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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五章 光陰的故事(四) ...

  •   時近黃昏,斜陽幾分軟弱無力,襯著不甚動聽的鋼琴旋律,公孫月不時進出萍山大門往山下張望,額上的汗珠連山風也吹不乾。秋君手抱拌好的飼料盆,打開雞舍的門,幾隻兇猛的火雞見到他來,伸長脖子猙獰地咯咯大叫。秋君不懼不怕,走進雞舍,將飼料分放於兩個大淺盤,火雞們爭相啄食中,前院傳來引擎聲。
      「來了!」秋君大叫一聲,奔出了雞舍,連門也忘了關上。

      旱魃的貨車在萍山前停下,一群小蘿蔔頭頂著滿頭被風吹亂的髮,興奮得直叫。
      「練爺爺!凌爺爺!眉姨!阿月!秋君!」
      女孩子們尚未下車,站在貨車箱邊緣,已經開始嚷叫起來。鋼琴聲斷斷續續的似乎更顯煩躁。
      旱魃和坐在助手席的赦生下了車,繞到車後打開鐵柵門,將孩子們抱下車,女孩子們早已迫不及待,一落地便衝到阿月身邊,抱成一團,嘰嘰喳喳比火雞還吵。秋君則揮動他那沾上飼料的手,興奮地告訴羽仔和赦生,要帶他們去哪裡抓蟲抓鳥。旱魃上車將他們的行李拿下,練峨眉一臉柔情趨前幫忙。泊寒波的車停在貨車後,小西風紅著眼睛,一臉不高興地下了車。

      「妳怎麼了?」號崑崙抱起西風。
      「大哥不讓我坐貨車。」委屈一來,眼淚又落了下來。
      「妳太小,大哥是怕妳掉下來。」一路吃西風白眼的泊寒波無奈又心疼地再次相勸。
      「等妳長大點就讓妳坐貨車。」號崑崙慈祥地安慰。
      「西風還不到上學的年紀,見他們要住到山上,哭著要跟來。我若不帶她走一趟,她可能會哭瞎眼。」泊寒波無奈地嘆氣。
      「八珍沒跟來?」號崑崙邊走進院子邊問。
      「哈!她怕下山時更捨不得。不過出發的時候,孩子們興奮,她倒是難過得掉淚。真是,孩子來這裡就等於回她娘家,有什麼好哭,又不是見不到了。羽仔的爹也是,送行的時候,嘮叨得羽仔受不了叫他回家。」泊寒波表面解釋,手卻指向旱魃背影。
      號崑崙微微一笑,懂得泊寒波的暗示。旱魃今晚將留宿萍山與峨眉共渡一夜,回萍山時必須與峨眉同房的金八珍確實不方便來。

      「秋君,這是什麼樂器的聲音?」
      進了房,放下二胡布套,羽仔沒仔細看房內擺飾,反被樂聲吸引,從窗口望著別墅方向。
      「這是小提琴,剛才是鋼琴。」
      「誰在拉?」
      「這麼難聽,除了蝴蝶還有誰。每日此時是他的音樂課時間,先是鋼琴,然後是小提琴,簡直魔音傳腦,真是受不了。」秋君看了眼別墅,做了個鬼臉。
      「哈!看來他沒有天份。」赦生難得批評人。
      「赦生哥何時會來住啊?」秋君頗有大哥氣勢,幫羽仔把行李打開,拿出衣服掛好。
      「一年後,等你們的漢文程度追上我的時候吧。我叔叔買了第三輛貨車,我想趁著這段期間,多幫他一點忙。」

      今年公學校畢業,已經十二歲的赦生,很有自己的想法,且對機械、修車極有興趣,不打算繼續升學。九禍希望他多讀點書,赦生卻很堅持。他抱持的理由是貨車經常要保養或修理,如果可以自己來,將可為貨運行省下一筆為數可觀的開銷,事實上,簡單的故障,他已經能夠自行修理。旱魃原就有意讓赦生早些接棒,待找到孩子即可帶著妻、子遠離故鄉,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家庭,見他堅持,便以經驗勝過理論為由相勸九禍。私塾一事計劃後,九禍便以一年為限,讓他學習修車技術,一年後上山學好漢文,待滿十五歲再正式回貨運行工作。九禍此舉亦是藉由赦生,替旱魃尋求上山探視峨眉的正當性。

      「我爹在書房釘了一張小床,改睡那裡。以後我們三個便睡這間,隔壁是君憐她們。我爹說除了不要把房子掀了以外,隨便我們玩耶。」秋君說著說著,興奮地翻了一個跟斗。
      羽仔心不在焉地聽著背後的對話,趴在窗口面向別墅,看著一大群火雞穿過柵門,雄糾糾步上草皮,耳朵仔細聽著稍嫌吵雜的旋律。
      『音不準,雜音好明顯。』

