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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六章 天涯去不歸(五) ...

  •   打算回來向賈命公密報宵非他親生子的狂龍,豈料一回到賈府,便是連串變故。被挾持的宵竟在屋內,更震驚的是,月不全竟是孤獨缺。看著倒臥血泊中的昔日大哥,狂龍措手不及,一時無法反應。
      賈命公待要問吞佛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料院外又傳出陌生女子的喊聲。

      練峨眉的聲音傳入耳,有什麼在腦中斷裂,狂龍暴躍而起,衝向聲音來處。吞佛拔腳便追。
      「你留守!」所長命一名警察顧守,帶著另一名警察和賈命公加入追捕的行列。

      宵熱淚盈眶望一眼孤獨缺的遺體,那睜大無神的眼,微帶笑意的僵硬唇角,彷彿在暗示他什麼。
      『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爸爸,練龍是月不全的同夥,我聽到他們兩人談起暗殺前任保鑣的事。」
      承接孤獨缺的臨終暗示,宵衝出書房,對著正要出後院門的賈命公背影呼喊,嫁禍狂龍。
      賈命公聞言,停下腳步,臉上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引狼入室!可惡!所長,如果狂龍又回來……」賈命公咬牙切齒,暴怒不已。
      「殺無赦!」所長向著留守的警察發出格殺令。

      賈命公離去後,宵見警察守在後門口,好奇地往山邊張望,便又再度溜回書房。
      孤獨缺依然瞪著大眼向著他微笑,宵蹲跪在他身旁,伸出一手,輕輕闔上他的眼睛。向遺體拜了三拜,閉上眼,淚水成串滴落。
      『孤獨伯伯,請你一定要保佑我的爸爸、媽媽,平安無事。』

      「宵?」在房內細聽樓下動靜的二夫人驚魂初定,此刻仍站在樓梯口不敢下樓。

      拭去淚水,再看一眼孤獨缺,宵站起身,出了書房,順手帶上門,上了二樓。

      「宵!」二夫人伸手欲擁抱宵,但見他衣物沾血,不禁倒退兩步。
      「媽媽去休息吧,我沒事。」急於擺脫二夫人好一個人獨處,宵隨口應付,逕自進入自己的房間。
      「嗯,那就好好睡吧。」二夫人一夜未眠早已疲憊不堪,見宵進房,便也由他。

      『你們等我出來。』
      想起適才與父母道別的言語,宵從窗戶遙望連輪廓也看不見的山影,臉色蒼白,暗暗祈禱團聚之約不會成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

      驀然,一聲,再一聲,連聲槍響劃破山城寧靜的夜,也在宵胸口劃開一道裂痕。

      『媽媽!爸爸!』
      想立刻衝去父母懷抱,但長年的訓練讓他的心智遠超過實際年齡。他知道現時的自己無能為力,也不能讓已脫離掌控的情勢變得更加複雜,更不能讓吞佛多年經營毀於一旦。他很清楚媽媽之所以出聲叫走狂龍,目的在於保護自己,他不能讓父母的苦心白費。
      他恨自己的理智。
      克制住蠢動,雙腳因而顫抖,宵站立不住,跪倒窗下,抱緊自己,淚如泉湧,一滴接一滴,有節奏地在地上敲擊出夢碎的旋律。

      ※

      萬沒料到練峨眉竟然出聲呼喊,旱魃大吃一驚,拉起她拔腳往吞佛計劃中的土地公方向急奔而上。黑夜掩護了身影,卻掩蓋不住匆促的腳步聲,逃亡與追殺,在暗黑中愈發響亮急迫。

      狂龍尋聲追趕,暗夜中仍可辨識前方的身影有兩人,意會旱魃就在練峨眉身邊,狂龍更加瘋狂,潛能爆發,如飛而至。
      吞佛心急如焚,怎奈慢了一步,儘管熟悉地勢,卻是追不上發狂的龍。
      無法按照計劃在土地公廟與吞佛、孤獨缺會合,旱魃臨機應變,不做停留,迅速往左,接近小路口時,月牙破雲而出,身影立顯。

      「我要殺了你!」
      已追至土地公廟的狂龍,月光下乍見旱魃與練峨眉,瞬間猶如瘋狗,淒厲嘶吼中朝兩人瘋狂射擊。

      「殺了他!殺了練龍!他是奸細!」
      月光同樣也讓狂龍現影,槍聲乍響,賈命公的呼喝聲中吞佛回擊,朝狂龍連開兩槍。狂龍矮下身調轉槍頭,射向吞佛所立之處,微弱月光下,雙方都沒有得手。所長和警察於此時奔至吞佛身旁,也加入槍戰,剎那槍聲大作,點燃山下燈火,一盞接一盞,驚慌地亮起。

      旱魃拖著練峨眉甫鑽進芒草叢,練峨眉便伏倒在地。
      「峨眉?」情況緊急,不容細辨情況,旱魃揹起練峨眉,慌不擇路,艱難地在茂密的芒草叢中更往深處鑽行,銳利的葉緣像要驅退擅闖者般,在他臉上毫不容情地劃開血痕。

