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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四章 因緣姻緣(四) ...

  •   慕夫人撒手人寰。自得知兒子改唸學科,不過半月。慕少艾長跪靈前,自責不已,揚言放棄學業,以贖不孝之罪。

      「少艾,伯母的病體時好時壞,這兩年勉力撐著,並非全是因為你。」
      「就算你放棄學業,伯母也活轉不過來。」
      「你不是要做自己?只剩論文了,你甘心放棄嗎?」
      「你這樣折磨自己,就算盡孝了嗎?」
      「再這樣跪下去,你會倒下。」

      朋友們相勸的言語紛至沓來,慕少艾充耳不聞。
      想起梅兒在自己手心寫下的孝字。
      寬恕了父親,但現在,誰來寬恕自己?

      憔悴、蒼白、恍惚、失神、滿臉鬍鬚,慕夫人病情轉遽以來,慕少艾日夜看顧茶飯不思。朋友們擔心不已,就連泊寒波都勸不動他,只能強將他拉回家,逼他休息,灌他茶湯。但只要一清醒,他又爬回醫院。往生兩日來見他如此折磨自己,勸慰的話語早已說到詞窮,慕少艾仍是無法從自責中清醒。

      練峨眉一回到大稻埕,聽聞惡耗,立刻趕至慕府。四年不見,雖是如此場合,卻也不免歡喜問候,笑淚相擁。唯有慕少艾仍跪在靈前,不哭也不笑。

      練峨眉上過香,走至慕少艾身旁,蹲下身,輕擁住他,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在他耳旁顫抖地細說。

      「我有罪,不得寬恕;我有苦,不能言語;我有愛,卻戴上無情的面具;我有恨,卻永遠不能發洩。如果,用跪可以換來心安,我亦願長跪不起。」

      練峨眉的淚水滴落,滑過慕少艾頸項,熱化了呆滯的眼神,僵硬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抽搐。
      「少艾,我們都身在無間,渴望獲得救贖。」
      拭去淚水,練峨眉放開了他,站起了身。藺無雙體貼地要伸手牽扶,練峨眉搖了搖頭,逕自離開。

      『峨眉……離我愈來愈遠……』
      望著練峨眉背影,藺無雙失魂落魄。

      「孤獨缺,你也勸他兩句嘛。」泊寒波用手臂撞了撞坐在一旁不說話的孤獨缺。

      「有什麼好勸?乾脆跟著去算了!反正你的責任我還扛得起。」孤獨缺話中有話,責罵兼提醒。
      慕少艾緩緩轉過頭來,望向孤獨缺,再看向站在他身旁的羽人,神情又鬆動幾分。羽仔突然上前,在慕少艾身邊跪下,雙手合十,仰頭唸唸有詞。而後,突然伸手抱住慕少艾。
      「慕叔叔,我娘說,會好好照顧慕奶奶和慕爺爺,現在他們在天上一起笑呢。」

      小小的手臂緊摟住僵硬的肩頸,略高的體溫包覆在身上,融化了冰凍的心,失去知覺的四肢像觸電般麻癢發抖。淚湧如泉,承受不住,雙手一伸,緊抱住羽人細瘦身軀,緊繃的喉口終於卸壓,慕少艾號啕大哭。

      『梅兒,這是妳的傳話嗎?』
      仰頭望向廳外藍天,模糊的視線中,彷彿看得見梅兒與父母正笑看自己,寬恕自己。

      『兒子,如果有告訴你真相的一天,你會寬恕我嗎?』
      羽人撩起衣襬,輕拭去慕少艾的眼淚,彷彿就是答案。

      ※

      晚餐時,義父談起蝴蝶洋行大掌櫃貪瀆,遭爵士開除一事。
      「蝴蝶洋行在台灣有分行嗎?」談無慾眼睛一亮。

      蝴蝶洋行是國際首屈一指的大企業,在中國境內亦是最大的外商。橫跨海運、進出口、製造業,甚至造船。並在世界各國擁有專賣權,如茶葉、香料,甚至咖啡園和南非的採礦權,更擁有美國福特汽車的亞洲代理權,事業版圖涵蓋全世界。