      「阿月,妳好好喔,可以住在漂亮別墅裡,像城堡。」
      女孩子的房內,也有一個人從窗口望著別墅,無極臉上幾分嚮往。
      「我倒想跟妳們一起睡這裡,像在城內時一樣。」公孫月倒是不為物質所動。
      「阿月,是誰在拉琴啊?跟羽仔差好多,好難聽。」君憐也走到窗邊,皺起了眉。安靜的無豔聞言露出了笑容。
      「難聽嗎?我覺得還好,已經算進步很多了。」每到蝴蝶練琴時間便在心中暗罵魔音傳腦的公孫月,當著眾人面,倒是挺為蝴蝶說話。
      「看來蝴蝶沒有音樂天份,好像在殺雞。」無極掩嘴而笑,直話直說,不一味捧王子的場。
      「呵,這種話千萬不可在蝴蝶面前說,他本來就不想學的。爵士說蝴蝶遲早要回英國,所以要學點貴族的才藝。」說起蝴蝶學音樂的緣由,公孫月的眼底有幾分黯然。
      「回英國?什麼時候?」無極訝異地。
      「我也不知道。」
      「阿月,我想去看看妳房間耶。」君憐岔開話題。
      「那就走吧。不過,要安靜喔,不要吵了蝴蝶上課。他今天想等妳們來,不肯上課,是我把他拖進去的。」
      無極、君憐歡呼地隨阿月出了房,無豔則牽著西風跟在後面。

      才剛說過要安靜,五個女孩出了門便忘得精光,嘻嘻哈哈地穿過後院,走上兩家相隔的石階,穿過木柵門,進了別墅後院的草皮。
      「喂!妳們要去哪裡?」秋君從窗口看到她們,大聲呼喊。
      「我們要去看阿月的房間。」君憐尖著嗓子應答。
      突然間,一群在草皮上閒晃的火雞,受尖銳的童音所驚,紛紛伸長脖子,也發出尖銳的咯叫聲。
      「哇!好好玩!」西風大叫著,甩脫無豔的手,學起火雞叫,迎向那群火雞。
      「不可以!」無豔上前欲拉走西風。
      「糟糕!我忘了關上門!西風,火雞很兇,會咬人!」
      秋君急得大喊,赦生手一撐直接跳出窗戶,秋君、羽仔跟著跳出,三人快速衝過木門,往草皮衝去。機警的赦生順手抓起柵欄旁的竹掃把。

      火雞不比一般土雞,性悍而兇,受驚時會攻擊。見西風衝來,不但不跑,反倒齊聲咯叫,迎面奔來。無豔嚇得尖叫,帶頭的火雞張開翅膀撲向無豔,尖喙往她腿上一啄,傷口立刻見血,被無豔擋在身後的西風嚇得大哭出聲,與無豔雙雙跌坐在地,女孩們見狀紛紛叫出聲。哭聲、叫聲更刺激火雞,朝著女孩們衝來,剎那尖叫連連,嚇得四處奔逃。

      「安靜!大家不要叫!」秋君邊跑邊喊。
      君憐嚇得失去方向,盲無目的被受驚的火雞追著跑。已在山上住了幾個月,經常於晨間幫秋君『牧雞』,熟悉火雞習性的公孫月,拉起站在身邊的無極便往別墅跑。

      「阿月仔!」
      聽得女孩們尖叫聲起,蝴蝶再也坐不住,一溜煙衝出了客廳,奔向草皮,一看究竟。赦生三人此時也奔上了草皮。

      「去救她們!」
      赦生眼見女孩們四處亂竄,指揮男孩們救人,自己則奔向無豔與西風。火雞叫得更加響亮,養雞經驗豐富的秋君此刻也不免慌了手腳,一時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跑。已被火雞逼近別墅的阿月與無極,見到蝴蝶,立刻奔向他,秋君見狀拔腳往君憐的方向追。

      赦生邊跑邊揮動竹掃把,短暫驅離火雞。
      「妳們快跑!」赦生將兩人護在身後。
      無豔遭啄傷無法動彈,西風也嚇得臉色發白,癱軟在地。冷靜的羽仔見阿月和無極已接近別墅,秋君也已跑向君憐,便跑向赦生這邊幫忙,拉起無豔、西風,欲往木柵門回。但兩人驚惶過度,身體發軟,羽仔反被絆倒在地,三人滾成一團。

      蝴蝶剛衝出後院,便見到無極在前公孫月在後,被兩隻火雞追著奔向他。莫名其妙還來不及反應,無極已躲到他背後,公孫月卻被蝴蝶零亂置放於草地的足球、棒球絆倒在地,兩隻火雞兇惡地仰起醜陋長瘤的頭,揚翅撲向公孫月。

      聽到孩子們的尖叫聲,在客廳聊天的大人們紛紛出了屋,旱魃直接躍過柵欄,衝向倒地的三人,一手一個,抱起無豔和西風。赦生則是拉起羽仔,去接應秋君,一度被驅離的火雞又咯咯追叫。旱魃回到練宅後院將女孩交給練峨眉和泊寒波,與旱魃錯身而過的滄伯,手上拿著一碗米,奔向草皮,嘴裡發出響亮的咯咯叫聲接近圍住秋君等人的火雞群,撒米誘食,終於解決了這群火雞。

