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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五章 光陰的故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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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隨著談無慾上二樓見胡夫人。昨晚因興奮而失眠的臉上,帶著幾分倦意,邊爬樓梯邊打個呵欠。
「夫人,她便是我姪女公孫月。」
談無慾為夫人引見,伸手推了推公孫月的背,鼓勵她向前。胡夫人端坐在靠後院的窗旁。
「夫人好。」向來遇事鎮定的公孫月,落落大方地走至夫人身前,露齒一笑。
「妳就是阿月,歡迎,以後這裡就是妳的家。」
夫人看向對牆陽台,舉起一手,要招蝴蝶過來見客。公孫月受夫人動作的牽引,轉過身看向背後。陽台外,午後的太陽正好垂掛在蝴蝶的腦後方,陽光射向他後腦,在他周身散發一圈光暈,襯著太陽背景,金髮因而發出眩目的光芒,彷彿神之光圈。逆光讓公孫月看不清楚蝴蝶背光的臉,腦中卻浮現在孤兒院時,修女曾經給他們看過的圖片,為他們講述的神蹟。
『天使……』
眼前的畫面太過震撼,公孫月像夢遊般,帶著崇拜,不由自主地走向蝴蝶。還未從打擊中恢復,一臉頹喪站在前陽台的蝴蝶,眼睛卻是直盯著房內的動靜瞧。不期然與公孫月四目相接,心臟猛地狂跳起來,臉色隨之爆紅。他並不知道,公孫月其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打死不承認!』
滿腦子還想著剛才公孫月的批評,忽見公孫月看向自己,心中有鬼,總以為那微瞇的眼帶著輕視。愛面子的蝴蝶心下盤算,決定不承認那書法是自己所寫,卻哪裡知道此刻公孫月眼中的畫面,與書法完全無關。一團紅影緩步飄來,一步一步移向自己,蝴蝶故作鎮定,整了整衣服,又拉了拉領結,雙瞳更顯湛藍。
走至落地窗邊,一朵白雲遮住了太陽,光暈散去,只見一對湛藍眼眸像漩渦般將自己旋進海中。蝴蝶見公孫月眨也不眨凝視自己的臉,做作地露出他最帥氣燦爛的笑容。忽而陽光又現,蝴蝶再度沒入金光中。轉瞬而過的湛藍眼眸,燦爛笑容,白裡透紅的皮膚,那確實是圖片上的天使臉孔。公孫月暈眩不已如在夢中,已分辨不出現實與虛幻。走至蝴蝶身前,突然跪了下來,抓起蝴蝶一手,放於嘴邊輕吻後,喃喃祈禱。
『見鬼了!她在幹嘛?』
蝴蝶如何知道公孫月奇異的舉動,夢幻的神情,只因昨夜的失眠,和背後陽光的惡作劇。見她直直走向自己,癡傻地瞧著自己的臉,不由得心怦怦狂跳,故作瀟灑的笑容也僵在臉上。正想說點什麼,不料公孫月突然跪了下來,抓起自己的手便是一個吻!
『反了!反了!是紳士要親吻淑女的手!』
「聖潔的天使啊!」公孫月輕握著蝴蝶的手,閉起了眼睛。
『不會吧?把我當成天使?』
蝴蝶君拼命想著天使的模樣,趕忙低頭檢查自己,看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請護佑夫人,賜福夫人,免於病痛,脫離災厄。」
手上的溫暖,真摯的祈禱詞,蝴蝶為眼前一連串突發的場面感到窘迫,又為公孫月替母親祈禱的誠摯所感動,一時啞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在內心連呼:Oh!My God!Oh!My God!
談無慾與胡夫人目瞪口呆,均為公孫月奇異的舉動所驚。雖不明所以,卻也被處在光暈中的神聖畫面所感動。胡夫人耳聽得祈禱竟是為自己而發,更是感動得眼泛淚光。
管家與女佣端著茶盤、點心盤進了房,腳步聲打破了沉靜,驚醒了房中人。
「阿月,他便是我兒子,蝴蝶君。」
腳步聲與夫人的聲音傳進公孫月耳中,喚醒虔心禱告的意識。公孫月張開眼,茫然望著自己兩掌中的那隻手。突然間,一張陌生少年微帶淘氣的臉清楚地映入眼中,一雙比天空還藍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我是人,不是天使。」