      「哈哈哈!賈命公,你是個傻瓜,你兒子……啊!」
      遭賈命公下令格殺,狂龍更加瘋狂,邊往小路口奔去,邊大笑著欲說出宵的身世。此時吞佛跨上最後一階,朝他再開一槍,狂龍悶哼一聲,再無聲息,待追至小路口,已不見狂龍身影。寒風瑟瑟,草葉沙沙,分不清是人為還是風吹。

      警察拿出手電筒,吞佛立刻接過,發現從土地公廟直到小路口的一行血跡。
      『狂龍中槍了。』
      吞佛仔細檢查小路口的草叢,血跡至此而斷。跨腳便要往草叢鑽入乘勝追擊,卻被所長所阻。
      「不可!這草叢比人高,易藏身,且範圍如此大,又是黑夜,進入太過危險。」

      「阿姐,妳忘了小時候玩捉迷藏,我總是能找到妳嗎?好懷念啊,阿姐……」
      落山風捲吹得芒草紛紛低頭,月光下,菅芒花發出銀光搖如招魂幡,狂龍的聲音從草叢深處斷續傳出,字句被山風吹得支離破碎,夾雜草葉翻飛沙沙作響,難以分辨傳出的方向,卻更讓吞佛毛骨悚然,憂心如焚。

      賈命公靜聽一會狂龍模糊不清的聲音後,面對吞佛說道。
      「聽不出方位,但距離已遠,不論那女人是誰,練龍似乎欲殺之而後快,就讓他們自相殘殺。穿越草叢只有叢山峻嶺,無路可走,只要守住這裡便可。何況天快亮了,等軍隊來再大舉搜山,諒他插翅也難飛。」

      『原來他沒有看到旱魃。』吞佛從賈命公的話中推敲。

      眾人在路口埋伏等待,吞佛強自鎮定,冷靜分析現下狀況。
      『進入草叢,狂龍未必找得到,到了山上就更難找。狂龍受傷,行動必受影響,就算有槍,憑他們兩人的智慧和旱魃的體魄,未必不能一敵。只要部隊搜山先發現狂龍,就算抓到兩人,也無證據顯示他們與月不全有關,何況賈命公和所長也認定練峨眉為狂龍仇敵。只是這一搜山……倘若讓部隊發現旱魃往山中逃逸,會不會聯想到基地?進而察覺旱魃的目的地?隨後而來的蓬萊幫,又該如何到基地與旱魃會合?我必須想辦法阻止部隊搜山。』

      「賈先生,既然月不全已死,只為搜補狂龍勞煩部隊,就顯得我們警察太過無用……」吞佛欲說服賈命公取消部隊搜山。
      「不,他的目的絕不只是偷黃金如此單純,否則何須殺保鑣潛伏在我身邊?我懷疑他是反叛份子,還差點因此遺失重要文件。能活捉查出他的組織或底細最好,若不能,我也要親眼見到他的屍首。何況鬼梁將軍下令非殺了反叛份子不可。」

      自食惡果,吞佛無言以對。賈命公會做此推論無可厚非,而他既不能解釋狂龍真正的目的,更無法說出偷文件的真正犯人,只能另謀對策。

      『萬一……必要時,我得協助蓬萊幫撤離,將傷害減至最低。』

      「朱警官!我命你回賈府處理月不全,將他搬至警局,我與賈先生先一步到碼頭等部隊前來,你處理好便與我們會合。你,留守在這裡,不論是誰從這裡出來,格殺勿論。」
      主嫌已伏法,所長不耐吹風久候,便命警察守住小路口,率先往石階而行,賈命公緊接在後。

      上司命令不可違,一咬牙,背過身。變化突生,已脫離掌控,吞佛雖揪心旱魃安全,但通盤料算,權衡輕重,此刻一意孤行搶救旱魃,必招致更大損失。計劃是自己所定,情報也已傳出,蓬萊幫亦將抵達,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只能暗自祈禱旱魃夫妻平安逃過此劫。
      然而千算萬算,卻算不到練峨眉中槍。
      『大局為重……旱魃……只能靠自己了……』

      『孤獨缺……』
      事發至今,連一瞬躊躇、悲傷的時間也不允許,此刻要再面對孤獨缺,吞佛恍然有隔世之感。月牙再度隱沒,而太陽似乎再也不會升起,看一眼手中的槍枝,望一眼黑暗的山巔,深吸口氣,吞佛提腳跨下石階。

      ※

      腰際傳來一陣溫熱黏膩,知道是練峨眉的血已滲透自己的衣服,溫熱了肌膚,旱魃停下了腳步。
      「不能停……」練峨眉伏在旱魃背上,虛弱地阻止。
      「噓……別出聲……」旱魃蹲下身,將練峨眉放下,焦心地欲察看她的傷勢,卻哪裡看得清。
      「子彈貫穿腰際……」練峨眉細聲地,一手抓住旱魃的手,按放在傷口上,讓他知道自己的傷處。
      貫穿的傷口血流不止,旱魃按下焦慮,脫下外套,再扯下身上棉衣的兩隻衣袖,連接成長條,緊綁住練峨眉的腰。