      不料草皮盡頭叫聲又起,躲在蝴蝶背後的無極,見火雞即將攻擊公孫月,嚇得大叫。眼看火雞啄向阿月,蝴蝶反射性地揚腳便踢起滾到腳邊的足球,足球擊中其中一隻,引起一陣尖銳鳴叫,更刺激了另一隻的兇性,迅速撲向蝴蝶,張嘴便咬。愈是被咬愈是反擊得厲害,蝴蝶剎那全身是傷。

      「蝴蝶!」
      倒地的公孫月見到蝴蝶的慘狀,嚇得放聲大哭,爬起身欲相救,羽仔趕至,將她拉了開。赦生、秋君合力驅逐了最後兩隻火雞,蝴蝶已是傷痕累累,血流不止。

      「蝴蝶…….」公孫月大哭,奔向前抱住了倒地的蝴蝶君。
      「管好你的雞!」蝴蝶卻是咬牙切齒,虛弱地一拳打向扶起他的秋君。

      ※

      泊寒波見臉色發白大哭不止的西風,和雙瞳渙散呈失神狀態的無豔,擔憂得衝下山,請來專門收驚的盲人法師。收驚有無效果,一時雖猶未可知,倒也成功轉移了兩位女孩的注意力。
      「既然來了,我看這兒似乎有不少孩子,我便順道為他們摸骨算命吧。」
      眼盲心不盲,尤其有利可圖時,連瞎子也會見錢眼開。不等作主的大人應允,瞎子抓過無豔的手,又捏又摸。

      「妳的父母緣薄,是孤女命。」
      「我有弟弟!」無豔小嘴一噘,立刻反駁。
      「孤女命者即便有手足,也會夭折不長久。」
      「你胡說,宵會長命百歲的!」小無豔嘴一扁,兩滴淚珠落下。
      正替蝴蝶上藥包紮的練峨眉聽得算命師鐵口直斷,又見無豔傷心,愁鬱地望向旱魃。只見旱魃溫柔微笑,搖了搖頭,暗示不可信,撫慰峨眉。
      「人生雖有波折,為情所困,有血光之災。所幸終得美滿姻緣,雖不大富大貴,卻也不愁衣食。子女緣厚,將來會兒女成群。」算命師揀好的強調。
      「別相信他,我們一定會找到宵的。」
      見無豔默默垂淚,心有戚戚的旱魃抱起她,低聲溫柔安慰。羽仔則瞪了算命師一眼。

      「來,算她的命。」泊寒波抱著西風,一臉興奮地趨前。
      「這女孩一生無憂順利,雖是小風波不斷,倒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命骨。」算命師摸著西風的手掌,頻頻點頭。
      「婚姻呢,她將來的對象是怎樣的人?」泊寒波看一眼眉頭深皺的羽仔,表情不言可喻。
      「以她的命骨,是遠嫁異地之相,若非如此,則她的對象必是遠道而來。只是子嗣單薄。」
      「羽仔,你過來!」泊寒波不服,招手要羽仔上前算命。
      「我不要算!」羽仔白一眼泊寒波,態度堅決。

      「幫我算算。」無極主動上前,一臉期待。
      「妳雖是孤女命骨,不過福祿雙至,一生富貴,且才識過人,是好命之相。就是……孤鸞重了些。」
      「什麼意思?」
      「沒什麼,妳很好命。」有了無豔反駁的例子,算命師遇喜誇張,遇憂淡化,未如實照說。

      「我呢?」無極高興地退了開,蝴蝶君好奇地伸出自己的手。
      「唉呀!難得一見!不,是世上罕見的奇骨!」算命師一摸上蝴蝶的手,便驚奇地叫出聲。
      「怎麼個奇法?」望一眼坐在椅上的胡夫人,滄伯發問,臉上的神情透著懷疑。
      「這是手握千萬人生殺大權的帝王命骨,在古時非王即侯,在現代,不是總統便是大官、將領。好骨!奇骨啊!」算命師搖頭晃腦,煞有其事。

      『世界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唯一繼承人,也算手握千萬人生殺大權。』泊寒波心想。

      「無聊!當官有什麼好的。除了這個沒別的了嗎?」蝴蝶非常不屑。
      「財帛豐厚,源源不絕,真是天生富貴命啊。」算命師豔羨得不捨放開蝴蝶的手。
      「我不要聽這個!愛情呢?」蝴蝶不耐煩地,惹得胡夫人抿嘴一笑。
      「凡帝王命者,後宮佳麗三千,你要幾個老婆便有幾個老婆。」
      「亂說!寶貝只能有一個!不算了!阿月仔,我們回家。」蝴蝶氣得抽回手,一拐一拐地往外走,公孫月因著蝴蝶為救自己而受傷,難得順從,攙扶起他。
      「那我們先告辭了,晚餐時再見。」胡夫人起身告辭,為了歡迎孩子們,今晚別墅準備了豐盛的餐點。