      「有啊!雖然是最小的分行,卻是爵士心中最看重與付出最多的分行,事實上這裡可說是他第二個故鄉。」
      「是嗎?為什麼?」談無慾眼睛睜得更大,露出好奇的神情。
      「或許你可以毛遂自薦,爵士需要一個能全盤信任的人。餐後到我房裡,我詳細告訴你洋行和爵士在台的原因。」見談無慾躍躍欲試,義父順水推舟。

      「這個阿龍是怎麼了?自妳回來後,連大哥也不做了,鎮日在宅內神出鬼沒,像在監視什麼一樣。」
      談無慾與義父炳燭夜談,趁著孩子們睡覺前的玩耍時間,坐在榻榻米上,邊看君憐、無極、阿月三人抱著洋娃娃在臥鋪上玩家家酒,邊和峨眉閒聊。無極和君憐的頭髮,現在總算長到耳朵邊,雖然像頂著個柚子皮,又被我剪得不甚整齊,卻也頗顯利索,古錐得緊。

      「想摸清無慾的底細吧。」峨眉輕描淡寫,但我聽得出她話裡的無奈,於是轉移話題。
      「小孩子之間好像有她們專用的語言,我都聽不懂阿月濃重的上海腔,那話說來像被麥牙糖黏住了一般,糊成一團,這兩個怎地溝通無礙?」
      「小孩子話學得快,阿月很快便會說台語了。」
      「阿月那頭亮又黑的長髮,真是漂亮,人也長得標緻,長大了不知要迷死多少公子哥兒。」
      「妳兩個女兒又差到哪裡呢?各有各的美。」

      見峨眉望著孩子們,數日來那異樣的感覺又更深了些。回台後,表面上她一切正常,但與我獨處時,總覺得她心不在焉隨口應付,而且常會發呆,就像失了魂似地。雖然我知道只有在我面前,她不必故作堅強,但不知道背後原因,就像有根刺刺在心口般地發悶。我懷疑是因為旱魃,但她與旱魃已四年不見,想來當年的困擾已經不復存在才是。雖然旱魃至今未婚,但這四年來再也不曾向我提起峨眉,更不會來問她的近況和何時回台。峨眉更是絕口不提他。難道另有原因?

      「說到這個,我可得意了。妳瞧瞧這三個,將來呀,我看她們要把大稻埕掀了。我光收聘,就可以一輩子吃穿不盡。」我瞧著玩耍中的女孩子們,強壓下即將問出口的疑惑,繼續話題。
      「人美不如命好。」
      幽淡的語氣,沉濃的語意,遠望西牆的飄然眼神,我更加確定峨眉心不在此。
      「峨眉,妳有事瞞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再也無法忍受被漠視的感覺,問出了口。

      峨眉不否認亦不承認,只是看著我一會,而後將眼光調向房外。看她如此,我有些後悔,就算親如姐妹,也有不願說或不能說之事啊。何況此地也不適宜問起,誰曉得阿龍躲在哪裡?

      「抱歉,我不該問的。妳們三個,該進臥鋪睡覺了!」為了解除尷尬,我只好叫三個女孩睡覺。
      「珍姐,等孩子們睡下後,到我房裡好嗎?我們姐妹好久不曾同榻而眠了。」
      我待要站起身幫孩子們收拾,卻聽見峨眉輕聲地告知。
      峨眉下了決心,我卻害怕知道了。從她的表情,我知道,她即將吐露的事,絕對非同小可!

      峨眉坐在榻上,抱著雙膝,望向面西的那扇窗,彷彿窗外站著誰似地。我看一眼窗外,走到床旁,峨眉這才發現我進了房。
      「唉,妳老是掉了魂,到底是怎麼了?」我坐上床,擁住了峨眉。
      「珍姐,我的確有事瞞妳。」將頭伏在我肩上,峨眉開始說起她的心事。

      從阿龍的偷窺到渡海唸書,從颱風夜到過去兩年夏日同居,一件接一件,從她口中道出的真相,令我驚駭不已,越聽越是抱緊她,不清楚是因為我害怕,還是因為想撫慰她。
      原來這一切因果,全是因為阿龍的畸戀。原來我不是得了疑心病,早看出義父與旱魃間不尋常的交流,我只是萬萬想不到峨眉竟會與旱魃私訂終身。