      「啊!旱魃,我應該叫你一聲姐夫呢。」
      「姐夫,我真是遺憾,如果你早點告訴我,咱們不就能早點兄弟相稱嗎?」
      「更遺憾的是,我這個作舅舅的,連個紅包都沒給過外甥,這傳出去,人家會說我狂龍小器呀。」

      狂龍戲謔又挑釁的聲音越來越靠近,說到最後只離兩人幾尺之遙,旱魃緊抱住練峨眉,蹲伏在草叢內不敢作聲。

      「賈宵是嗎?是什麼原因會讓賈命公收養呢?不會是因為我吧?還是另有原因?」

      「留在這裡,我引開他。」旱魃掏出口袋內的小刀,在練峨眉耳邊輕聲說道。
      練峨眉緊抓住旱魃,意識異常清醒,搖了搖頭。
      「妳需要馬上就醫。」旱魃極力控制自己,才不讓聲音顫抖。
      「我們走不出瑞芳,即使出得去,我也撐不到基隆。旱魃,面對現實,你心裡清楚。」練峨眉微微一笑,仍是搖了搖頭,黑暗中,眸光閃過堅決。
      旱魃無語,替她包紮時,從外衣的血濕觸感就知道她傷勢嚴重。

      「不是我要說,長得跟你一點也不像,我看……倒像藺無雙。你不覺得嗎?」
      狂龍聲音又起,旱魃無奈,兩人屏氣凝神,靜聽狂龍動靜。旱魃伸手在身旁附近摸索,摸到一顆柚子大小的石塊,緊抓在手中。狂龍兩手掰開草葉前行,朝兩人藏身處逼近。

      「軍隊馬上就到了,要是他們放把火……你說,我是不是該一狀告進閻王府?唉呀!我得先想好罪名……就說通姦如何?」

      「阿姐,我的腿好痛啊,流了好多血,小時候我受傷生病,總是妳在照顧我,阿姐……阿姐……我們回家找爹爹……」
      狂龍叨絮又凌亂無章的語句方落,旱魃計從心生,一揚手,用力將手中石塊遠遠拋出,石塊落地發出悶著音聲。
      狂龍哈一聲,不顧草葉銳利割人,迅速尋聲追去。確定引開狂龍,旱魃揹起練峨眉朝反方向前進。

      也不知奔了多久,旱魃終於停下腳步,已適應黑暗的眼睛,努力辨識所處位置,待判明後,不由得心中悲苦。原來一陣急奔,竟已到了山邊,旱魃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旱魃本欲引狂龍往山邊靠近,自己則揹練峨眉往出口而行,希望能在部隊抵達前即時逃離這片草叢,下到瑞芳鎮內送醫。他相信只要躲過狂龍,吞佛定有辦法保兩人平安。怎奈黑暗的菅芒叢中方向感全失,石塊完全拋擲錯方向。此刻眼前是無窮盡的黑暗,而那白花花的菅芒那端,不見期待中的燈火,而是一片陰黑的樹林輪廓。
      『天要亡我嗎?』

      「旱魃,繼續前進。」。
      「不!我揹妳出去,我不管什麼國仇家恨,我只要…….」再控制不住,旱魃淚水滴落。
      練峨眉開始掙扎著要滑下旱魃的背,旱魃只好放下她,將她擁進懷中。

      「旱魃,來不及了,趁我現在還有力氣說話……答應我一件事好嗎?」練峨眉舉起雙手,捧住旱魃的臉,讓他面對自己。

      「為了救宵,我們陰錯陽差將阿龍引進這裡,讓秘密路徑曝光,我們有責任彌補這個錯誤,否則會害了蓬萊幫。蓬萊幫若被捕,吞佛必想辦法營救,長年苦心可能毀於一旦。吞佛出事,宵怎麼辦?他再聰明冷靜,畢竟還是個孩子。」
      「我這一生,空有抱負卻一事無成。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我沒有一樣盡到責任……」
      「不是的!妳是好妻子……」摟住已漸失溫的嬌軟,一手輕撫她的臉,旱魃勉力勸慰。
      「謝謝你……」一滴淚悄然滑落,濕了旱魃的手。

      「要如何彌補?談無慾他們未必能平安到達基地……」
      「這就是我要你答應的事。揹著我,你到不了基地。旱魃……殺了我!」
      練峨眉蒼白的臉上突顯興奮的暈紅,眸子在黑暗中閃過異樣的炫彩,旱魃驚駭莫名,緊摟的手不自覺地搖晃,彷彿她已意識不清。

      「我很清醒,這輩子沒有這麼清醒過。」
      因說話而漲紅了臉,因迫切而大力呼吸,練峨眉神情激動,越說越快。
      「殺了我之後,放火燒草叢,讓我與阿龍葬身這裡,別讓他有機會下山對宵、對其他人下手。賈命公未必知道你的存在,只要火滅之後找到兩具屍體,部隊便會撤離,蓬萊幫才有機會安全通過,趕往基地。旱魃,此事無關民族大義,只是為人母的最後遺願。這是我僅能為孩子做的了。我們多年來的隱忍,無非是為了宵的安全,別讓我們多年的犧牲徒勞一場。成全我,別讓我死得……毫無價值。」