      「這兩個是指腹為婚的,你再算一次。」泊寒波不死心,硬將羽仔拉來,要算命師重算一次。
      算命師一摸到羽仔,又是驚嘆連連,但其中韻味卻與蝴蝶不同。
      「到底是怎樣?」泊寒波心急如焚。
      「我還是不說的好。」算命師放開了羽仔的手,彷彿燙手山芋般。
      「你給我老實說,否則我不包紅包!」泊寒波急得威逼利誘。
      「好吧。說來也是難得一見的奇骨,絕頂聰明,才氣縱橫,個性溫良。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你就快說。」
      「為求慎重,可有他的八字?」
      算命師突然開口要求,偏偏泊寒波是這世上知道羽仔真正生辰的三個人之一,立刻便說出羽仔的生辰八字。算命師捻手而算,又再次摸羽仔的手,彷彿對照般。

      「此子八字不佳命格多舛,恐有三劫七限一生無愛之慮。」算命師終於鐵口直斷。
      「七限是什麼東西?」泊寒波青筋暴現。
      「剋父、母、師、友…….」
      「夠了!簡直胡扯!你倒是算我的看看。」泊寒波氣得咬牙切齒,將手伸了出去,以自己的命一賭準確與否。
      「大爺是大富大貴的命骨,三妻四妾,多子多孫……」
      算命師尚未說完,號崑崙率先大笑出聲,眾大人紛紛大笑,孩子們則是一臉狐疑,不知他們為何而笑。
      「這事兒,我倒要跟珍姐說上一說。」練峨眉淘氣一笑。
      「唉!我送你下山。」泊寒波啼笑皆非,面子掛不住,扶起算命師。

      「阿月仔!別聽算命的亂說,我的寶貝只有妳。」步上草皮,蝴蝶紅著臉,對著悶不吭聲的公孫月信誓旦旦。公孫月白他一眼,依然悶葫蘆。
      「我為了妳,被火雞咬得全身是傷,妳要怎麼感謝我?妳看看,總共十幾個傷口。」趁著四下無人,蝴蝶開始邀功。
      「我又沒要你救我,是你自己踢球引起的。」公孫月嘴裡不服,但為蝴蝶哭泣過的紅腫雙眼,倒是再一次細數蝴蝶身上那一塊一塊的紅藥水痕跡。
      「爹地說要開始教我跳舞,我要妳當我的舞伴,陪我練習。」
      「不要!」
      「這是妳欠我的。」
      「不要!」
      「妳不答應,我便辭了妳叔叔。」
      「蝴蝶君!」公孫月氣得放開攙扶的手,跟在後的胡夫人笑出了聲。
      「唉呦!好痛啊!妳不扶我,我走不動啊。」蝴蝶誇張地,故作舉步維艱。
      「走不動就給我爬回去!」脾氣一來軟硬不吃,公孫月快腳奔回別墅,頭也不回。

      「蝴蝶,你又欺負阿月。」胡夫人走到兒子身旁。
      「媽咪,阿月今天抱著我哭呢。」蝴蝶卻是喜形於色。

      ※

      與男孩們一同泡澡,為他們整理妥當後,旱魃一身清爽出了浴室,見客廳空無一人,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平日此時總在客廳泡茶聊天的號崑崙與滄伯,今日都提早就寢,免去了他面對的尷尬。第一次留住萍山,公然與練峨眉同房,旱魃既期待又難為情。幾分靦腆地穿過客廳,女孩房中傳出練峨眉說故事的聲音,男孩們的房間則傳出滄伯要他們安靜的警告聲。走進練峨眉房中,幾分無措地,不知該坐椅子,還是直接坐床上。
      『哈!想來洞房花燭夜,便是如此光景。』

      旱魃走至窗旁,想讓夜風吹涼燥熱的心緒,練峨眉卻突然進房,四目相接,莫名,彼此都紅了臉,氣氛幾許尷尬。

      「這麼多孩子,明早洗衣可累了。」坐於鏡台前,練峨眉搥打著肩膀,率先開口。
      「可要辛苦妳了。」旱魃走至她背後,溫柔地為她按摩肩頸。
      「爹卻高興今年採橘多了不少童工。」
      從鏡面看一眼旱魃,微帶害羞地持續無關緊要的話題。旱魃停止按摩的手,將峨眉轉過身面對自己,鬆開她盤起的髮,而後蹲下身,抱住她的腰,像孩子般幾分撒嬌地將臉貼住她的胸膛。

      「小別勝新婚,怎地我倆如此生份?」
      練峨眉輕笑一聲,伸手輕梳旱魃濃密的頭髮。
      「剛才與男孩們一同洗澡,妳猜怎麼著?」
      「怎麼了?」
      「秋君和羽仔對我的身體感到十分好奇,問東問西,看來他們都沒有與父親一同洗澡的經驗。不由得想起宵,如果他在身邊……希望能有父子共浴的一天。」旱魃輕蹭了蹭練峨眉的胸膛,頗為感嘆。
      「旱魃……」
      「瞧我,難得能有今夜,何必提起這事。」
      「雖然想著、念著,但只要他能平安長大,就算無緣一見,我亦無憾。」
      「峨眉!」旱魃仰頭,幾分驚愕。
      「我也不瞞你。搬回萍山,我行動自由許多,雖不必再時時提防阿龍,卻只怕一鬆懈,反被他察覺,這裡畢竟也是他的家,他隨時可能回來。將來赦生在此,即使遇見阿龍,也有充份理由。你若得空,自可上山看我,有機會,我們也可回基隆小住幾日,總是比在城內時方便。但是,旱魃,我從未放棄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我們只是在等,等一個投入的時機。」
      「也許我老了,當年感到驕傲的事,現在我不確定了。」
      旱魃輕搖了搖頭,伸手撫摸峨眉面頰,而後,吻上她的唇。

