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六章 天涯去不歸(四) ...

  •   旱魃以為今天不會到基隆的赦生,帶著九禍提領的大筆現金,到基隆要交給旱魃。在小屋等了一下午卻不見旱魃和練峨眉回來,眼見日已落,赦生深怕出事,坐立難安,衝到了山下。
      「房東先生,請問有沒有看見我叔叔?」赦生焦急地衝到房東家,劈頭便問。
      「是你啊。旱魃借了我的船,說要到瑞芳去。」
      「瑞芳?什麼時候去的?」
      「他中午來借船的,只說明天便回來。」

      赦生開著貨車,往台北急駛,午夜前,連同九禍衝進了蝴蝶洋行。

      ※

      寒風肅殺吹過膠著的視線,凝定間,風從敞開的門縫捲進,呼呼吹得灶上歪一邊的鍋蓋一掀一掀,發出匡拉音聲,像交響樂曲的最後一個跋音,為流轉而過的十四年光陰劃下休止符。
      「兄弟……」
      再忍耐不住,旱魃兩手大張,抱住吞佛,緊緊地,用盡全身的力量,淚水滴在他的肩頭。吞佛閉上眼,旱魃的體熱融化了僵硬的身軀,沉澱了渾沌的心緒,兩手一舉,反抱住旱魃的肩頭。
      向來堅強,此時此刻,隨著擁抱此生唯一至親摯友的力道,壓抑的脆弱一湧而上,就要從緊握的指尖宣洩。澎湃的情感衝到了喉口,吞佛睜開眼……
      「吞佛……」
      「叔叔……」
      練峨眉和宵的聲音分別從旱魃和自己的背後響起,吞佛剎那回到了現實。
      旱魃睜開眼,從吞佛的肩頭,看向前方聲音來處。微弱光線中,一個少年站在通道口,天花板垂落而下的燈泡隨風搖晃,在他身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飄飄如夢似幻。但就只這麼一眼,旱魃體內的血,瞬間沸騰。即使從未見過,從他略顯窄長的小臉,微尖的下巴,修長的體型,彷彿赦生小時候的翻版。不需任何說明,他認出了這個少年的身份。

      「進來再說。」
      迅速放開旱魃,吞佛側身讓開了路。旱魃張大了嘴,大力地吸喘,胸腔猛烈起伏,卻是連一步也移動不了。骨骼倏倏發響,身軀顫如梢頭殘葉,熱淚騰騰如霧,濛映得前方身影更顯暈糊。
      四目相接,宵睜大了眼,眨了眨,又揉了揉,生怕看錯了人。直到確認了那瑩亮淚水的意義,宵頭暈目眩,抓住了門框。
      十二年的隔離,只剩短短幾步,卻是誰也沒有勇氣往前跨上一步。

      驀然,練峨眉越過旱魃,腳步踉蹌地進了廚房。凝望前方的身影,淚如雨下,隨著搖晃的腳步滴落,啪答……啪答……
      短短幾步,走來如踏雲霓,一腳夢一腳幻,忽爾兩腳一軟,跪倒在地。喉頭繃緊,顫抖的雙唇開了又合,怎奈哽咽得發不了聲。氣力盡失,再站不起,練峨眉向著宵,張開了雙臂……

      「媽媽!」
      宵哭喊一聲,撲向練峨眉敞開的懷抱。
      「啊!」
      雙臂一緊,抱住了自襁褓時期便失去的稚子,滿腔無以名之的情緒衝破封口,練峨眉終於發出了聲音。
      「宵……宵……旱魃!」
      妻子的一聲呼喚,剎那力氣又回到了身上,旱魃衝到兩人身旁,伸展他強韌的手臂,將他們緊緊圈住。
      「爸爸!」宵伸出一手,勾住了旱魃頸項。
      多少思親的夜晚,看著照片暗自垂淚,欲見一面而不得的虛影,此刻化為溫熱的實體,宵一手一個,摟住了父母的頸項。

      「爸爸、媽媽……」
      「孩子……我的孩子……」
      「宵……」
      三張黏靠的面龐,淚水交錯縱橫,流向嘴,流向耳,流向他,也流向她,終至再分不清是誰的淚。

      『原來他是他們的孩子……』
      站在走道上凝望這幕天倫之喜,孤獨缺亦是淚流滿面,回身走回了客廳,頹然坐落椅上,腦中盡是羽仔的一顰一笑。
      吞佛靜靜走到他身旁坐下,攬住了他的肩,用沉默代替安慰,不讓哽住的喉頭洩露情緒。