蝴蝶深吸口氣,強壓下緊張,蹲下了身,反手握住公孫月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用自己的心跳證明。略帶沙啞的童音,強而有力的心跳,在耳邊迴盪,在手心震動,公孫月清醒過來。
「啊!」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公孫月大叫一聲,猛然抽出被握住的手,站起了身,漲紅著臉,不知如何處理這羞人的窘迫。回過頭,見談無慾與胡夫人均笑看著自己,臉色由紅轉白,向來堅強的她,眼一眨,嘴一扁,竟然大哭出聲,衝出了房。
「唉呀!怎地哭了?我去看看。」談無慾緊張地跟著衝了出去。
與蝴蝶初遇的場景,被公孫月視為畢生的奇恥大辱,為挽回面子,時不時便給蝴蝶臉色看。而呆呆望著被公孫月輕吻過的手背,不自覺笑開嘴的蝴蝶,稚幼懵懂的心靈,在陽光照耀下,糾纏十八年的愛戀開始萌芽。
※
食不知味地吞著晚餐,蝴蝶不時偷眼瞧著公孫月。
自搬來山上後,胡夫人改在房內用餐,雖然談無慾勸夫人無須如此隔離自己,但為了蝴蝶的健康,夫人堅持不一起用餐。今天因是公孫月搬來的第一天,為表示歡迎,夫人邀請了號崑崙、滄伯、秋君做陪。
蝴蝶心急地想知道公孫月是否滿意他精心佈置的房間。午後那場天使事件後,談無慾將公孫月帶進她房間,公孫月撲倒床上,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錯雖不在己,不知為何,蝴蝶總覺得自己也有責任,於是良心不安地,整個下午在房門外探頭探腦,進也不是,走也不是。談無慾則是站在床旁,也是勸也不是,走也不是。
「談先生,司機說再不下山會趕不及與銀行的會議。」管家進房恭敬地傳達。
「阿月,乖,叔叔要回去了,改日再來看妳。」談無慾見公孫月俯床哭泣,索性讓她哭個夠,出了房。
蝴蝶見談無慾離房,悄悄走進,拍了拍管家的背,再指著門,要管家出去。管家內心暗笑,默默出了房。待管家出了房,蝴蝶躡手躡腳走至床邊。
「阿月仔,妳別哭啊。」彎下身,偏過頭,蝴蝶輕聲細語。
公孫月已停止哭泣,閉著眼睛,枕著的棉被上,一圈濕痕。
「阿月仔……」見公孫月不理不睬,蝴蝶伸出一手,拍了拍她的背,公孫月仍是一動不動,蝴蝶湊近仔細一瞧,發現阿月鼻息沉沉竟哭到睡著。
沮喪地一屁股坐下,望著幾日來精心佈置的房間,公孫月竟是連看都沒看一眼。
『一定是不夠顯眼。』
蝴蝶想著,等會公孫月醒來,一定要讓她注意到。怎麼做呢?
『有了!』
蝴蝶輕笑,再度躡手躡腳出房,門一關,飛也似地衝向自己的房間。
兩小時後,公孫月的房間牆壁上,畫紙當壁紙,貼滿了五顏六色用油畫顏料書寫的月字。這回月字瘦長如弦月,且月腳下還畫了一隻黃色蝴蝶。
公孫月自進入餐廳以來,別說提也不提房間佈置,甚至不看蝴蝶一眼,只顧著向號崑崙撒嬌,和秋君打鬧。
「阿月仔,談掌櫃是叫妳來陪我的,不是陪這隻猴子。」受冷落的蝴蝶,臭著一張臉,頗不是滋味,開始仗勢欺人。
「又不是賣給你。」公孫月瞪一眼,不屈服惡勢力。
蝴蝶氣結,丟下飯碗,一聲不吭地坐到客廳窗邊生悶氣。
「阿月,妳喜歡妳的房間嗎?」
吃完飯,眾人在窗邊落坐,胡夫人看出兒子的心事,代為問出口。蝴蝶緊張地坐直了身,將頭轉向窗外,假裝看黑成一片的風景,豎起了耳朵。
「床很舒服,我睡得很熟。可是……貼好多嫦娥奔月。」
「嫦娥奔月?」胡夫人納悶地,不知公孫月所謂何事。
「就是紙上畫一個月亮,然後有一隻蛾。」
「那隻是蝴蝶!蝴蝶!」蝴蝶再也忍不住了,臉紅脖子粗地大聲解釋。
「那明明就是蛾!而且,為什麼貼那麼多?」
「我佈置了好幾天,誰叫妳看都不看一眼,我才會寫這麼多張。」
「我去看看!」秋君好奇地,跳起來就往樓上衝。
「野猴子!你不准看!」蝴蝶立刻追上。
「我偏要看!」
秋君大笑著,三步併作兩步,一路衝上二樓客房。不一會,傳出了大笑聲,蝴蝶羞惱,氣得衝到牆邊,將圖一張張撕下。
「嘻,有阿月有蝴蝶。」
吵架吵了多年,秋君逮到機會豈容錯過,不識相地取笑。蝴蝶一天來的委屈再控制不住,二話不說轉身便是一拳過去,剎那兩人扭打在地。
「好了!」凌滄水一手一個,將兩人拎起來。
號崑崙與夫人望著滿牆月字,隱忍住笑意,不傷蝴蝶自尊。
「似字非字,似圖非圖,很有創意。」號崑崙走至牆邊,似真非真地欣賞。
「這個月字寫得漂亮,蝴蝶也畫得傳神。」夫人也溫柔安慰。
但兩人的安慰仍不足以平息蝴蝶的沮喪,依然默默撕下圖畫。