      「妳怎能如此要求我……太殘酷……」旱魃激動得全身顫抖,話語破碎,像從喉頭硬擠出來般乾澀。
      練峨眉輕嘆一聲,勉力舉起手臂,纏上旱魃的脖子,用力將身體抬起,用臉緊貼住他的。
      「記不記得你曾說過,上輩子仇人……下輩子情人……」
      「峨眉……」旱魃痛苦地閉上眼,已明白練峨眉要他殺她的真正原因。剎那淚如泉湧,一滴滴落在練峨眉肩頭。
      「別讓阿龍成為我的仇人,下輩子我再也不想與他有任何糾葛。旱魃,讓我死在你手上,好讓我們下輩子再做夫妻。」
      「不……我做不到……」
      「不論是你欠我,還是我欠你,從十六歲認識你那天起,生生世世……我總是跟定你了……我只恨……這輩子……愛你愛得不夠……」熱淚湧出,從自己的臉流向旱魃的臉。
      旱魃已無法言語,緊擁住練峨眉,心碎如菅芒花仔,被風吹向看不見的遠方,再無法回故鄉落地生根。

      「阿姐、旱魃,小弟突然覺得很怕死,所以我還是不跟你們一起死了,希望你們別怪罪我啊。阿姐最愛爹爹,對朋友比對我還好,小弟不能陪妳死,只好叫他們陪妳了。妳說好不好啊?阿姐?哈哈哈……」
      越離越遠的話聲斷斷續續,話中瘋狂的意圖,被冷凝的風吹攪得破碎而模糊,四散在這片山坡。菅芒花一陣搖晃,彷彿為訣別中的愛侶,隔離惱人的音障。

      「快動手,別讓阿龍逃脫。天亮前完成,才能適時讓部隊發現……我們的屍體。」抓住旱魃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壓住。
      「為了宵,你一定要活下去。旱魃,答應我。」

      十指一接觸那微溫的肌膚,旱魃壓抑的哭聲,轉為悲泣。指尖輕輕愛撫著練峨眉細長的頸項,那曾是最令他消魂纏綿流連不去的地方啊!
      「我……答應妳……」

      『我只願與妳同生共死啊!』
      嚥下心中吶喊,旱魃咬緊牙關,艱難地允諾,十指簌簌而抖,幾要抽搐。
      他知道她的判斷是對的,他佩服她當機立斷的智慧與勇氣,但他沒有勇氣結束她的生命和只差一步便到手的幸福,他恨這一切為何要他來承擔?

      得到允諾,練峨眉輕輕一笑,滿足地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
      淚如雨下。
      旱魃俯下頭,唇覆蓋住那令他銷魂蝕骨的柔軟,一再一再地感受練峨眉的溫度……
      天人交戰。
      十指掙扎而顫抖地掐住她細長如天鵝的頸項,不情願地收緊,又不甘心地鬆開。
      『為什麼?』
      再度慌亂地鬆手,旱魃悲哀地自問。
      『我們只離幸福一步啊……』

      「因為愛……」彷彿能聽見旱魃的心語,練峨眉輕聲喃語,語氣中濃濃的幸福。
      旱魃終於明白了。
      想起相隔十數年才擁入懷中的宵,那渴望多年的天倫,說放就放,需要多大的勇氣?
      想起毅然拋下富足優渥生活的蓬萊幫,是什麼讓他們義無反顧?
      舉著民族大義的旗幟,前仆後繼無所畏懼,其背後不過就是為所愛的人,追求一個自由、平安、幸福世界的最卑微希望。
      一個母親的心願。

      「峨眉,妳是我今生最大的驕傲!」
      十指用力,緊扣住頸動脈微弱的跳動,旱魃再度吻上她的唇,吸取她最後的生機。
      『峨眉……等我……下輩子……我們做對平凡夫妻……』

