。再加上旁边不说话的、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京城首富的公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张公子今天怕是要折在她这倚翠楼里了。
“这位——”齐君扬像是半天都没找到适合的词,“敢问,你刚刚想用哪只手调戏这位姑娘的?”
姓张的依旧很张狂,却啥也没想,没脑子又得瑟地抬起了右手,“就用的这只!怎么样了!你——啊啊啊!”
一支筷子在他说话的时候直冲他手心而去,将他右手牢牢钉在了身后回廊的柱子上。他立刻杀猪般哀号起来。
“可是你冒犯了我的人,一只怎么够呢?”
裴庭云会意地微微一笑,手腕微动,只听男人啊地一声惨叫,他的另一只手也被牢牢钉住。
“啊、啊啊啊,我的手!……来人!杀了他们,把少爷我救下来!”
小喽罗们自己都吓破了胆,被那绯衣公子的凌厉眼神一煞,立刻吓得腿也打颤,一溜烟儿跑掉了。
“嗯。现在总有点能说话的样子了。”
齐君扬像是舒服了许多,懒洋洋抬眼看了看那血糊糊的男人,优雅地掩了掩口鼻,“贵姓?”
男人到这地步依然狂妄,“老子是京兆尹的外甥!你敢动我,我让我舅舅做了你——呜——”
一支筷子砸穿了他的门牙,深深插进了他的喉咙,他后背惊出一片冷汗,只觉得自己一乱动,筷子就会扎进脑子里。
齐君扬又打了个呵欠,一脸茫然,“京兆尹……哪个京兆尹?”
杜小侯爷微微一笑,“不用管。明天就不是了。”
说罢,他嫌手重地晃了晃竹筒。裴庭云会意地轻笑,抓起最后五六只筷子如电掷了出去。统统如利箭刺在了男子身上,虽都不是要害,却极为痛楚。
呜呜哀叫的男子眼神里满是惊恐,酒都醒尽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了不该惹的人。
“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真扫兴。”齐君扬又摸摸敛裳的头发,“敛裳不生气了,少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杜小侯爷来了兴致,“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酒馆儿不错,走着?”
齐君扬回头问敛裳,“想喝酒吗敛裳?”
敛裳乖巧点头,眼睛里的光亮一如往常地柔和安静,“都好,少爷。”
“你明知道敛裳不会说不。”裴庭云用眼神谴责着前面两个人,“敛裳又不会喝酒——”
“行了子长,那边菜也不错的!”
“哼……”
……
晚上,齐君扬懒得回家,遣人去两府说了一声,拉着子长借宿光棍小侯爷的侯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做梦了。
他梦见小小的自己坐在轿子里发抖,从帘缝往外,他只看到了一地尸体和血。一个脚步声越靠越近,他几乎能听见那人的冷笑,可此时有一个稚嫩的喊声响将起来,轿子外顿时刀剑不绝——过了好久,轿子外才没有了声息。
突然,一只苍白却沾满血污的手搭上了轿门,他惊了一跳,却看见了属于敛裳的蓝色衣衫。
“敛裳!”
齐君扬忽然从梦里惊醒,手心一攥,满是汗。
“少爷?”敛裳迅速推开门,快步走到他床边,检查了房间里确认都安全,才放心地在床边半跪下,“少爷怎么了?”
面前的人依旧是连发丝都让人安心。她安静的眼角眉梢,如水的眼眸里一如既往地柔和平静,美好的面容向来素净,也没甚表情,却总能融化坚冰。
齐君扬抬手抚了抚敛裳的头发,手却有些颤,勉强咧了咧嘴,“少爷我睡不着。”
敛裳像是感觉到了他所害怕的东西,静静地望着他,轻轻用双手握住了齐君扬的手,令人安心的温暖很快捂暖了他冰凉的手掌。
齐君扬双眼中难得是一片清明柔和。他微微一笑,起来穿外衣。
“少爷我睡不着觉,他俩干脆也别睡了。敛裳乖,侯府戒备森严,你不用跟着我。安心去睡吧,喝了烈酒不睡觉明天会头疼。”
“是,少爷。”敛裳还是和往常一样乖顺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夜,睡不着觉的齐君扬无耻地将睡梦中的裴庭云拖出了房间,无视一众夜巡侍卫惊悚的目光,冲进了小侯爷的寝房,硬生生拉起了醉酒酣睡的小侯爷,让他俩陪他喝酒。
杜绍康快从椅子上栽下来,“齐君扬,老子也是有脾气的。”
裴庭云深呼吸闭上眼,“十个吐息之内你不说个合适的理由我杀了你!”