「我又沒說不喜歡。」見圖畫轉眼就只剩下幾張,公孫月良心不安地囁嚅。
「妳說什麼?」耳尖的蝴蝶停下了手。
「留下那張吧。比較不像蛾。」公孫月隨手一指。
「好,就留一張。那妳喜歡妳房間嗎?桌椅這樣擺好嗎?妳看,床頭還擺了好多娃娃。」沮喪剎那化消,蝴蝶臉露期待,開始東指西指。
「很喜歡。」小女孩沒有不愛娃娃的,公孫月終於露出了笑容。
乍見公孫月的笑容,蝴蝶倒難為情起來。
「哦!男生愛女生。」見蝴蝶一臉高興,秋君拍手大笑,白目再度發作。
「爹地說,紳士要對淑女好。」蝴蝶天經地義地頂回去。
「買棉花糖給君憐吃的男生不知道是誰?」公孫月抱起娃娃,冷冷地,與蝴蝶站同一陣線。
「下回把蝴蝶畫在月字頭上,才不會被踩在腳底。」
下樓前,號崑崙在蝴蝶耳邊微笑地建議。
※
賈二夫人邀了幾位太太打四色牌,宵悄悄地溜出後門,沿著石階往土地公廟而上。小土地公廟只有一個成人的高度,廟旁一棵大榕樹,橫長在廟頂的樹幹上綁著一條紅巾,一人坐在樹下石椅,望著山腳,不時看一眼懷錶。
「叔叔。」宵一口氣爬上,蒼白的臉色轉為紅潤,微微喘息。
「這次花了十五分鐘,也不甚喘,又進步了。」吞佛拍了拍宵的頭,一向邪冷的臉上盡是和藹。
「我每天都練呢。下次一定不會喘了。」
「若是能練到十分鐘內到達,就比叔叔還厲害了。」
「叔叔剃了鬍子後像哥哥。」宵臉上露出天真笑容。
「哈!對了,下次在街上遇見我,可別再多看我一眼。」
「你穿警察制服嚇我一跳嘛。我見到那個長鬍子的鐵匠。東西是他偷的,我沒有說出去。」宵爬上石椅,在吞佛身旁落座。
「你做得很好。」
『果然是他。』
吞佛並不驚訝,事件發生後,他已知道是孤獨缺。送出無豔之前,他隱伏在大稻埕,暗中跟蹤過旱魃、狂龍和孤獨缺,因而了解孤獨缺的作案習慣。為了預防自己有萬一,他也曾帶宵到大稻埕,要宵記住金八珍、孤獨缺和狂龍幾個人的臉孔,並要他不能遺忘。
「為什麼要記住?我不懂。」宵搖著頭。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這些人的事。」
月不全偷盜專案成立後,對於這樁破案無期的案子,且要聽從台北總部的指揮,前輩警察們均不願接此案,上司便指派新人的他擔任。
奉命追捕月不全,吞佛並不為難,月不全作案範圍廣,只要他不再次在瑞芳作案,責任便不在他。
「前幾天爸爸帶一個日本人回來,好像是大官,可是我還聽不太懂日本話。」
「哦?他們只談話嗎?」
「不是,我看見爸爸帶他往山上走。」
「沒關係,我會調查。你繼續注意,日本話也要認真學。好了,我們開始吧。」吞佛站起身,開始教宵拉筋熱身、呼吸吐納。
為徹底醫治宵的氣喘宿疾,和改善體質,吞佛教宵練氣,並要他每天練習。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在榕樹上綁紅巾,做為第二天見面的訊號。宵每天早上爬這段山路練習,只要看見紅巾,便知道第二天午後三點吞佛會出現。見面當天,宵藉故出外玩耍,賈命公瑞芳、城內兩頭住,從不管孩子。二夫人知道宵每天會在附近遊蕩玩耍,只要不吵她就好,根本不會多問,宵的行動可說自由。
土地公廟離賈府的水平距離雖不遠,地勢卻陡高得多,沿路皆是彎曲石階,要爬上得費番腳力,且與礦區呈反方向,故而平日人煙稀少,成了訓練宵的絕佳場地。從最初需要花上半小時以上的氣喘噓噓,到如今可以在十五分鐘內到達,氣也強足許多。
從前學自旱魃的各式雜耍、跳躍、攀爬、拳腳刀劍功夫,也一一傳授,訓練他的體力與巧勁。
「好!彈弓拿出來,先射紅巾!」見宵一套基本功下來,汗流浹背一臉紅撲撲,便要宵開始練射擊。
宵拿出口袋內的彈弓,隨手揀了小石,瞄準屋頂紅巾,快速地射出,命中。
「很好,現在射紅巾旁那片半黃的樹葉。」
依著吞佛指示,宵一一射中目標。
「已經很準了,今天開始練習射會動的東西,那隻蝴蝶。」
這回宵連發三次卻沒有射中,一張小臉垮了下來。
「沒關係,今天起,每天練完氣後便練習射會飛的動物,很快就會抓到竅門的。」吞佛拿出手帕替宵擦汗。
「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轉練射箭?」宵滿懷期待地問。
「等你百發百中了,就可以開始練習長距離的射擊。」
「那如果射箭也百發百中了呢?」
「呵,那就可以練槍法了。」
「哇!」宵高興地拍手歡呼。