      「你現在好像不應該在這裡。」孤獨缺擦去眼淚,面對現實。
      「確實,那就由你代為解釋。」
      迅速壓下澎湃如濤的情緒,吞佛知道他沒有時間停留在此敘舊,必須回到碼頭指揮,否則長年的經營勢必功虧一簣。所有的疑問,宵與孤獨缺會代為解釋。
      「對了,東西被賈命公帶在身上,失敗了。」
      「無妨。」
      「去吧。」
      「你們暫留在此,別發出太大聲響,也別開燈引起注意。我會找機會回來。」
      孤獨缺環顧四周,發現門窗緊閉,日式雨門也闔起,客廳燈火未點,豆大的燭火穿不透厚重門窗。
      「我會的。狂龍當了賈命公的保鑣,他認得你嗎?」孤獨缺想起狂龍,不由得渾身一抖。
      「他未曾見過我。我不會讓他察覺的。他們……拜託你了。」
      吞佛開了前門,迅速沒入黑暗,往河堤奔去。

      ※

      刻意繞遠路,沿著河堤假裝搜索,離碼頭一里外,發現前方有飄忽燈光,是賈命公、狂龍和派出所的所長在河邊,狂龍站在旱魃的小船旁,用手電筒檢查船內。吞佛悄無聲息地停下,躲在樹後偷聽他們對話。
      「賈先生,有什麼發現嗎?」所長打個呵欠,像剛從睡夢中被叫醒。
      「這船挺可疑,碼頭旁也還有一條船,其中必有一條是他的。基隆河正值豐水期,水流湍急,前方有兩個急彎,就算有三十年經驗的船夫,也不敢在黑夜裡行船強渡,除非是打算橫渡到對岸,否則他必是躲起來等天亮再離開瑞芳。」不愧是在地人,賈命公對行船頗為了解,詳細地解釋。
      「山城不小,深夜要躲起來,不容易找。」
      「但是他帶著宵,十二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然體弱了點,但頭腦很聰明,怎會沒發出半點聲音?」
      「畢竟是孩子,也許嚇壞了,也許有共犯接應。專案小組一直查不出月不全是否單獨作案。」

      吞佛暗自好笑,宵絕對不是體弱,而是偽裝。

      「除非他往山上逃,但山裡沒有路,也沒有糧食飲水,躲不了多久。鎮外是密林,山勢陡斜,若不是對地形熟悉,深夜要穿越是絕無可能,勢必還是要走回大路或河岸,我已經請附近各村落的駐在所警員提高警覺,諒他插翅也飛不了。警力不足,天亮前將有部隊前來協助,挨家挨戶的搜,就不信他逃得出瑞芳!」賈命公咬牙切齒,恨不得拆了月不全的骨頭。
      「部隊?你是指……鬼梁中將?」

      『部隊?事情愈發難辦。』
      吞佛大吃一驚,大約已猜出部隊來自何處。

      「是,我請他幫忙。不巧的是,他明日午後有重要物資要運到台北機場,只能派他的副將帶一部分的兵力趕來。」面對瑞芳的最高指揮官,賈命公倒也不隱瞞秘密軍情。
      「如此甚好。在部隊抵達前只要守住河道和路口。」軍方願意扛下責任,令所長鬆了口氣。
      「這裡交給他們,我要先回家一趟。」
      「我也要回派出所坐鎮指揮。」
      「練龍,你先守著,我會叫人拿工具來把船給鑿了,看他還能怎麼逃。」
      賈命公吩咐狂龍守住小船,與所長往碼頭方向而回。
      「奇怪,朱警官是追到哪裡去了?怎麼還沒回來?」所長邊走邊向賈命公發問。
      「警察說他們分手時,朱警官是往河堤追。至今未回,也不知是否發現了月不全行蹤。」

      『明日黃昏?物資……機場……莫非是?』
      吞佛猜出所運物資的內容,不禁擔憂,時間有限,邊繞路往派出所回,邊思量該如何迅速將這條重要情報傳達給蓬萊幫。
      『怎麼辦?局裡的電話不能用,宿舍裡也沒有,為今之計只有……』

      回到派出所,吞佛假意裝作疲累不堪,向所長報告毫無所獲。
      「往山上逃也說不定,我去看看,也許有留下什麼線索。」

      「有他在,我倒省事不少。」
      所長目送辛勞的朱警官馬不停蹄地出了派出所後,為自己倒了杯茶。

      ※

      蝴蝶洋行內一片肅殺之氣,談無慾、慕少艾、泊寒波、藺無雙、皇甫笑禪、赦生、九禍均神色肅穆,神情不安。
      「今天阿狗仔傳回消息,說他早上發現狂龍和賈命公一起出現在西門町,共乘一部車。狂龍似乎是賈命公的新保鑣,他們至今未回西門町,也許回瑞芳的宅第。而旱魃和峨眉又去了瑞芳,萬一碰上……」談無慾心急如焚。
      「峨眉、旱魃並不知阿龍在瑞芳,豈不危險?」笑禪憂心地。
      「孤獨缺不見了,我想他可能也去了瑞芳。所有的事情都指向那裡,無論如何,明天必須去一趟。我有很不祥的預感……」慕少艾的擔憂再也藏不住,吐出的煙霧鬱結成一團。
      「在沒有得到進一步消息前,稍安勿躁。問題是,他們為什麼去瑞芳?」藺無雙鎮定如常,看出了問題中心。
      談無慾與慕少艾互視一眼,已猜出他們去瑞芳的目的,卻都沒有解釋。