      兩行淚緩緩從練峨眉眼角流下,黑暗也遮掩不去的晶瑩,流過鬢角,滲入大地,成為種仔的養份,如母親滋養孩子。

      她的舌不自然地伸進了他的嘴裡,他的指尖已感覺不到絲毫脈動。旱魃抱緊猶留餘溫的軀體,心痛得無法呼吸,張大嘴,仰天無聲長嘯。
      『峨眉!峨眉!』

      是幻聽嗎?不知從哪裡傳來綠繡眼愉悅的鳴叫。
      睜開眼,淚霧中彷彿看見那白衣女子對他輕笑招手。
      『旱魃、旱魃,來我這兒!』

      ※

      「因為愛……」
      包覆的十指逐漸用力,練峨眉微微一笑。
      眼前的黑暗化為那年黃澄的落日,她再度看見那個赤裸著上身,向她奔來的粗野漢子。
      輕輕一笑,撩起裙襬,坐在石上,將頭舒服地靠在他結實的腿上,輕唱起『擺渡』,而他輕搖芋葉為她驅蟲。
      芋葉搖晃得她有些昏昏欲睡,她看見父親在一旁打拳,金八珍輕梳著她的髮,而朋友們則在一旁談著未來志向。
      她翻了個身,看著他與孩子在浴桶內嬉戲,水潑濺到她臉上,一滴一滴,還帶著微燙的溫度,讓她想起他們之間下過的那場雨。
      她滿足地呼口氣,再感受一次他的嘴唇舔吻舌尖的熱度,甜蜜讓意識逐漸昏沉,終至墜入夢鄉。
      夢中,她愉悅地向他輕笑招手。
      『旱魃、旱魃,來我這兒!』

      ※

      吞佛面無表情一臉冷然,與留守警察合力抬出孤獨缺的遺體,宵手拿毛毯站在樓梯口。對上宵紅腫的雙眼,輕易解讀出那眼中的疑問與焦慮,吞佛只是輕搖了搖頭,一句解答也沒有。時地不宜,宵懂事地沒有追問,默默跟在身後。
      將孤獨缺放上手拉車,接過宵手上毛毯,將孤獨缺全身覆蓋住,彷彿他仍然會感覺到冷。

      「你繼續留守。」
      吞佛派下命令後,鑽進手拉車內,抬起把手,朝碼頭方向而下。
      長街上踽踽獨行,身後的重量拖慢了腳步,也拖垮僵硬的顏面。慕然,一個踉蹌,吞佛伏倒在地。緊抓把手的雙掌,因用力而青筋暴現,放棄強撐而顯鬆垮的雙肩不住顫動,低下的頭看不清表情,但一滴滴強有力擊打地面的,是不能見光的淚……
      『羽仔……宵……對不起……』

      ※

      走到幾尺之外,迅速割下芒草,拿出打火石點燃火種,將引燃的芒草隨意拋擲,就著火光,旱魃終於清楚地看見了練峨眉。
      一臉安詳,微微地笑著,像是正夢著幸福的場景。
      旱魃將她挽起的髮鬆開順直,那是十六歲的練峨眉,他最愛的樣子。
      割下一綹自己的頭髮,放進練峨眉懷中。再割下一綹她的頭髮,用手帕仔細包好,放進衣袋內。
      最後一次輕撫她的面頰,最後一次親吻她的唇。
      「不說再見,因為妳在我身邊。」
      將芒草覆蓋住練峨眉,拋下火種,旱魃轉過身,再不回頭,朝山的那一方奔去。
      『妳未完成的,我替妳完成。』

      火海漫天,彷若曙光,映襯得稜線隱約可見。落山風吹向山坳,將火苗掃向山下慌亂的世界。

      ※

      天乾物燥,風勢助燃,頃刻之間,整片芒草坡已是熊熊大火。
      野火遼原,人力無能施為,居民與部隊只能緊急鏟除土地公廟一帶的芒草,闢建防火線,阻擋火勢借風勢往山下住宅區延燒。

      「留守的警察哪裡去了?」
      所長暴怒的喝斥,在紛嚷的吵雜聲中,顯得幾分虛弱。偷眼瞧了下一臉冷然的指揮官,連神情也變得怯懦。
      指揮官正是臨時改變主意,親自率軍前來緝拿叛亂份子的鬼梁天下。
      防火線成功阻擋了火舌,天色大亮之際,火勢已漸微弱。雙手抱胸,瞇眼盯著蒼翠如故的山脈,鬼梁天下沉默不語。

      『旱魃,是你放的火嗎?』
      眼望火海,吞佛內心激盪如潮,眉間川字彷如防火線,緊鎖住心頭焚燒的憂慮。一方面佩服旱魃與練峨眉的機智,唯有燒了芒草坡,才能驅退狂龍,更甚者,讓他葬身火海。部隊搜不到人便會撤退,即使時辰擔誤,蓬萊幫卻能更迅即穿越,直接上山。另一方面又擔憂兩人的安全,搜不到人,部隊亦有可能上山搜尋,如此,蓬萊幫就必須撤退,任務失敗,而旱魃兩人則孤立無援。

      『但願此舉奏效……只要在山上藏兩天,過了風頭便可下山。』
      吞佛努力安慰自己,但警察失蹤的陰霾卻在心頭揮之不去。

      被禁足的宵站在窗口,望著焚燬希望的火光,蒼白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山林青翠,雲、霧、煙混合交融,在燦爛冬陽下交織成一匹美麗薄紗,覆蓋了血腥殘酷的真相。二夫人在一旁嘮叨著要盡快送他去日本,最好立刻就走。宵聳聳肩當作回答,毫不在乎。
      『只要你們平安,就算一輩子不能團聚,宵也心甘情願。』

      ※

      晨間最是紛擾熱鬧的碼頭區,今日顯得安靜許多,只有管制出入的駐軍手中的步槍,顯露不尋常的氣氛。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煙味與淡薄焦臭,三三兩兩聚集的工人與小販,有人不時望向派出所內毛毯覆蓋的屍體,有人不時望向山邊衝天的煙塵,議論紛紛地談論月不全與叛亂份子。