「好了!完成最後的工作。」吞佛往樹上一指。
一人粗的樹幹,宵手腳並用,輕巧地幾個攀爬,上了橫幹後站直身,兩手往旁伸展維持平衡,像走平衡木一般往廟頂一步一步走去。
『果然是閻家的孩子,跟當年的赦生一模一樣。這對堂兄弟倒也相像,長得清秀,身手矯健。』
到了綁紅巾的地方,宵彎身跨坐,解開紅巾,小心翼翼地再度站直身,而後縱身一躍,空中翻兩翻,平穩地落在廟前軟泥地上。
『膽大心細,這小子,天生當殺手的料。』
看著宵的身手,吞佛欣慰辛苦沒有白費,宵已不再是當初的病弱小童。
「回去吧。」接過紅巾,吞佛摸摸宵的頭。
宵依依不捨地揮了揮手,走下兩層石階後,回過頭來。
「你要我記的人,我記住了,可是,我想不起姐姐的臉了。」一抹哀愁浮上稚幼的臉。
「只要你不忘記她的名字,就一定可以相見。」
「姐姐會記得我嗎?」
「她一定不會忘記。」
『女大十八變,即使你現在記得,長大後也不一定認得。所以才要你記住金八珍。』
望著宵愈來愈小的身影,吞佛幾分憐憫,更多的歉疚。
『得想個辦法。』
※
慕少艾頂著餘威兇悍的落日,手提大包小包,背上還揹著一個黑布套,一臉興奮匆匆趕往打鐵鋪。尚未走近,已聽得二胡樂聲傳來,不禁漾開了笑容。到了打鐵鋪外,聽得孤獨缺話聲響起。
「羽仔,一定要拉得這麼慘?我聽得都快掉淚了,沒有熱鬧快樂點的歌嗎?」
「阿海伯說那些藝旦們只會唱這幾首嘛。」
「你真的要代替他?」
「試試看。」
「我看這樣吧,我借點錢給他,你就不用賣藝。」
「他還不起,你不是吃虧了?」
「吃虧事小,丟臉事大。萬一你上台拉得不好,壞了表演,害那幾位藝旦以後沒人叫出局,我搞不好還要賠人家錢,虧更多。」
「哈哈哈!你緊張就直接說,何必拐彎抹角!」慕少艾大笑著進了鋪。
「慕叔叔回來了!」羽仔高興地二胡一放,衝進慕少艾懷裡,
「羽仔,你又長高了,也壯了些,叔叔抱不動了。」不管手上的東西被撞落一地,慕少艾抱起了羽仔。
「誰緊張了?我是怕他丟我面子。」孤獨缺仍是口是心非,見到慕少艾的欣喜卻是掩藏不住。
「是你丟我面子!」羽仔瞪老爸一眼。
「我可是對羽仔很有信心,也不想想他是誰的兒子,豈會亂了陣腳。」慕少艾笑嘻嘻地一語雙關,既捧了孤獨缺,也捧了自己。
「羽仔,來看看我買什麼東西給你。」
慕少艾從背上取下黑布套,解開繩結,裡面竟是一把紫檀二胡,是二胡中最高級的材質。
「哇!好漂亮的琴!慕叔叔怎麼知道?」羽仔閃亮著眼,讚嘆不已。
「自然是你泊叔告訴我的。我到了香港打電報問他可有東西要我買回來,結果他回電說你學拉二胡的事,於是我便趁著停泊那幾天,找到這把琴。這把琴不論琴身或蟒皮,都是最好的材質,而且已經拉開,是我在香港找了兩天才買到的。你試拉看看。」
「什麼叫拉開?」羽仔接過二胡。
「新琴聲音較啞較濁,是因為蟒皮蒙得緊,緊張程度和壓力不勻,產生噪音所致,必須拉一段時間後,才能達到最佳狀態和音色。好比唱歌,總要先唱過幾首之後,聲音才會全開,達到最清亮,就像吊嗓子。所以我在船上期間就幫你養琴,胡拉一通,每天幾小時下來,差點沒把船員逼得跳海。我還幫你帶回一本手抄曲譜,是香港有名的樂師整理出來的,你可以慢慢練習。」
羽仔坐在椅上,深呼吸兩口,左手按弦,微帶緊張地拉開了旋律。
「好好聽的聲音,比阿海伯的琴好拉得多。」停止演奏,羽仔興奮得小臉發紅。
「你今晚就用這把琴,好好表演一場。」
「謝謝慕叔叔!」羽仔愛不釋手地上下摸著琴桿,研究起新琴的各部位。
「你的事,寒波在車上告訴我了。」慕少艾將聲音壓至最低,不讓羽仔聽到。
孤獨缺只聳了聳肩,毫不在意。
「大哥,收手吧!為了羽仔,也為了你自己,我們不希望你出事啊!善心義氣有別的方式。給他魚吃,不如教他釣魚。」
「我身手已不若從前,也許該是收手的時候。」
見慕少艾眼眶泛紅,焦心之情溢於言表,與當日聽聞專案消息後,氣急敗壞奔來相勸的泊寒波一般無二。孤獨缺嘆口氣,看向斷續拉琴試音的羽仔。
「我可不是怕了警察。」
「那是當然!從小,你就是我們的英雄。」慕少艾伸手攬住孤獨缺。
※
穿上慕少艾從英國給他買的白襯衫、黑長褲和皮鞋,一向只穿簡陋短衫的羽仔,彆扭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對人生首度的洋化整齊穿著頗不習慣。但人要衣裝,打理過後,倒也像個小紳士。
「一定要穿這樣?不過是去江山樓。」連孤獨缺都不習慣。