      「孤獨缺就不提,難道峨眉他們已知道情報來源?少艾,如果你知道,就說出來吧,也免得大家在此亂操心。」泊寒波已耐不住對真相的渴望,瞪著慕少艾。
      「難道……他們最急切尋找的就是孩子,他們懷疑孩子在瑞芳?」笑禪靈機一動。
      「這麼說,孤獨缺和他們不約而同前往瑞芳,但目的不同囉?」泊寒波還是緊盯著慕少艾。
      「我想應該是。」慕少艾含糊回答。
      知道真相的赦生看著他們的一來一往,見慕少艾似乎也知道真相而不說破,也忍住說出旱魃離去前的交代。
      「我想他們沒有立即危險,如果那個傳遞情報給孤獨缺的人在瑞芳的話。無論如何,我們天一亮便趕去。」談無慾敲著桌面沉吟著。
      「不能現在去嗎?」九禍吸吸鼻子,兩眼急得發紅。
      「再等等,也許會有消息傳回來。」談無慾不甚確定地。

      ※

      激情沉澱之後,練峨眉緊擁著宵,與旱魃聽著孤獨缺對吞佛藏身在此的緣由,及今晚之事的解釋,兩人得知月不全竟是孤獨缺而感到震驚不已,又對宵的應變有幾分欣慰。
      「難為你了。」
      練峨眉不捨地親吻著宵柔嫩的面頰,對著孤獨缺露出佩服的神情。孤獨缺只是瀟灑地聳肩,不願多談。
      「不愧是我旱魃的兒子!」旱魃卻是驕傲地直拍打宵的後腦,意猶未盡,又將他的頭髮撥亂。
      「我射箭百發百中呢!」宵得意地漾開了笑容。
      「宵,媽媽想知道你這幾年的生活。」淚光中,練峨眉笑逐顏開。

      簡略地說了這些年在賈家的生活,及何以認得父母的緣由,和吞佛的暗中訓練,宵突然露出難過的表情。
      「那個媽媽都只顧著賭博,又喜歡拿我的成績炫耀,根本不關心我,平日都說不上幾句話。那個爸爸在西門町和礦場的時間比較多,我不常看見他。不過,也沒有對我不好。」
      即使與養父母無甚感情,但多年養育,無情卻有恩,宵突感不捨。
      「他們養了你這麼多年,感恩是應該的。」練峨眉體會宵的心情,摟了摟他。
      「爸爸、媽媽,你們來帶我走嗎?」
      「是,我們坐大船離開台灣,再也不分開。」旱魃承諾地,將他抱進自己懷中。
      「真的?那把無豔姐姐也一起帶走好嗎?我好想她。」宵興奮地,雙瞳閃閃發亮。
      「暫時還不可以,等我們安頓好,再把她接過來。」練峨眉不忍戳破宵的美夢,委婉說著善意的謊言。
      「旱魃,因著我的失敗,現在要離開瑞芳恐怕不容易,還有阿龍。」孤獨缺幾分歉疚地打破這份天倫美夢,提醒他們面對眼前的難關。
      重逢的喜悅讓兩人都不願去想現實的殘酷,孤獨缺的提醒,讓氣氛又陷入沉默。

      後門伊呀一聲,吞佛回到了宿舍。
      「叔叔!爸爸媽媽來接我了,你也一起走好嗎?」宵一見吞佛,興奮地從旱魃身上跳起,撲入吞佛懷中。
      吞佛沒有回答,只是心不在焉地抱了抱他,腦中還在想著脫身之策。若是挨家挨戶的搜,最後難保不會搜到這裡,軍方的勢力不是警察可以抗衡的。而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該如何傳遞這個重大情報……

      「叔叔,護身符掉落,被狂龍揀去了。」宵表情懊惱萬分。
      剎那,吞佛臉色更形凝重。
      「吞佛,別擔心,我們要把宵帶走,就算阿龍發現宵的身世,也無所謂了。」旱魃畢竟瞭解吞佛,從他的臉色已猜出一二。
      「恐怕……」吞佛欲言又止。
      「說吧,總是要面對。」
      「你的船被發現了,狂龍正守在那裡,其他路口也被圍堵,而天亮前,部隊將開進瑞芳,全面搜捕月不全。我原本準備了一條船,要讓孤獨缺橫渡到對岸躲藏,現在兩條船都被他們鑿沉了。」約略解釋追兵部署,吞佛眉頭緊皺,不再說話。
      「別擔心,搜到這裡前,我們還有半天的時間想辦法。」孤獨缺笑了笑,勉強安慰憂心的吞佛。