      慕少艾頭戴斗笠,臉上貼著狗皮膏藥,扛著扁擔竹簍,喬裝成賣藥的江湖郎中,與九禍、赦生沿河岸徒步進入瑞芳。
      一如預期遭駐軍攔下盤查,三人不慌不忙,走到一群面有懼色的小販隊伍後面,等待軍人檢查。望向交頭接耳的人群,慕少艾立刻察覺不尋常的氛圍,心頭隱隱不祥。

      「你們來瑞芳做什麼?」
      軍人邊搜慕少艾和赦生身體邊發問,九禍是女人,軍人只是看了看她,不便搜她身。九禍識相地轉個身讓他目測,還刻意粗俗地拍了拍比平日更壯碩的胸膛腰腹。
      像是一夜發胖,九禍今日看起來臃腫許多。

      「我們是雜耍賣藥的。赦生,耍個猴戲給爺們瞧瞧。」九禍露出燦爛的笑容,風情萬種,口齒清晰地答話,毫無懼色。
      赦生從竹簍拔出大刀,呼呼便要當場耍將起來。
      「不必了!」
      日本軍人不耐煩地阻止,佔台多年,對台灣的風俗民情多少有些了解,對雜耍賣藥並不陌生。
      軍人打開竹簍,簍內裝滿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另一簍則裝滿各式刀劍雜物,外頭還掛了兩個火圈。從藥罐最底下抽出幾罐,打了開,嗅了嗅,皺起眉頭,彷彿藥臭難聞。

      「這是什麼藥?」
      「將軍,這藥可是萬靈丹,又強身壯陽。來來來,您拿兩罐去補身。」九禍熱情地硬將藥罐塞進軍人手中,又伸手拿出好幾罐,兜在衣上,像不要錢似地,大方分給站在一旁戒護的其他軍人。
      「胡扯!拿回去!」問話的軍人將藥罐丟回竹簍內,其他軍人也不賞臉。
      「這真的有效。」九禍再次強調,又將藥罐遞出去。
      「走吧!走吧!」軍人不勝其擾,揮手放三人進入。
      「真是可惜。很有效的……」九禍一邊收拾一邊還在叨唸,看得慕少艾又好笑又佩服。

      順利進入瑞芳,慕少艾三人立刻走到派出所對面的樹下,窺看所內,盼能看見有可能是吞佛的人。但所內空蕩蕩,只有一條毛毯覆蓋的物體擺在廳中央。
      心急的九禍立刻上前尋問在地人出了什麼事。你一言我一語,熱心的民眾七嘴八舌,說出讓慕少艾幾要昏厥的殘酷事實,但關於叛亂份子,卻是誰也說不清楚,多是臆測。
      衝動地拔腳便要衝進所內掀開毛毯確認,卻被九禍拉住。
      「忍!」九禍哽咽地。
      「慕叔叔……」赦生抱住全身顫抖的慕少艾。
      「他怎麼了?」說故事的大叔幾分疑惑地。
      「他有羊癲瘋,此刻發作呢,休息一下就好。」九禍故意地,群眾果然恐懼地退開。
      伏在赦生肩頭,歪斜的斗笠陰影下,血紅的眼,瞪著那件毛毯,慕少艾緊咬下唇,血絲滲出,淌落……
      一陣風吹掀了毛毯,露出兩隻鞋底,彷彿孤獨缺在跟他打招呼。

      『孤獨缺!你給我起來!起來!……站……起……來……』
      慕少艾一張口,咬住了赦生肩頭,強壓下即將衝口而出的嘶吼,淚水洶湧而出……
      肩頭吃痛,赦生仍奮力抱住不住抽搐的慕少艾,直到抽慉停止,軟癱在赦生懷中。赦生的肩頭與胸前,淚水混著血水,濕了一大片。

      「走吧。」
      將斗笠重新戴好,慕少艾將眼光調回,蹣跚地跨步往目的地而行。赦生挑起扁擔,與九禍憂心地跟在他身後。
      踉蹌的腳步,隨著遠離孤獨缺的距離,逐漸平穩。慕少艾抬高斗笠,望向前方的眼神再度轉為犀利。

      『孤獨缺!你這個混帳!』
      『哈哈哈!我混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彷彿聽見孤獨缺戲謔回應他的咒罵,慕少艾微微一笑,拋卻悲傷,腳步越走越堅定。

      途經一死巷,九禍進入,慕少艾則與赦生站在巷口遮擋。不一會,身材回復窈窕的九禍走出來,手上多了一個布包。慕少艾將斜揹在身上的皮包拿下,將裡面的雜物往竹簍一倒,改放布包。

      ※

      「搜!」
      鬼梁一聲令下,部隊開始進入已成焦土,只餘殘火煙霧的災區搜尋,吞佛與同事也加入搜尋的行列。
      「找到一具屍體!」
      進入未久,幾乎是立刻便發現屍體。隨著喊聲,吞佛的心倏然揪緊,跨步往發現處奔去。