齐君扬笑得很无畏,“少爷我睡不着觉,给你们讲故事。”
侯爷寝房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吓得侍卫纷纷拔剑。
月儿高挂,不见星子。
齐君扬十三岁那年,敛裳十岁。三月,他从苏州回京遇到了流寇,所有的侍卫一炷香内都被杀尽了,他却毫发无伤。
“是敛裳拼着命杀了所有歹人……她浑身都是伤,一直在流血,却一直撑到帮我找到可以帮忙的人。我记得她晕倒在我怀里的时候,还不到我肩膀。”
脑海里的血光呼唤起一片阴郁的记忆。齐君扬抿了抿唇,仰头咽了一大口酒。
彼时现在的首富还不是首富,处处受人限制,连带他也经常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敛裳一介下人,出手相护反被告黑状是常事。
“因为敛裳的身份只是下人,人前,我娘为了息事宁人,总是狠狠打她;可是等回到家里,我那温柔娴淑的娘却还要更狠地抽她好几顿鞭子,骂她不懂世故、不懂得看人眼色。无论我怎么求情娘都当做没听见……是了,那时君挽年纪小、娘疼她,我便求她去跟娘求求情,可饶是君挽自小吃斋念佛、慈悲心肠,也只帮我说了几句便再也不管这事。当初敛裳来我身边时,我爹还让我对敛裳好一些……可也是奇怪,每次敛裳奄奄一息,他更是从来没有过问。”
“自那以后,别人欺负上来,敛裳再也没有回过手,只是一再退让,她又护着我……到最后,总是我没事,她浑身都是伤。等到我爹成了巨贾,也没有变过。”
裴庭云斜靠在椅子上一直纹丝不动,听到这里,终于拧起了眉头,“所以刚才那群恶狗那样言语相辱,她都没有出手,更没有说你我的名字?”
齐君扬也不知在笑什么,只是不停灌酒。
什么温柔贤惠、菩萨心肠,什么乐善好施、忠厚有德,在他眼里,齐府那群面热心冷的家人,都抵不上天天陪在身边的敛裳。“我那时便发誓要护着她,再也不让她受伤。”
杜绍康哈哈笑了,“君扬,我信你,爷觉得你还是蛮有本事的。”
齐君扬也哈哈笑了起来。是啊,我本事还蛮大。
裴庭云朝齐君扬脑门儿扔了个酒盏,“都是兄弟,这些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齐君扬一闪躲开了,喝酒喝得脑子昏昏,眯着眼想了很久才道:“这是家事,你们俩也插不上手……再说了,子长,我那君挽妹妹这么喜欢你,你也喜欢上她自然是好。我要是早早告诉你这些事,岂不是毁了我妹妹在你心里的形象?不过你既然不喜欢她,那我现在拿出来说说也无所谓了……”
裴庭云一听到齐君挽的名字,清俊的眉眼间就都是痛苦,听他喜欢来喜欢去说了半天,终于头疼地撑住了额角。
杜绍康已经喝高了,看见裴庭云头疼的样子,事不关己地高兴大笑,一只手状似调戏地虚虚往子长的下颌勾去。
“咱们子长……嗝,那可是风华绝代!小裴大人一出门哟,街上的官家小姐立马多了一倍!哈哈……今儿还遇见了什么王小姐、李小姐……哪里是来买胭脂水粉啊衣饰头簪什么的,分明是来看你的!哎哟,那搔首弄姿的小模样儿,真是笑死我了……”
“一喝酒话就多,真他妈烦你……”
裴庭云终于忍不住也爆了粗口,随手拣了个靠枕就砸在杜绍康脸上。杜绍康闷闷的“啊”一声,抱着枕头往后一仰就睡过去了。
裴庭云一皱眉,回头一看,齐君扬早就歪靠着椅子睡着了。
“真是……烦死了,半夜不睡觉,讲什么故事……”
裴庭云侧了侧头,找了个舒服些的角度靠在椅背上,一闭眼,却都是那个多年不变的模糊身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可若有人在,一定能听见他喃喃的是一个清晰的名字。
敛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