      「還有一個重大情報……」短暫沉默後,吞佛靜靜地看著三人,說出情報,像是測試他們的反應。
      「我懂了!一半的兵力運貨,一部分的兵力調派至此,那基地的防衛必然不足,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慕少艾曾猜測那所基地的作用,假如他猜得沒錯,那物資便是毒氣,打算空投霧社,將會造成慘烈死傷。既然今夜逃不出去,就以大局為重,我們不能為一己之私,眼睜睜看著同胞遭受殘酷殺戮,必須盡速將消息傳給談無慾。吞佛,這裡你熟,有什麼計劃?」練峨眉冷靜下來,斂去慈母神色,回復蓬萊巾幗的面貌,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見練峨眉態度積極,旱魃默然無語,將宵擁入懷中。

      吞佛拿出紙筆,開始畫出一張地圖。
      「基地的山路是通往這裡,在瑞芳鎮外約五公里處與公路交會,路口有守衛,然後通過這座橋往基隆,再運到松山機場。我們待軍方通過這條橋時炸毀,同時攻擊基地。就算今夜能脫身,回到大稻埕傳遞消息,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在午前返回和完成準備。除非現在打電話,他們才有足夠時間,午前便可進入瑞芳,和趕往橋邊埋伏。」吞佛解釋完又再度看著三人。
      「但是卻沒有地方打這通電話是嗎?」孤獨缺明白了吞佛的難處。
      「是。瑞芳只有幾支電話,派出所一支,賈府和礦場辦公室各有一支。現在所長駐守在派出所內。賈命公回府第,所以……」吞佛停下話頭,看一眼孤獨缺。
      「你要我再度潛入賈府?」孤獨缺終於明白吞佛的意圖。
      「只有這個辦法。派出所在碼頭前,被人看見的機會太大,何況所長在內,其他警員也隨時會出入。從賈府下手比較容易,他萬萬想不到你會潛回去。這是一石二鳥之計,知道這條情報的人只有所長、賈命公,和一旁的狂龍。電話需透過接線生,若軍方事後懷疑有人洩密,一查就知道電話由哪裡撥出。所長是日本人絕無可能出賣,賈命公在日人身上押注全財產,也不可能,唯一有可能的便剩下狂龍。栽贓給他,既可將他趕出賈府,也省了我們動手殺他。」吞佛看一眼練峨眉,像是探詢意見,但表情堅決。
      「為了手足情,我與旱魃可以犧牲一切,但為了千萬同胞,我練峨眉不惜大義滅親。要我們怎麼配合,你儘管說。」練峨眉慷慨激昂,再不徇私。
      「等等,查得出哪裡撥出,自然也查得出撥往哪裡,接到這通電話的不論是誰,豈非危險至極?」既已決定,旱魃亦不再鑽牛角尖,看出了問題。
      「沒錯,這正是最困難之處,而且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吞佛揉了揉眉心,心中之掙扎,不言可喻。

      蓬萊幫每個人家裡都裝了電話,卻都不能直接打,四人愁眉深鎖,如何能下這個幾乎要抄家滅門的決定。

      「笑蓬萊。」孤獨缺深思後,做了決定。
      「笑蓬萊?」練峨眉大驚失色。
      「好主意!」吞佛卻撫額稱慶。
      「目前住在笑蓬萊的藝旦有四位,都工作到很晚,大多凌晨才睡,很快便有人接電話,不至於浪費太多時間。只要請接電話的藝旦將消息轉告給談無慾,憑他從事諜報的經驗和精明,應可以猜想得到後果,會立即解散笑蓬萊,將藝旦連夜送走。雖然連累了她們,卻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相信憑他們的財力,足可供養這些藝旦們從此隱姓埋名,平凡度日。金八珍人在萍山,而萍山沒有電話,就算事後查,也與她無關。況且這些藝旦們在金八珍的薰陶之下,這點愛國心可一點也不缺。哈!其中的阿桃還差點當了羽仔的媽。」孤獨缺打滾風塵,桃花遍天下,熟悉藝旦們的習性與個性。

      「此事風險甚大,宵還小,別讓他牽連在內,我看他就在這裡等。」旱魃看了眼練峨眉,和滿臉興奮的宵,不由得擔心。
      「旱魃,為防計劃生變,猶需利用宵。宵熟知賈府內部,萬一被發現,有他當人質,才有可能成功。」吞佛為難地看了他們父子一眼。
      「宵,你願意再回賈府嗎?」練峨眉幾分愧疚地詢問。
      「我願意。叔叔從小便告訴我,媽媽和蓬萊幫的事情,那也是我長大後要做的事。」宵牽住父母的手,雖有不捨卻無懼色,小臉上甚至不顯童稚,反有豪俠之氣。
      「好,很好!媽媽以你為榮。」練峨眉激動地抱住宵,表情卻是濃濃不捨與愧疚。