      「離出口這麼近,差一點就逃出來了呢。」被隔離在土地公廟前的圍觀群眾議論紛紛,好奇地上前,一名警察不時吹哨子要他們別太靠近。

      燒焦的屍體已看不出樣貌,但吞佛一眼便認出不是狂龍,而是失蹤的警察。眼光仔細搜尋,衣物燒燬殆盡,沒有發現任何金屬物殘留,也沒有發現警槍。

      『看來是狂龍殺了他,將他拖到這裡,為什麼呢?換穿警察制服逃走?』
      『旱魃呢?練峨眉呢?狂龍又會去哪裡?』

      確認不是狂龍,吞佛更加憂慮,努力推測狂龍可能的去處。突然,一個影像浮起,那是宵遺失的照片,照片上兩個稚幼的身影……
      羽仔和無豔!
      推測出狂龍可能採取的報復手段與對象,吞佛顫慄不已。
      『大稻埕!』
      『蓬萊幫已經出動,金八珍和孩子們在哪裡?有人保護嗎?我必須想辦法盡快通知金八珍。』
      『狂龍!你要害多少人才甘心!』
      吞佛心急如焚,不料打擊接踵而至。

      「這裡還有一具屍體!」
      一片焦土,無芒草阻路,搜尋毫無阻礙,未久,遠方再度傳來噩耗,吞佛閉上眼,兩腿發軟,幾乎站不起身。
      不是旱魃便是練峨眉,他心下清楚明白。變化一波接一波,完全脫離掌控。蹣跚地往陳屍處靠近,吞佛方寸大亂,心力交瘁。

      嚴重碳化幾成骨灰的屍體已分不清是男是女,吞佛從骨架粗細認出是練峨眉。
      『原諒我……是我害了你們……』
      吞佛自責不已,雖然狂龍才是這一連串失敗與悲劇的起源。心亂如麻,腦中不斷想著如果將宵送給平凡人家,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沒有給宵照片,狂龍不會發現真相。
      『如果……太多的如果……』
      視線越來越模糊,淚水湧出眼眶。
      煙霧是流淚的最佳藉口。

      「將軍!」
      身旁一個端正敬禮,吞佛從悲傷中清醒,靜靜退向一邊。
      鬼梁軍威十足,走到遺骸前,蹲下身,仔細察看,默不作聲。

      『雖然狂龍沒有死,但我向妳發誓,絕不讓妳的犧牲白費!』
      望著練峨眉,吞佛咬牙立誓。
      收拾悲傷,再次仔細研究現場。
      『原來火是從這裡開始焚燒……』
      得知練峨眉不是活活燒死,讓吞佛好受了些。看著遺骸,推測出是因為練峨眉死亡,所以旱魃縱火燬屍。
      『旱魃還活著……』
      望向層疊的山頭,想起旱魃此刻尚在山上某處等待會合,深吸口氣,吞佛振作精神。

      「看來練龍和那名女子皆已燒死。」案子解決,所長大鬆口氣,語氣不再緊張。
      「你看不出這其中的矛盾嗎?」冷眼看向所長,鬼梁幾分鄙夷。
      「什……什麼矛盾?」所長一驚,再度怯懦起來。
      「火是從這裡往出口延燒,如果是這名女子縱火,她輕易便可進入樹林往山上逃,何以會燒死在這裡?」
      「也許是自殺。」所長自圓其說。
      「無能!那失蹤的警察呢?前面那具屍體才是你的部下。」鬼梁一臉不悅,往前方一指。
      「我明白了。練龍才是縱火的人,已經往山上逃走了!」所長自做聰明。
      「你真是蠢得可以!」
      聽得鬼梁與所長的對話,發現鬼梁心細如髮,已推敲出真相,吞佛壓下心中驚駭,強自鎮定。

      「你便是殺月不全的警察?」鬼梁突然面向吞佛。
      「是的,將軍。」吞佛向前一禮。
      「你認為呢?」
      「我認為您的推測正確。前面的屍體是警察。」
      「哦?那練龍呢?又是誰放的火?」鬼梁再問。
      「以警察的陳屍處推斷,練龍必是殺了他後拖進草叢,然後往山下逃逸。而縱火者是此女的同伴,不知身份的第三者。」看一眼面色尷尬的所長,吞佛知道鬼梁有意考驗,也不隱瞞,如實陳述自己知道的事實。
      「為什麼要拖進草叢多此一舉?」鬼梁首度露出欣賞的神色。
      「掩人耳目。從屍體上沒有遺留制服的銅釦判斷,練龍應是換穿警察制服,所以才能不被發現的逃走。」
      「很好。那麼,你認為這個神秘第三者逃往何處?」從欣賞轉為佩服,鬼梁的神情愈見和緩。
      「從起火點來看,只有山上。」
      「不錯!我正是這麼想。」
      鬼梁轉身叫來副官。
      「收拾裝備,帶一隊人馬上山搜索,若有發現,格殺勿論!其他人隨我回營。」
      一聲令下,部隊開始井然有序地集結。