「羽仔人生的第一場演奏會,當然要打點一下。我還帶了相機。」慕少艾卻是一副老爸傻勁。
「好像那隻洋蝴蝶。」羽仔下結論。
進了江山樓,看到一群人,羽仔開始緊張,因為泊寒波和金八珍帶著那群女孩等在那裡。
「羽仔,你好像王子。」無極驚嘆地,羽仔皺起眉。
「羽仔,你今天很好看。」君憐訝異地,羽仔嘆口氣。
「羽仔,你這樣好像揹著一把劍,像俠客。」西風拍手歡呼,羽仔僵硬一笑。
「羽仔,你今天好像新郎倌。」泊寒波樂呵呵,羽仔垮了肩。
「羽仔,將來可以在笑蓬萊表演了。」金八珍捏了捏他的臉頰,羽仔翻翻白眼。
「羽仔,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孤獨缺望著滿堂賓客,臉色發白,羽仔不理會,取下黑布套。
「去吧!一屋子人只當是蘿蔔坑。如果緊張,就看著我。」慕少艾摸著他的頭,羽仔哈一聲,露出笑容。
一名藝旦揚手喚羽仔過去,羽仔深吸口氣,拿著二胡往最前方一把空置的椅子走去。滿堂賓客見一名小孩坐在表演椅上,均停下了吃食,好奇地觀望。
「我們開始吧。」藝旦清了清喉嚨。
再大膽,此時也不免害怕,手抖得厲害,羽仔急找慕少艾的臉孔。一緊張,連眼也花,眼前人影糊成一團。忽然,有什麼東西上下搖了搖,對準焦距,是一個熟悉的動作,是一雙打擊的手。眼前景象清晰起來,一張微笑的臉映入視界,是無豔。
無豔見他緊張,走到慕少艾身前,對著羽仔的視線,兩手做出敲擊的動作。羽仔意會,想起敲碗盤給無豔聽時的情景,滿堂人影剎那化為廚房景象。
緊張立除,對無豔點點頭,隨即將眼光調向琴弦,右手一拉弓,藝旦和著旋律,開了嗓。
技巧雖不純熟,感情也不豐沛,但強弱有別,倒也流暢。第二首曲時,羽仔逐漸融入旋律中,表情與肢體動作豐富起來,拉推之間,有模有樣,而那皺眉小臉配合如泣如訴的曲調,更添三分哀愁。
緊張了半天,好不容易放下心的孤獨缺,擦擦額頭的汗水,掩飾泛紅的眼眶。看向身旁的慕少艾,卻見他眼角淚光閃閃,連照相也忘了。
「二胡實在不適合羽仔。」,孤獨缺用肩膀碰了碰慕少艾。
「哈!確實。」擦去眼角淚光,慕少艾意會孤獨缺所指。
「光是那張臉就夠憂愁了,再加上二胡哀戚的音色,真正是客人啊穿皮鞋,啾悲哀。」泊寒波吸了吸鼻頭。
「你在胡扯什麼?」金八珍一掌打向泊寒波後腦。
「客家話的穿皮鞋,發音就像台語的啾悲哀。」泊寒波插科打諢。
「噗!笑禪要抗議了。」慕少艾噗嗤而笑。
「又關笑禪什麼事?」
「笑禪是客家人啊!怎麼妳不知道嗎?」泊寒波依舊嘻皮笑臉。
「你真是好的不學!」金八珍再贊一掌。
「少艾,你不是要照相?」孤獨缺提醒慕少艾。
「倒忘了。」慕少艾笑了笑,拿出難得一見,他在英國買的德製萊卡相機,開始照起相來。
連續五首曲子表演完畢,羽仔衝進孤獨缺懷裡,所有賓客均報以熱烈的掌聲,紛紛打賞,直誇羽仔是天才。孤獨缺抱起他,面向賓客點頭答禮,一臉的驕傲。
合唱的藝旦們不是摸他頭便是捏他臉,直嚷著好可愛,還要求慕少艾幫她們和羽仔合照。來者不拒,慕少艾高興地快門直按,要眾人輪流與羽仔合照。
角落裡,來自各地,追緝月不全偷盜專案的成員們,開完定期專案會議來此餐敘。吞佛瞇著眼觀看全程,最後將眼光定在慕少艾身上。
一夜成名,羽仔成了大稻埕的新名人。
江山樓初登場以來,誤打誤撞,羽仔成了最受歡迎的街頭藝人。婚喪喜慶加廟會的臨時邀約紛至沓來,更成了藝旦姐姐們的最愛。走在街頭,大叔喊他、大嬸喚他、大哥摸他、大姐捏他,揹著二胡穿梭的瘦削身影,不知不覺腰更彎、背更駝、臉更紅、腳更快。
「這樣瞎忙不是辦法,該讓他上學了。」
慕少艾吐口煙圈,而後用煙斗敲了敲孤獨缺的頭。
※
「我如果去了,你將如何?」胡夫人望著草地上踢毽子的蝴蝶和阿月,不避諱談論身後事。
「夫人!」
「呵,你我心知肚明,染上絕症,就面對吧。何況,你請來音樂教師,不也為此嗎?」
「蝴蝶遲早是要回去的,總該學點貴族的社交之道。世局不穩,生意也委縮不少,我有意關閉亞洲幾個據點,假如妳去了,或許就結束台灣分行。」
「只要還能撐,請你留下台灣分行,蝴蝶會回來的。」胡夫人手指向玩耍中的兩人。
「蝴蝶君!你又抓我辮子!」公孫月兩手插腰。
「不小心摸到而已。」蝴蝶仍是笑嘻嘻地。
「你踢輸我,便故意抓我辮子,害我失去平衡。」
「哪有?我是你的天使啊。」
「你!不理你了!」又提起最難堪之事,公孫月氣得轉身往隔壁而去。