      初得愛子,旱魃卻無法如練峨眉般看得開,但形勢緊迫,萬般不由人,連一句誇讚的言語,也無能吐出。
      「旱魃,只要宵安全,我們總有相聚的一天。」練峨眉看出旱魃心情,伸出一手,握住了旱魃的。
      「我知道。」旱魃語聲虛弱,只能將他們母子抱進懷中。
      「好!計劃是這樣的……」吞佛立即在紙上畫出賈府附近的相關位置。

      「吞佛,這裡可有足供泡澡的浴池?」聽完計劃,旱魃突然莫名問起。
      「浴室內有個大檜木桶。」吞佛疑惑地看著旱魃,不明白他的意圖。
      「至少我還有時間洗個澡。宵,爸爸常想,如果找到你,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跟你一起洗澡。你願意嗎?」旱魃摟住宵,滿臉慈愛。
      「好啊!」宵興奮地。

      「封禪,如果事有變化……」趁著旱魃一家在廚房起爐燒水,孤獨缺面對吞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絕對……不會失手……」吞佛兩臂一伸,緊緊抱住孤獨缺,字句,像從牙縫中硬推擠而出般顯得細弱。
      「難為你了!」
      孤獨缺微微一笑,沒有訣別的言語和眼淚,只是平靜地拍著他的背。

      ※

      望著在爐邊不時回頭與宵說話的忙碌背影,明白旱魃何以於此緊迫之時,仍堅持要與宵共浴的心情,練峨眉難掩心傷。
      即將開展的行動何其危險,旱魃抱著沒有明天的心情,不想留下遺憾。
      水方轉為溫熱,旱魃迫不及待地舀出,倒入檜木桶內。等水燒熱的期間,練峨眉輕輕哼著『擺渡』,那是宵對於江南水上童年唯一僅存的記憶。宵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著,安心之餘,伏在母親懷中打起盹來。
      見旱魃舀起另一鍋熱水,練峨眉將宵輕輕搖醒,為他脫去衣褲,見他睡意迷糊,疼惜地抱起仍顯童稚的身軀,溫柔將他抱進浴桶內。雙臂的承重,已不是十二年前懷中嬰兒的重量可比。練峨眉淚眼婆娑,這一輕一重之間,深刻體會當年一念之差,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溫熱驅走了睡意,宵抬手拭去母親的眼淚。
      「媽媽怎麼哭了?」
      「是水濺上了眼睛。」練峨眉蹲在浴桶旁,擰乾毛巾,為宵洗臉,動作溫柔得彷彿那是一場夢,碰了即碎。
      旱魃脫去衣褲,跨進了浴桶,龐大的身軀立刻將水漲滿至桶口,宵整個人沉下又浮上,一頭一臉的水,興奮得直笑。
      練峨眉在父子臉上各自輕輕一吻,出了浴室,讓他們父子獨處。

      讓宵坐在自己腿上,旱魃輕柔地洗著宵的髮,對孩子深藏多年不得宣洩的千言萬語,糾堵在喉口,只能藉由搓洗檢視愛子滑嫩肌膚,說著無關緊要的叨絮,拉近十二年的隔離。
      「頭髮粗又黑,像我。」
      「你的手腳很長,將來一定長得高。我們家的人都有這個特徵,你堂哥赦生也是這樣。」
      「五官長得像媽媽,將來一定很多女孩子喜歡你……」
      「我覺得女孩子好煩。」宵突然皺起眉,一臉不屑地。
      「哈!將來要娶個像妳媽媽一樣的好女人。」旱魃幾分驕傲,將宵轉過身,開始擦洗他的背部。
      「像媽媽?像無豔姐姐那樣嗎?」像媽媽的感覺太過遙遠與陌生,宵想了想,提起了無豔。

      小孩子天真的一句話,卻讓旱魃一陣心酸。深刻體會除了血緣的羈絆,彼此的疏離,不是照片上的面容能拉近和了解。唯有共同相處過歲月,方能知對方的好,愛情如此,親情亦同。

      「是啊,就像無豔。你這裡有顆痣,跟我一模一樣……」旱魃難過地轉移話題,再次將注意力放在宵身上,洗著他的背,不讓他察覺即將掉落的淚水。
      「是嗎?我不知道。」宵反過手,摸向旱魃指頭按住的地方,摸到了那顆陌生的顆粒。
      「真的耶。我也要看爸爸的痣。」宵興奮地轉過身,天真地要旱魃轉身讓他看背後的痣。
      旱魃在狹小的桶內困難地轉身,熱水嘩啦啦溢出桶外,伴隨孩子清亮的笑聲,彷若天籟。閉上眼,感覺宵的指尖摳著背上痣的觸感。忽然,背上一陣摩擦,是宵拿起毛巾,貼心地為自己搓洗。
      「爸爸的背好寬……」宵上上下下,用力地擦拭。
      「宵,你姓什麼?」刻意往自己身上潑水,水聲掩蓋了哽咽,旱魃心緒激盪。
      「姓閻。」
      「很好。宵,爸爸要你記住,我們不在你身邊,是因為太過愛你,以前是,將來也是。爸爸、媽媽永遠不會忘記你。」
      感覺宵的臉,貼上了自己的背,旱魃以掌掬水,沖去臉上的淚痕……