      「我只確定兩件事。」一吻過後,旱魃變得篤定。
      「哪兩件事?」
      「宵一定會平安長大,吞佛一定會妥善照顧他。」
      「第二件事呢?」
      「宵不在身邊也好。」
      「你不遺憾?」
      「很遺憾。但是我承諾過,這輩子跟妳糾纏了。所以,不論妳要做什麼,別想甩開我。」
      「旱魃……」輕吻旱魃頭頂,練峨眉深情地。
      「嗯?」
      「你的髮……長了。」
      「長不過對妳的相思。」
      旱魃站起身,牽起練峨眉的手,將她帶往床舖,順手熄了燈。

      ※

      西風拂冷,山槭由黃轉紅的季節,私塾正式開課。
      一張黑板、四張書桌,八張椅子、七個學生,陳設宛如小型學校教室。蝴蝶霸道地要公孫月與他同桌,無極跟君憐一桌,羽仔本跟秋君一桌,但見到最小的無豔坐在最後,於是跑到後面跟她一起坐,秋君便只好一人獨坐。

      「老師,我有問題!」上課第一天,笑禪才剛踏進書房改裝的教室,蝴蝶君便舉手發問。
      「什麼問題?」笑禪早從談無慾那裡聽說蝴蝶的難纏,見他連上課都還沒開始便發問,不由得好笑。
      「這間學校應該要叫什麼?」蝴蝶笑嘻嘻地發問。
      「這裡哪算學校啊!」秋君立刻吐槽。
      「是啊,應該要取個名。」無極表示支持。
      「可是我們只有七個人,而且這裡是別墅。」君憐似乎與秋君站同一陣線。
      公孫月只是瞪著蝴蝶不發表意見,無豔向來安靜,羽仔則是幫無豔削鉛筆,只抬頭看一眼蝴蝶,又繼續手上的工作。

      「君憐說對了!隔壁叫作萍山,為什麼別墅沒有名字呢?如果替別墅取名,這個私塾不就有名字了。」蝴蝶理直氣壯地。
      「原來如此。那麼你說該取什麼名?」笑禪故作正經,已聽出蝴蝶的意思。
      「我早就想好了。」蝴蝶笑容更燦爛了。
      「說來聽聽。」
      「攬要怎麼寫?」蝴蝶看一眼阿月。
      「攬?」笑禪不明其意。
      「唉呀!就是這個嘛!」蝴蝶伸手抱住公孫月,一點也不害羞。
      「死蝴蝶!放開我!」公孫月差點沒賞他一個巴掌。
      「哈!這個動作可寫成抱。」笑禪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抱字。
      「可是我媽咪說抱月唸起來不好聽,攬月比較好聽。」蝴蝶流利地用台語唸出兩詞的發音。
      「原來你早就問過了。」笑禪又寫下攬字。
      「這個字太難寫了啦!」秋君又有意見。
      「攬就攬,為什麼要加月!不跟你坐了。」公孫月氣得跑去跟秋君坐一起。
      「老師,這個字我不會寫,我只會寫一二三四五。」君憐楚楚可憐地。
      「可以加上我的名字啊。」無極笑盈盈指著自己。
      「那不成了攬無,難聽。阿月仔!回來!」蝴蝶一臉不高興,公孫月甩都不甩,無極失望地嘟起了嘴。
      「我的名字給你攬好了。」秋君捉弄地,還吐了吐舌頭。
      「攬君也可以啊,君憐。」蝴蝶故意對君憐眨眼。
      「我才不要!」君憐大聲抗議。
      「攬羽啊,唸起來不就跟攬有同音了。」公孫月靈機一動,指向後面的羽仔。
      「麥牽拖。」羽仔翻翻白眼,不冷不熱地拒絕。
      「這裡是我的家,我愛取什麼名字便取什麼名字,從今天起,這裡就叫攬月山莊。阿月仔,妳給我回來坐。」蝴蝶君蠻橫地擺出主人面孔。
      「不要!」

      「抽籤決定座位好了,這樣大家都沒話說。」笑禪見蝴蝶和公孫月爭持不下,便提出建議。
      抽籤的結果卻是令人意外。公孫月跟羽仔一桌,蝴蝶跟無極一桌,秋君跟君憐一桌,無豔竟然抽到單獨的座位。
      「老師,無豔年紀最小,也不會削鉛筆,我跟她換好嗎?」羽仔同情地看了看無豔。
      「我沒關係啦。」無豔搖了搖頭。
      「好好好!就這樣決定,我跟無豔坐。」公孫月快樂地主動跑到無豔身邊。
      「那現在,攬月學校的同學們,可以開始上課了嗎?」笑禪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張臭臉蝴蝶。