「阿月仔!妳去哪裡?」
「我找秋君玩。不要跟來!」
「我偏要跟。」
「愛哭愛跟路!」
「他們倆有緣份。」胡夫人面帶微笑,望著老是跟前跟後的兒子背影。
「不過是孩子。」
「我確信蝴蝶會為了阿月回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也注意到蝴蝶快樂許多,尤其上音樂課時,阿月若沒有旁聽,他根本無心上課。我以為只是小孩愛玩心性。」
「不,蝴蝶知道你會帶他回英國,所以當家教辭職,我再次要求他學漢文時,他便答應了,還說將來要寫信給阿月。這事我已請談無慾安排。他年紀雖小,卻一向固執。」
「不跟就不跟!有什麼了不起!」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蝴蝶氣沖沖地又從隔壁跑回來,坐到父母中間,臭著一張臉。
「又跟阿月鬧彆扭?」胡夫人笑著問。
「誰理她!」
「我剛才跟妳媽咪談論帶你回英國的事。」爵士有意試探,刻意提起。
「我不回去!」蝴蝶臉色斗變。
「你總是要回去的。況且我打算關閉台灣分行。」
「不要啊!爹地,那談叔就會沒有工作,阿月仔會傷心的。不如,帶他們一起走。」
「這恐怕不行。」
「如果,我跟你回去,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關閉?」蝴蝶沉思一會,臉露堅決。
「為什麼?」。
「我一定會回來。」
「因為阿月?」
「爹地,你跟我說過你第一次看見媽咪的時候,就知道找到寶貝了。現在,我也找到了我的寶貝。」蝴蝶投入父親懷中。
「可是你還小,未來還有很多變化,何況你們會分隔兩地,過些時候就忘了。」爵士雖感動,但仍認為只是單純不想與朋友離開的心情。
「寶貝只能有一個不是嗎?月亮每晚都會出現,怎麼會忘?就像我不會忘記媽咪一樣,我會永遠記得這裡是我的故鄉。」蝴蝶抱住父親,無意中吐露他早已明白母親將不久人世的事實。
「爹地答應你。」
「喂!你要不要去瀑布啦?」公孫月回到草地喊著。
「你不是叫我不要跟?」才一轉眼,蝴蝶又臭起了臉。
「你!媳婦臉!」
「什麼叫媳婦臉?」
「你那個臉就叫媳婦臉!跟我走!」公孫月過去,氣呼呼牽起蝴蝶的手,索性拖著走。
蝴蝶邊走邊回頭,對著父母燦爛一笑。
「或許孩子尚不懂情愛,但仍有他們的感情與堅持。」爵士看著兒子背影,伸手撫摸夫人瘦弱的手。
※
燈火初開時分,目送練峨眉與金八珍出了練宅,喬裝後的吞佛悄悄翻進牆內,黑暗中往女孩們的嘻笑方向而去。無極、君憐、無豔三人在榻榻米上玩丟砂包,吞佛靜靜等待無豔落單。
「我要去廚房拿糖果。」無極站起身。
「我也去。無豔,走啊。」君憐也放下砂包。
「我牙疼,媽媽說我不能吃。」無豔摸著臉頰,羨慕地看著兩人。
「那我們去去就來。」
「咦?無豔呢?」
兩人含著糖果回到房間,已不見無豔身影。
練宅左巷的陰暗處,無豔抱住吞佛,兩滴淚瞬間滴落。
「叔叔,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無豔乖,叔叔一直都在妳身邊。」
「宵呢?我想宵。」無豔哭出聲。
「無豔,別哭,宵很好,病也好了。」
「我可以見他了嗎?」
「還要再等一等。無豔,記住我的話,今天見面的事,誰也不能說。」
「連眉姨也不行嗎?」
「是。」
「我知道了。」
「那天孤獨缺帶羽仔去江山樓表演時,那個照相的人是誰?」
「你知道羽仔?」無豔睜大眼訝異極了。
「我認識孤獨缺。」吞佛淡淡地,不多作解釋。他跟蹤過孤獨缺,自然知道他有個兒子。
「叔叔,你那天在那裡對不對?不然怎麼會知道我們有照相?」無豔反應靈敏,抓到關鍵。
「這個妳別多問。」
「喔。那個照相的人是慕叔叔,媽媽管他叫慕少艾。」
「他住哪裡?」
「他是慕氏藥行的老闆,媽媽說他剛從英國回來。」
「他那天照的相片有給妳們嗎?」
「沒有,但我們在羽仔家有看過。」
「照片在羽仔家?」
「我們在那裡看的,慕叔叔後來有沒有帶走,我就不知道了。叔叔問這個要做什麼?」
「無豔!無豔!妳在哪裡?」無極和君憐尋找的喚聲,已從宅內變成正門外的馬路,逐漸接近巷子。
「沒事。好了,妳回去吧。」吞佛不想讓無豔知道,他是要偷一張她的照片給宵。
「叔叔,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