      ※

      坐在河岸石上,狂龍百無聊賴地朝河面丟著小石,噗通噗通的聲響,牽引出一個接一個的呵欠,索性躺臥下來,閉上了眼。初冬的夜風從河面吹來,匆忙中未及穿上外套,禁不住瑟縮起身子,將冰冷的手放入口袋中取暖。
      『這是……』
      手伸進衣袋,拿出一看,這才想起被遺忘的護身符。掌一緊,正想丟棄,硬硬的,不同於布料的異樣感覺從掌中傳來,狂龍停下了手。

      『裡面好像有東西。是籤詩嗎?有點硬,感覺不像。』

      護身符內藏有籤詩並不奇怪,狂龍無聊下,坐起了身,打開手電筒,想讀一讀籤詩是凶是吉。仔細檢查符身,發現繩頭處有開口,用小釦子釦住。開了釦,扯出內藏物,就著手電筒一看……
      狂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重新再看一次。
      「羽仔!無豔!」
      認出照片中的人物,狂龍驚叫出聲,黑夜中聽來格外響亮。姆指食指夾著照片搓了搓,發現底下還黏有一張。像是意識到有什麼即將改變,手指顫抖得幾要捏不住紙頭,呼吸急促,狂跳的心彷彿要從喉口跳出。指頭緩緩搓開相黏的紙張,底下的照片一吋吋露出了影像……
      手電筒拿不住手,落了地,光射向腳旁,練峨眉與旱魃的笑容在岩石間的水窪面上幸福地飄蕩……

      眼睜睜看著練峨眉在眼前依偎著男人,狂龍感覺全身血液流向雙腿,再竄流而上,流經之處,引起一陣陣的顫慄。
      「啊!」搖晃著身體,狂叫出聲,暗夜中淒厲如鬼號。
      「哈哈哈!是你!原來是你!我唯一可以算得上朋友的人……」
      狂龍大笑著一字一字地發聲,聲音暗啞,從緊咬的齒縫爆出。
      「不惜捨棄我最高貴的情操,最後尊嚴的人竟然是你!在我眼中不值一文的你!你不值!你不配!哈哈哈……處心積慮謀畫,卻原來是一場騙局。」

      瘋狂的笑聲透著深層的悲哀,狂龍將自己附庸賈府一事,怪罪於旱魃,卻不曾反思這場報復的對象,一開始便是自以為是。
      儘管因報復而殺人,多年來,狂龍唯一的優點,便是不向日本人低頭、諂媚。為了報復談無慾,他不惜利用日本走狗賈命公,放棄自己身為台灣人的傲氣。揭開自尊、自傲、自信的表皮,內面只是破碎的自卑。

      「能瞞我十多年,旱魃,是我蠢?還是你聰明?」
      狂龍站起身,從褲腰拔出手槍,朝旱魃的臉開出一槍,子彈發出悶聲,貫穿旱魃額頭後,將兩人沉入水中。

      「你將為我的犧牲付出代價!先從我親愛的外甥開始如何?哈哈哈!」
      沉下的影像隨著笑聲再度浮上,笑容不再,旱魃依然擁著練峨眉,隨波逐流……
      狂笑聲與槍聲引來了其他人,狂龍一把撈起照片,拔腳往碼頭回,無視驚愕的同事,往賈府奔去。

      「喂!發生什麼事了?」一名警察對著衝過派出所的背影喊著。
      「你們繼續守著,你,跟我來。」所長衝出派出所,帶著兩名警察,往賈府追去。

      ※

      「往前走,爬上石階就是土地公廟。」
      到了賈府院外,藏身在左邊的暗巷口,吞佛指著看不見的方向,要旱魃與練峨眉事後至土地公廟躲藏。離別之際,旱魃與練峨眉依依不捨,分別親吻宵的臉頰。
      「你們等我出來。」宵向著父母露出微笑,揮了揮手。
      「小心。」旱魃再次叮嚀。
      宵點點頭,領著孤獨缺和吞佛從後院再度溜進賈府,旱魃則揀起地上石頭預備著。

      經過一場慌亂,書房的門敞開著,燈火大亮,從二樓傳出二夫人帶著哭音的說話聲。吞佛藏身客廳沙發後警戒,宵和孤獨缺進入賈命公書房,關上了門。練峨眉假裝的貓叫聲響起的同時,旱魃隔牆將石頭丟向隔鄰院內,狗吠聲隨即傳出。像信號似地,宵拿起話筒開始撥號,孤獨缺則打開了保險箱,狗吠聲掩蓋了撥號的轉盤聲。