      『旱魃!』
      指令彷如晴天霹靂,震得吞佛差點站立不住,不料鬼梁突然又發問。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朱厭。」吞佛勉強擠出聲音。
      「緝捕逃犯是警察的職責,你很聰明,特准你隨部隊上山搜尋。」
      「是。」
      「準備一份軍糧給他。」鬼梁交代副官後,率部隊撤離。

      吞佛又喜又愁,能上山便有營救旱魃的機會,但通知大稻埕卻刻不容緩。

      「朱警官,收拾好再上山。」待鬼梁走出焦地,所長沒好氣地找碴,逕自離開。
      「是。」吞佛冷笑一聲。

      『我找他們來帶妳回家。』
      吞佛看一眼練峨眉。

      「我去找幾個村民幫忙,你先顧著。」面對眼前最重要的事,吞佛交代同事,急忙跟在開始撤退的部隊之後,往土地公廟而去。

      ※

      行程受阻,慕少艾三人只好夾雜在看熱鬧的民眾之間,一邊等待,一邊仔細聽他們談論昨夜的槍戰和縱火,但沒有人知道槍戰怎麼發生,對方又是誰,唯一確定的是與賈命公有關。

      「你們在這裡等著。」
      看一眼天色,慕少艾心急如焚,低聲交代赦生,趁警察不注意,走往小路口一窺究竟,不料迎面便見鬼梁率部隊走出,急忙轉身往路旁一站。部隊所經之處,圍觀民眾紛紛讓路,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部隊經過,慕少艾待要回身,肩頭卻遭人壓住。
      「先別動。」吞佛在慕少艾身後低聲道。「你,去找兩個布袋來,還有你們幾個,過來幫忙。」吞佛隨意指派幾個站在較前面的人。
      「跟我來。」吞佛再度低語,率先往山坡走去。

      九禍與赦生站得較遠,被前方人群擋住視線,急往前走,正巧看見慕少艾隨著一名警察進入禁區。
      「是吞佛……」
      剎那淚眼婆娑,儘管多年不見,昔日少年已轉為青年,但九禍一見背影便認出是吞佛。
      「他就是吞佛叔?」已經印象模糊的赦生,一臉興奮。
      「是的。那走路的樣子,一點也沒變……」擦去眼淚,九禍無比懷念。
      「慕叔叔進去了,那我們……不知叔叔和嬸嬸現在在哪裡?」
      九禍望一眼山巔耀眼的太陽,沒有回答赦生的問題。

      ※

      「你們把那具屍體抬到派出所,你跟我來。」
      吞佛指派村民後,單獨帶著慕少艾前往練峨眉陳屍處。
      「你是封禪?」慕少艾看著吞佛背影。
      「是。」吞佛繼續往前,並不回頭。
      「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時間不多,不論聽到什麼,請你一定要鎮定。」

      腳步不停,吞佛不帶感情,簡單扼要地敘述昨夜發生的事。噩耗接二連三,慕少艾震驚得踉蹌連連,舉步維艱。
      「所以,任務由我來,你必須立刻回大稻埕救金八珍和孩子們。」
      「朱警官!」顧守練峨眉的警察見吞佛回來,大步迎向前,彷彿一刻也不願意多停留。
      強壓下心頭波濤,慕少艾機警地拉下斗笠,停在一旁。
      「你去前面幫忙。」吞佛支開同事。

      終於面對面。
      互望著,沉默著,眼神交會之間,流洩過千言萬語。突然,兩人同時伸出手,擁抱對方。

      「來吧!我帶你去見她!」呼口氣,吞佛放開慕少艾。

      雖有心理準備,但一見焦屍,慕少艾仍是支持不住,癱軟在地。
      「我們沒有時間悲傷,慕少艾,快回去救金八珍和……羽仔……」說到羽仔,吞佛聲音轉為哽咽。
      是的,沒有時間悲傷,危險正逼近無辜的孩子們。
      慕少艾將布包內的手榴彈倒進皮包內,皮包交給吞佛,再將空出的布巾鋪在一旁。
      「峨眉,我帶妳回家。」

      揀好骨灰包妥,欲上山搜捕的軍人已裝好裝備,正接近兩人所在處。

      「封禪,活著回來!」
      慕少艾伸出手,吞佛緊緊握住。
      「我有一事相求。」
      「你說。」
      「不論你認不認羽仔,別讓他知道我的存在。也別告訴其他人,還不是時候。」
      「我希望你們有相認的一天。」
      「那麼,就到那天來臨之前。」
      「保重!」
      「保重!」

      目送慕少艾抱著練峨眉往出口走,吞佛暗自道別。
      『姐夫……也許我們沒有再見面的一天……』

      「朱警官!」副官向他招呼一聲,吞佛跟上,謙遜地走在隊伍之後。

      回望一眼山下的紛亂,最後將目光鎖定賈府的方向。
      『失敗責任由我來扛。宵……用我的命,還你一個父親。』
      背過身,投向山林,吞佛腳步堅定。
      『旱魃,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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