「會的,我會再來看妳。回去吧,跟她們說妳追一隻貓。」
無豔轉過巷子奔回大馬路,吞佛邊聽她向兩位女孩解釋追貓,邊朝孤獨缺家而去。
※
峨眉明日便要搬回萍山,慕少艾為感謝峨眉這段期間的幫忙,特別在慕府設宴。除了一干朋友外,還邀請了旱魃,孤獨缺也帶來羽仔。自表白以來,這還是旱魃、峨眉、無雙第一回同席,初見面時不免尷尬,但無雙主動與峨眉招呼攀談,倒是令我意外。寒波、少艾和無慾談論著將來的合作計劃,我聽得無聊便觀察起峨眉和旱魃。已許久不曾獨處的兩人,礙於大眾之前,不便多親近,但眉眼流轉,盡是化不開的濃情,不時從桌底牽住、緊握的兩手,可窺見兩人相思難耐。
「峨眉,這段期間多謝妳了。這是一點心意。」慕少艾拿出薪水袋遞給峨眉。
「假如妳還願意屈就,不如就留下來與我合作,懂英文的人難找。」
「多謝。只是我答應過爹要回萍山。」
「這倒也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我的憾事。」
「少艾,你真要停售中藥?多年基礎放棄太可惜,不能兼顧嗎?」泊寒波大力規勸。
「西藥是趨勢,現在不開始,讓別家搶了先就太遲了。何況近幾年,藥行的生意是勉力撐持,現有的資金不足以應付,我只能擇其一。」
「我可以調給你。」
「寒波,中藥就讓給那些小藥行去經營,我要做的是進口。只要掌握幾家醫院的藥品供應,一定會成功的。在英國時,爵士已先幫我取得歐美幾家藥商的首肯,拿到代理權絕對沒有問題。等賺了錢,我要成立自己的實驗室和藥廠。」喝口酒,慕少艾談起自己的理想。
「我想跟你們商量一事。」我看了看在座眾人。
「何事呢?」談無慾問。
「女兒們該上學了,我希望能同你們以前一樣學漢文,但現在書房也規定要教日語,公學校裡的漢文反成了選修課,長此以往,恐怕連字也不會寫。」
「哈!我也正想讓羽仔上學。」
「胡夫人前不久才託我找老師教蝴蝶漢語。」
慕少艾與談無慾幾乎同時說出口。
「不如我們自辦學堂,讓這些孩子們上課。」慕少艾提議。
「好是好,只不過蝴蝶和阿月住在山上,這往返頗為耗時。」談無慾附和。
「還要提防被發現。」笑禪考慮透徹。
「不如這樣,就讓孩子們住到萍山,上課也隱密清靜些,我也能照料得到。」峨眉臉露喜色,也不知打什麼主意。
「峨眉,這麼一大群孩子,怎麼住得下呢?萍山只有四間房,還要有教室。」
「阿龍的房間打成通鋪,幾個女孩子睡是沒有問題,秋君和滄伯一房,羽仔可以和我爹同房。或者滄伯或我爹房間也打成通鋪,總之睡是沒有問題。」
「那教室怎麼辦?」
「也許可以到別墅上課,把書房稍做改裝即可。我想爵士和夫人應該會同意,他們一直都希望蝴蝶能多交些朋友。」談無慾見峨眉皺起眉頭,便提出辦法。
「那甚好,大致這麼決定。老師呢?」我看著他們,這些人個個足堪勝任。
「我可以一週一天上山教數學和科學,峨眉若有空,也可以講點歷史。至於最重要的漢文,當然是笑禪為最,不過……」慕少艾看向皇甫笑禪,停住了話頭。
「我正好想辭職,銀行實在不適合我。不過,我往返也不方便。」笑禪笑了笑,應下了教職。
「無妨,就住別墅吧。那裡管家和兩個佣人住在一樓,二樓音樂老師和阿月各佔一間,客房還剩一間,相信爵士會同意。」
「那我明天回去便跟爹提,房子改裝和準備教材也要一些時間,我看過了這個夏天,從秋天開始吧。孩子們可以早上就讀北投的小學,總要取得學歷方便將來升學,放學後再上漢文。」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峨眉特別積極。
「對了,無雙,我想申請一支電話。」慕少艾問起在遞信部電話局上班的藺無雙。
「哈!我也這麼想。現在大家都回來了,有電話也比較方便,尤其我們做生意的。八珍,我幫妳也裝一支。」寒波笑看著我。
「電話若非雙方擁有,等同虛設,所以普及率一直無法提高,除了日本企業和日本人外,現在全台大約只有一千多支私有電話。你們若要裝,我改天帶書類來一起辦。」
「山上是否也能裝?」峨眉看一眼旱魃後發問。
「北投溫泉有幾支,但山上是否能裝,我得再查問過才能回答妳。總是要克服線路的問題。」
「洋行已經有一支,但除了跟港務局、銀行聯絡外,別無其他用途。如果可行,別墅就可安一支,這樣我跟爵士聯絡就方便了。」談無慾也加入申請行列。
「旱魃的貨運行可以先裝一支,這樣峨眉就可以到溫泉借用電話跟他聯絡啊。」我忍不住出主意。