      「隔壁的狗怎麼會突然叫?我下去看看。」
      宛如驚弓之鳥的賈命公,一聽到狗吠,立刻便要下樓查看。
      「別看了,又是那一貓一狗。就像約好似地,每到半夜就吵個不停。」二夫人走到窗邊,瞪一眼隔鄰,不耐煩地關窗,沒發現窗下陰暗處的旱魃和練峨眉兩人。
      令人不甚愉快的貓狗交流聲中,孤獨缺手拿一塊金條,以偷竊掩蓋打電話的真相,忍住咳意,等待藝旦接起電話。

      遠遠傳來急促奔跑聲,往賈府而來,練峨眉與旱魃迅速將頭探出,望向聲音來處。
      『是阿龍!』
      認出是狂龍,練峨眉震驚得用手掩住口,堵塞住差點衝口而出的驚叫。旱魃冷汗直冒,從他狂亂的神態,直覺宵的身世已被狂龍察知。
      『怎麼辦?』

      ※

      上演一場人生的悲歡離合,只需一剎那。

      狂龍一衝進後院,賈命公便已聽到奔跑聲,匆促而緊張的出了房,腳步聲快速移到樓梯時,狂龍已從後院衝進了廚房,所長與兩名警察氣喘噓噓地跟著。吞佛當機立斷,從沙發躍起,踹開了書房門。孤獨缺掛上電話,向著吞佛微微一笑……

      『感謝你,我的朋友……』
      雙唇無聲吐出道別的言語,挺起的胸膛,不是病魔的領土,是壯士收復的河山。
      將身前已經驚呆的宵用力往前一推,宵跌落在地,孤獨缺閉上了眼。
      『羽仔……爸爸對不起你……』

      一聲槍鳴,是英雄喪禮的禮炮,帶著悲壯的回音,金條鏗鏘落地,是英雄輓歌的最後一節樂章。熱血從胸口噴出,潑灑上宵蒼白的臉,是偉大情操的受贈儀式。

      孤獨缺倒落宵的腳旁,最後看見的是賈命公與狂龍錯愕的臉孔,他得意地笑了……
      『兔崽子……不把你拖下十八層地獄,豈非對不起閻王……』
      眼旁金光閃炫,孤獨缺拖命,將手伸向金條,用盡最後的力量,將金條推至狂龍腳旁,顫抖地舉起了手,伸向狂龍……
      「嗨……阿龍……」
      勉力舉起的手,不及伸向狂龍,又落了下來,再無動靜。血從身下流出,漫過罪惡的金光,沾濕狂龍的鞋。眼角最後的餘光,判明了賈命公臉上的疑惑,那向來戲謔的唇角,瀟灑地上揚……

      ※

      藝旦阿桃的木屐聲在暗夜中一路喀喀急響,響進了蝴蝶洋行。
      衣衫不整,頭髮凌亂,隨著看門的黑狗仔進了談無慾的辦公室,氣喘得好半天說不上話。
      「孤……孤獨缺打電話來……明天中午運毒氣到機場,說月不全抓了賈命公的兒子……警察和軍人在搜查。哈……哈……」阿桃哈哈急喘,上氣不接下氣,語意不甚明白。
      「別急,慢慢來,說清楚一點。」談無慾按下焦急,有耐心地等待。
      「他說得很急,我也不是聽得很明白。總之是說部隊要運毒氣又要搜捕月不全,所以明天的防衛最鬆散。瑞芳鎮外五公里處有橋,要炸掉……等一下,我都糊塗了,是要炸橋還是炸哪裡?」阿桃說到最後已是自言自語,但談無慾已從話中猜得大概內容。
      「他有沒有提到旱魃和峨眉?」九禍急問。
      「有有有!說他們會在那裡跟你們會合。」
      「謝謝,我明白了。黑狗仔,送她回去。」

      談無慾指示黑狗仔,兩人正要走出辦公室,藺無雙突然喊住兩人。
      「等等!阿桃,電話從哪裡打來的?」
      見藺無雙神色抖變,談無慾這才驚覺自己的疏忽,冷汗冒出了額際。
      「我不知道,他話來不及說完,我就聽到碰一聲,掛上了電話,好像有事發生。」
      「現在藝旦間有幾個人住?」談無慾急問。
      「連我,有四個人。怎麼了?」阿桃站在門邊,被兩人的神色嚇得手足無措。
      「阿桃,此事非同小可,妳切莫向其他人提及今晚之事。妳回去後,叫其他姐妹們立刻收拾細軟,我會給妳們一筆安家費,然後派人送妳們離開大稻埕,永遠不再回來。」
      談無慾儘量控制語氣,不讓阿桃更驚慌,但似乎沒有作用,阿桃嚇得臉色發白,身子抖如危柳,連問原因的力氣也無。談無慾搖手將黑狗仔招近身,在他耳旁叮嚀。
      「送她回去後,看她們打包得差不多時,放火燒了笑蓬萊。切記,莫殃及隔鄰。」