      幾日後,別墅門廊上方多了一塊匾額,刻著攬月山莊四字,左下方還刻有蝴蝶君題的字樣。

      ※

      一週一次的舞蹈課,是公孫月最大的惡夢。
      「阿月仔,再靠近一點。」摟住公孫月細腰的手,霸道地使力。
      「阿月仔,臉要貼著臉啊。」蝴蝶將臉貼上,還假裝角度不對,偷了個香。
      「阿月仔,手要抱住我的脖子。」蝴蝶蠻橫地將公孫月的手,纏繞住自己的脖子。
      「明明他們的身體就是分開的,我們為什麼要貼住!」公孫月推開黏在身上的蝴蝶,指著當示範的爵士和女音樂教師。
      「這才是標準姿勢。」蝴蝶一臉燦笑。
      「不跳了!君憐、無極、無豔,妳們誰陪他跳。」公孫月氣得往一旁互擁練習的無極、君憐走去。

      孩子們對英國的社交舞充滿好奇,每到了舞蹈課,便一窩蜂地前來旁觀,無極、君憐、無豔甚至在一旁學習。秋君嫌抱來抱去噁心,羽仔則是對留聲機播放的外國樂曲更感興趣。

      「我才不跟妳們這些醜八怪跳!」蝴蝶雙手插腰,一句話同時惹怒所有人。
      「我跟妳跳。」羽仔一向以行動表示抗議,抓起公孫月的手,滑進了舞池。
      「君憐,來。」秋君有樣學樣,也擁著君憐跳了起來。
      「小姐可否跟我跳支舞?」爵士有禮貌地向無極彎腰請舞。

      君憐、無極原就有舞蹈基礎,又有天份,只旁觀便已學成八九分。羽仔自小看金八珍跳舞,及長又常觀看無極她們練舞,耳濡目染加藝術天份奇高,帶起舞來輕盈流暢,還能跟上音樂節拍。秋君則是身手敏捷頗有運動天份,跳舞當體操,在君憐的帶動下,倒也有模有樣。

      「你們怎麼會啊?」公孫月驚訝地張大了嘴。
      「看都看會了。」羽仔瞪一眼蝴蝶。
      「就只有你學不會。」秋君也白一眼蝴蝶。
      「誰說我不會。」蝴蝶氣得插進羽仔和公孫月之間,硬是將人搶過來。
      「無豔,可否跟我跳支舞?」羽仔走到無豔身前,學爵士的樣子,紳士地彎腰請舞。
      無豔自小體弱,動作遲緩,也沒有舞蹈基礎,手忙腳亂,踩得羽仔連連呼痛,無豔聲聲抱歉。
      「沒關係,慢慢來。」善良又有耐心的羽仔忍痛笑了笑。
      「我還是不跳了。」無豔沮喪,放開羽仔,坐回椅上。
      「反正我們不是英國人,不學也罷。」羽仔坐在無豔旁邊,努力安慰。
      「姐姐們又會唱歌又會跳舞,又長得漂亮。我寫字慢,學什麼都學不好,更討厭這頭捲髮。」缺乏自信的無豔,難過得垂下頭。
      「妳的聲音比黃鶯還好聽,我最喜歡聽妳唱歌了。」羽仔溫柔地摸著無豔的頭。
      「真的嗎?」
      「真的!還有啊,妳的頭髮很漂亮呢,妳看妳綁起來就會捲得像兩隻海螺,直髮的她們可羨慕死了。」除了跟父親和慕少艾說話以外,對任何人都長話短說的羽仔,難得話說那麼長。
      「哈,海螺。」無豔抬起頭來,對著羽仔燦然一笑,海螺般的捲髮在兩耳邊晃蕩。
      突來的近距離笑容,羽仔怔怔地看癡了,莫名的感覺充塞喉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無豔將臉湊近羽仔,眨了眨眼,捲長雙睫如扇般搧了搧。
      「沒有。」羽仔紅了臉,掩飾地看向舞池。

      『無豔……好美……』
      對女孩子從來沒有美醜概念的羽仔,生平第一次,體會何謂美麗。

      受到刺激,蝴蝶認真起來,不再做怪,正經地帶舞,舞姿流暢而瀟灑。
      「原來你跳得這麼好,以後也要這樣好好跳。」公孫月難得誇讚。
      「阿月仔!」蝴蝶一得意,故態復萌,雙手一張又摟住她的腰。
      「離我遠點!」公孫月腳一伸,將蝴蝶踹倒在地。

      ※

      「哇!今天的琴聲怎地大不相同?」秋君手捧飼料盆,邊餵雞邊納悶地想。
      「蝴蝶怎麼突然進步這麼多?真好聽。」在餐桌上寫功課的無極,抬起了頭。
      「是啊!終於開竅了,不像魔音傳腦了。」君憐也停筆。
      「奇怪了,小提琴也拉得沒有雜音,像變了個人。」一向跑回萍山與其他女孩一同寫功課的公孫月,狐疑地走出後院,仔細聆聽。
      女孩們好奇地陸續走出,想要聽得清楚些,秋君向著她們指指攬月山莊,又指指耳朵,用動作表示疑問。
      「這是羽仔在拉!」無豔在眾人背後大聲地。