「那我就先辦一支。」旱魃看了看峨眉,喜上眉梢。
「說到電話,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講,因為我也不確定。」藺無雙突然面有憂色。
「不妨說說。」慕少艾吐口煙圈。
「前幾日我檢查電話主機時,無意中截聽到一通電話,是軍務局與工務局間的聯絡,雙方用的是暗語,我猜是怕接線生聽到。照我推測,可能是興建秘密工廠。」
「地點呢?」
「不知道,我似乎聽到『山』和『煤礦』這兩個字眼,但我不能確定,因為接線生正好回來,我不能多聽。」
「我曾當過特務,曾聽說日軍研發過神經毒氣甚至細菌,希望不會是這類的工廠。」談無慾憂心地。
「若是這類的工廠,一定非常隱密,或是偽裝。」笑禪插口。
「要在山上興建秘密工廠,需耗費數年時間,我們有的是時間查。只是台灣多山,卻不知是哪一座。」談無慾憂慮地。
「我大概猜得出來。」孤獨缺突然笑了笑。
「哪裡?」藺無雙半信半疑。
「假如無雙確實聽到煤礦,而台灣產煤地帶以基隆河流域為主。基隆瑞芳一帶的山區最有可能。」
「那就徹底查清楚,若真是如此,毀了它,不惜一切!」慕少艾眼中銳利精光一閃,隨即瞇起了眼。
『恐怕還跟賈命公脫不了關係。』
孤獨缺摸著伏在他腿上睡著的羽仔頭髮想著,但沒有當眾說出自己的猜測。
※
吞佛潛進孤獨缺家,四處翻找不到相片,最後進入羽仔的房間,仍是找不到,見孤獨缺尚未回轉,便坐於小床。
『難道是在慕府?』
慕府他不熟,宅子也大,又不能常來大稻埕事先觀察,輕嘆一聲打算放棄,起身之際,手掌將枕頭撞歪。怕被孤獨缺發現有人潛入,吞佛欲將枕頭擺正,這才發現枕頭下露出相片的邊角。
『原來藏在這裡?』
吞佛抽出相片找出無豔和羽仔的合照,放進口袋,欲將相片塞回時,赫然發現枕頭外露出一朵熟悉的白梅。
『這不是?』
抽出布包,仔細一看,吞佛驚愕得幾乎站不住腳。尋找多年未果,已然放棄的希望,就這麼突然出現眼前。顫抖地拿起布包,就著手電筒,再次端詳。
『沒有錯,顏色與我的相反,是梅姐。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她曾來過台灣?跟孤獨缺?』
「羽仔睡得真熟。」孤獨缺的語聲從大門方向傳來。
「是啊,大概是聽我們的說話聽得無聊。」
太多太多的疑問讓吞佛幾乎要衝出去詢問孤獨缺,腳步一跨,陌生男子的聲音又讓他縮回來。
聽得腳步聲近,一咬牙,將布包塞回枕頭下,翻出窗外,蹲在窗下,激動得心跳不已。
孤獨缺將慕少艾背上的羽仔抱下,放上小床,羽仔翻個身,又沉沉睡去。
「少艾,有件事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孤獨缺看著沉睡中的羽仔,放低聲量說著。
「什麼事?」
「外面說吧。」
孤獨缺率先出了房,待慕少艾也出房,吞佛再度翻進房內,走到門簾後,豎耳傾聽簾外的談話。
「羽仔有個舅舅叫封禪,你知道嗎?」掙扎一會,終究說了出來。
不期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吞佛更加專注。
「你如何知道?梅兒從未告訴過我,我只知道她是三房的女兒。」慕少艾大吃一驚。
孤獨缺簡短說起封禪與吞佛,但仍是隱瞞了放火和寶石的過往。
「吞佛身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布包,只是內外顏色跟你的不同。」
「世界當真小。現在想來,梅兒生前時常拿著布包沉思,每次問她,她總是什麼也不說。想來她們姐弟感情應是深厚。」
『生前?』
吞佛咬住下唇,極力克制掀簾的衝動。
「不知他現在何處?」
「上回在瑞芳曾見到一名警察側影,很像是他,但我不能確定。我想應該不是,若是他,怎有可能不找旱魃。」
「我倒希望能與他一見。」
「少艾,你現在學成回國了,也該是讓羽仔認祖歸宗的時候。」孤獨缺轉移話題。
「我說過,他的父親是你。」
「你為了梅兒,不婚不娶,難道要慕氏絕後嗎?」
「以後再說吧,我回去了。」
『你……竟是梅姐的兒子……羽仔……我的……甥兒……』
吞佛走向熟睡中的小小身影,臉上有著陌生而溫熱的感覺,抬手一摸……
『原來……我也會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