      「無雙,多虧你專業細心,差點釀成大錯。」阿桃一走,談無慾深吸口氣,緊張的神色逐漸緩和。
      「談無慾,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泊寒波急問。
      「沒有多少時間了,我簡單說明。孤獨缺闖入瑞芳賈府,目的現在不清楚,但他失敗了,所以挾持賈命公的兒子當人質。這中間轉折,現在我也不明白。總之因警力不足,為了搜捕他,賈命公商請部隊幫忙,因而探得部隊明日午後要運送毒氣至台北機場。這條情報必是接應孤獨缺的情報員所探得,也就是上回提供情報給孤獨缺的人。大部分兵力離開基地,守衛人數大減,是我們潛入的大好機會。至於孤獨缺如何會與旱魃他們一起,我也猜不透。孤獨缺不直接打電話給我們,便是怕軍方事後查出,所以才利用藝旦。」談無慾一口氣說完。
      「電話需透過交換台,也就是總機,而瑞芳沒有幾支電話,從哪裡打到哪裡,一查就知道。若我猜得沒錯,孤獨缺也許就是從賈府打的電話,才會如此急迫。」藺無雙接著說明他的專業範圍。

      「寒波,我叫阿狗仔放火燒了笑蓬萊,等藝旦們逃出,就由你負責送走,天亮前應可抵達桃園車站,再叫她們搭火車分別散去。我這裡有些現金和黃金,你分給她們,不夠的,你回去開車時就麻煩你提供。」談無慾邊說邊從保險箱拿出現金和黃金。
      「錢是沒問題,但我要跟你們一起去,我擔心孤獨缺。」泊寒波不從,語氣堅持。
      「若我們出事,這裡仍需要有人主事,誰比你更有能力處理藥行和洋行的後續,和照顧萍山上的大大小小呢?」談無慾好言相勸。
      「不行!少艾留下,我去!」聽到出事二字,泊寒波更擔心了。
      「寒波,火燒笑蓬萊也是為了金八珍不受牽連,照顧她的姐妹,你責無旁貸。何況除了無慾外,就只有你有車。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回來!」整夜擔心孤獨缺而沉默不語的慕少艾,壓下憂色,委婉規勸。
      「這……好吧。」泊寒波無奈同意。

      「笑禪,可否請你上萍山?我無法推測事情的變化,和狂龍的預謀。大家的親人都在那裡,老的老,小的小,而金幫都是有勇無謀之士,萬一有事,需要你調度指揮。我請司機送你上山。」固然是因為笑禪腿疾,不方便擔任偷襲的工作,但談無慾憂心萍山亦是不假。
      「我馬上去。」笑禪卻是果斷乾脆。
      「你們先走吧,凡事小心。」
      「你們也要小心。」
      談無慾將現金、黃金交給泊寒波,送走了兩人。

      「由赦生開貨車將我們載至橋邊……」
      「炸橋由你和無雙負責,我混入瑞芳,到基地與峨眉他們會合。」不等談無慾分派工作,慕少艾先提出建議。
      「可以。瑞芳戒備必定森嚴,出入必受盤查,何況有可能落入阿龍眼中,你如何混進去?又如何隱藏炸藥?」談無慾知道慕少艾擔心孤獨缺,也不阻止。
      「這倒是麻煩……」慕少艾扶了扶眼鏡,苦苦思索。
      「我……我有個辦法,不知行不行……」一直坐在角落旁聽的九禍,支支吾吾地開口。
      「九禍姐,請說。」談無慾露出微笑當鼓勵。
      「我們以前是走江湖的賣藥郎中……」彷彿在一群聰明的男人面前顯得愚蠢似地,九禍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哈!好主意!」慕少艾兩手一拍,已猜出九禍的意思。
      「那些行頭,我到現在還捨不得丟呢。人總是念舊……」
      「太好了,魚目混珠。赦生,九禍姐,那就請你們先回去準備。」談無慾總算露出了笑容,為兩人打開了門。

      「你們跟我來。」
      談無慾領著慕少艾和藺無雙回到住家,打開了一扇暗門。
      「哈!可真不少。」藺無雙大笑。
      「你是走私軍火的嗎?」慕少艾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積沙成塔,每班船次運一點,幾年下來,就是這個規模。」
      暗門內,各式炸藥、□□、手榴彈、長短槍,宛如軍火倉庫。

      一小時後,火燒笑蓬萊的沖天烈焰中,泊寒波載著藝旦們,赦生載著蓬萊幫眾人,一南一北,離開了大稻埕。

      ※

      眼見狂龍和警察們衝進賈府,旱魃與練峨眉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聲槍響,劃破寧靜的夜,也震醒了練峨眉的理智。
      不論屋內是何種情形,如今之計,唯有引出阿龍。
      練峨眉衝出藏身暗巷,拐到賈府後院外,尖聲高喊……
      「阿龍!你出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