      不約而同,眾人拔腳便衝,來到別墅客廳最靠近鋼琴位置的窗邊往內一瞧,果然,在拉琴的正是羽仔。
      只見女音樂教師哇啦哇啦地驚嘆連連,窗邊的蘿蔔頭們也哇啦哇啦地吵。
      「蝴蝶,害我以為你進步了。」秋君糗。
      「羽仔,你真是天才!」君憐誇。
      「蝴蝶,你要多努力。」無極安慰。
      「羽仔,好好聽,就跟你拉二胡一樣。」公孫月捧。
      羽仔難為情地紅了臉,蝴蝶君卻是蠻不在乎,一點也不嫉妒羽仔的音樂天份。
      「以後妳就教他吧。阿月仔,我們去踢足球。」蝴蝶君笑嘻嘻地丟下一句,跳出窗戶,拉起公孫月便跑。
      女教師看向坐於對角窗旁的爵士和夫人,只見兩人均笑著點頭。

      「羽仔既有這個天份,是該好好栽培。」胡夫人看著聽不懂英文,但仍認真體會的羽仔。
      「是我太勉強了,蝴蝶除了跳舞外,對音樂一點興趣也沒有。」
      「以後,就讓他們一起上課,有伴比較不悶,也許對蝴蝶反而好。」

      草皮上,兩男對三女的PK賽正熱鬧,體力差、動作慢的無豔,沒有一起踢球,坐在窗旁看羽仔練琴,輕輕隨著旋律唱和,輕細的嗓音柔婉嬌脆。

      從此以後,蝴蝶在音樂課的時間更混了,大部分時間充當羽仔跟老師之間的翻譯。
      但他並非完全沒有音樂天份,而是少了學習的動機。

      這一日,冬日暖洋洋地,蝴蝶君趴在陽台,幾分羨慕地望著那一小群揹著書包,嬉鬧下山上學的背影。忽聞幾聲叮咚陌生琴音自後院傳來,好奇地下樓,見前一晚剛從城內收假回來的皇甫笑禪坐於樹下,曬著太陽,彈奏一只琴身圓大的樂器。隔鄰後院,練峨眉提著一桶洗好的衣物,向他揮了揮手,開始晾曬衣物。

      「老師,這是什麼琴?」蝴蝶在笑禪身旁落座。
      「這叫月琴。」
      「月琴?阿月仔的月嗎?」蝴蝶的藍眼發出閃光。
      「是啊。」
      「教我。」蝴蝶興奮地。
      「你不是老抱怨學音樂很煩?」笑禪笑了笑,明白了他的企圖。
      「鋼琴、小提琴我沒興趣嘛。」
      「可是,這樣對你的音樂老師不尊重。何況你的課業已經很重了。」
      「沒關係啦,她現在教羽仔比教我還勤呢。羽仔真是天才,一聽就會,老師說教他很有成就感。」
      「為人師者,最冀望的莫過於遇到有天份又肯學的學生,我可以理解。但你為什麼想學月琴?」笑禪明知故問。
      「因為阿月仔。我回英國後,可以彈月琴想她。」蝴蝶毫不遲疑。
      「你這麼喜歡她?」
      「嗯。我長大要跟她結婚。」
      「你還這麼小,況且你在英國,也許會遇見更喜歡的對象啊。」
      「老師,你有喜歡的人嗎?」蝴蝶不答反問,神情認真。
      「算......有過吧。」笑禪遲疑,但仍是老實回答。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
      「這……」
      「那你現在還喜歡她嗎?」
      「我教你彈。」
      笑禪放棄了探問,下意識地望向萍山後院曬衣的修長背影。
      『什麼時候開始的?久遠得我都忘了……』

      ※

      有音樂基礎,蝴蝶的音樂天份在抱上月琴的剎那爆發,著實令笑禪訝異。二樓窗邊,胡夫人愈見蒼白的臉上,漾開了笑容。

      中午時分,春霧輕罩不散,微帶冷意。轉過山道,孩子們各個驚訝地停住了腳。彎道旁的樹下,蝴蝶瀟灑地倚著樹幹,彈著動人的旋律。
      每天午後是孩子們共同上漢文的時間,而早上蝴蝶必須學習英國小學的課程,公孫月等人則下山就學。等她們走後,蝴蝶利用上課前的時間,秘密練習月琴,終於到了公開發表的時候。
      下了課,抱著月琴,飛奔到彎道旁的樹下,待放學的公孫月等人的說話聲接近彎道時,蝴蝶開始了他的演奏。

      「哇!這是月琴!」羽仔率先衝上去。
      「蝴蝶,你好棒!好好聽!」無極飛到蝴蝶身邊。
      「洋玩意不行,土玩意倒真行。」秋君改不了嘲諷蝴蝶的習慣。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的啊?」君憐好奇地眨著大眼。
      無豔仍然只是微笑,公孫月一如以往,關於蝴蝶,絕不主動。

      「阿月仔,我彈的是月、琴。」而蝴蝶一如以往,眼裡只有公孫月,笑嘻嘻地暗示。
      「喂!妳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了嗎?」見公孫月面無表情,蝴蝶不禁惱火。
      公孫月走到蝴蝶身旁,舉起一手,拍了拍他的頭,然後比了比兩人身高差距。一年來,公孫月長高不少,更顯細瘦,超過秋君,是七人中最高的。
      「今天晚上,換我抱你。」公孫月燦爛一笑。
      「啊?」蝴蝶瞬間紅了臉,月琴差點拿不住手。
      「我比你高,今天晚上練舞時,改成我跳男的,你跳女的。」公孫月有趣地捏了捏蝴蝶臉頰,長辮子一甩,揚長而去。

      「公孫月!我一定會長得比妳高的!」眾人的笑聲與腳步聲中,蝴蝶氣得開罵。
      「別氣了,人都走遠了。不然,我陪你跳啊。」每到這種時候,無極總是會留下安慰。
      「我才不在乎跳男跳女,我是氣自己長得比她矮。」蝴蝶往路旁石上一坐,索性不跟了。
      「你只要不挑食,吃多點,很快就會長高的,像爵士一樣這麼高。」無極天真地伸長手,往上跳了跳。
      「媽咪也說我手長腳長,以後一定會很高。妳該回去吃午飯了。」除了阿月以外,蝴蝶對誰都沒耐性。
      「我陪你,我想聽你彈琴。」無極在他身邊坐下。
      聳聳肩,蝴蝶沒有拒絕無極的陪伴,抱著月琴彈奏。一隻黃蝶在路旁野花叢上盤旋採蜜,無極起身追捕,卻是撲了個空。

      見蝴蝶遲遲未跟上,知道惹怒他,公孫月暗自反省。待羽仔他們進了萍山,回頭便又溜下山。到了彎道口,偷偷摸摸張望,發現蝴蝶彈奏月琴與無極並肩而坐,無極並輕和著旋律。山風將無極的長髮吹向蝴蝶,纏上他的肩膀,看上去彷彿無極靠在蝴蝶肩上。莫名一股酸澀充塞喉頭,公孫月頗不是滋味,轉身往回走。

      「妳的頭髮真煩,一直刺我。」蝴蝶突然錚一聲用力撥弦,停止彈奏。
      聽見蝴蝶的咒罵,公孫月停下腳步再度偷窺。
      「這個死沒良心,缺角的月娘!」揀起小石,往採蜜的黃蝶扔去,黃蝶受驚地撲翅飛起,又落下,像是翅膀受了傷。
      「罵就罵,拿蝴蝶出氣幹什麼!」見黃蝶受傷,公孫月從藏身處走出,捧起了蝴蝶,輕輕朝牠呵氣,像在為牠療傷。
      「不過是一隻蝴蝶。」蝴蝶努力隱藏看到公孫月去而復返的心喜。
      公孫月瞪他一眼,高舉兩手,將黃蝶放了開。黃蝶努力拍翅,而後順利地飛入灌木叢。
      「無極,我們走。」待黃蝶自由,公孫月招呼無極,跨步就走。
      「蝴蝶君,走啊。」無極邊走邊回頭。
      「我想走時自然會走。」蝴蝶不爽公孫月對他冷淡,又坐在石上。

      「媳婦臉!回家啦!」公孫月轉身衝到他面前,兇巴巴地。
      「阿月仔!妳果然還是回來找我了。」
      「少臭美,你不回去怎麼開飯。我肚子餓!」
      「喂!我月琴是為妳學的。」順勢牽起公孫月的手。
      「你乾脆去學做月餅!」公孫月沒有甩開蝴蝶的掌控。

      無極又好氣又好笑地跟在後,聽著他們逗趣的頂撞。那隻受傷的黃蝶又飛回來,停在公孫月的肩頭。

      當晚,跳舞課時一向綁兩根辮子的公孫月特意將髮散開,看蝴蝶會不會嫌刺而離她遠一點,沒想到改跳女步的蝴蝶,整顆頭靠在她肩上。
      「喂!你不嫌頭髮刺了嗎?」公孫月甩甩肩膀。
      「妳的頭髮好香。」蝴蝶趁機靠近她耳旁聞了聞,又吻了吻頭髮。
      「小心我把你打成牆上的蝴蝶標本!」公孫月氣得將蝴蝶轉一圈,甩了出去。

      ※

      盛夏時分,放假的孩子們回到了大稻埕。
      羽仔在房內拉著二胡,陌生男人的說話聲穿透音律從門簾外傳入小房,孤獨缺的敲擊聲驟然停止,羽仔停下弓弦,豎耳傾聽。
      「蔡老闆有事嗎?」孤獨缺招呼著來人,羽仔聽出對方是五金行的大老闆。
      「急事吶!這個要麻煩你幫忙趕工。」
      「這不是採礦用的鑿子?我不打這個啊。」
      「這只是其中之一,還有其他工具呢!幫個忙,能磨多少便是多少,三百個,一個月內交貨。這麼大的訂單,得好幾家鐵工廠分工合作才有辦法。」
      「一個月三百個?」
      「正是。我會陸續將鑄好的鑿頭運來。」
      「好吧。誰下的訂單?」
      「賈老闆。」

      『賈命公?這麼大的量?礦坑又不能同時進入這麼多人,他到底想做什麼?』
      送走客人,孤獨缺好奇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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