      「妳氣我嗎?」
      「我不氣。我只是……難過。我心疼堂堂練家大小姐,竟要如此委曲求全,我同情妳有家歸不得,我更難過妳與旱魃要假裝成陌生人……」我擁緊峨眉,意外地沒有掉淚,冷靜如她。
      『珍姐,原諒我隱瞞孩子的事,就讓它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秘密。』

      峨眉不再說話,躺臥下來,我震驚的心緒亦需要沈澱,在她身邊躺下,室內陷入沉默。峨眉閉著眼,呼吸逐漸平緩,我以為她睡著了,不料又突然開口。
      「珍姐,旱魃就在西牆外。」
      「什麼?妳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妳很想見他吧?」
      「嗯。珍姐可以幫我個忙嗎?」
      「妳說。」
      「阿龍最近盯得緊,我擔心旱魃明日在慕府見到我會動搖,我想請你去找無慾,請無慾找機會去見旱魃,他會知道怎麼做的。妳找無慾,阿龍比較不會起疑。另外,轉告旱魃,等過陣子阿龍的戒心稍減後,我會找機會去看他。」
      「阿龍不是盯他盯得很緊?我明日一早去貨運行找旱魃就好了。」
      「我想旱魃的焦慮有部分也是因為不了解我與無慾的關係,我希望他們兩人認識,至少可以讓旱魃安心。無慾很聰明,若他有心提防,阿龍絕計無法跟蹤他。」

      「峨眉,妳未來有什麼打算?難道要從此這樣偷偷摸摸?」
      「走一步算一步,這點旱魃很清楚。至於我們的計劃,等無慾安定下來,他會好好規劃的。」
      「他?我看他一副體虛氣弱的瘦模樣,當真擔得起?」
      「珍姐別小看他。遲早要介紹他給蓬萊幫認識,就先跟妳說了吧。無慾是軍官出身,又擔任過特務,是秘密行動的專才。蓬萊幫有了他這樣的軍事人才,才有可能有一番作為。」
      「那倒是我看走眼了。還有無雙,妳還是及早說清楚吧。」
      「我知道,我會找機會跟他說清楚的。」
      「如此甚好。峨眉,我們都會幫你們,若連寒波那夥人加進去,他們各個聰明絕頂,就不怕應付不了一個阿龍。何況我眼線多,我會叫他們監視阿龍。」
      「早晚也是要告訴他們,以免共事時諸多顧忌。同志之間若不能全然交心,必會因猜疑而敗事。」
      「妳了解就好。在妳沒告訴我之前,我也猜疑了好幾天,不甚舒坦。我這就去找他。」

      金八珍進了廚房,隨意切了盤西瓜,以送水果為由,送進客房。

      ※

      練宅是四面圍牆圍起的四合院,坐北朝南,南面正門緊臨大馬路,東西兩面牆外皆小巷,佔地頗大,是大稻埕數一數二的大宅院。旱魃深夜徘徊在練宅西廂牆外,背靠牆面渴望聽到練峨眉的聲音,但練宅一片沉靜不聞人聲。
      練峨眉回鄉後,適逢慕少艾喪母,號崑崙準備的洗塵宴因而取消。談無慾的暫住,亦讓多疑的狂龍留住家裡,藉機觀察姐姐與談無慾之間的關係,是否如表面所言的單純。

      『真正的考驗,才正要開始……』
      雖然明白,但近在眼前卻無緣一見,比之相隔千里,更加折磨煎熬。焦躁的旱魃幾度想翻牆而入,又恐被阿龍發現,終至夜夜徘徊。

      東牆內翻出一條人影,黑暗中,迂迴遶過正門往西牆前進。見到旱魃身影,快步往前。旱魃忽見有人經過,避無可避下,轉過身面對牆壁,不讓來人看出面貌。

      「旱魃,跟我來!」談無慾穿越時,低聲丟下一句,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
      旱魃一驚,認出陌生背影像是練府客人,尾隨跟上。
      黑暗中,練宅對門的屋頂上跳下一條人影,隔著一段距離,輕巧無聲地跟在旱魃身後。

      拐進小巷,談無慾停下腳步等待,見旱魃走近才低聲開口。
      「我是峨眉的同學談無慾。那小女孩叫公孫月,是我的姪女。」
      旱魃點了點頭,等待他說明來意。
      「我簡單說。你與峨眉的事,她都告訴我了。阿龍對我這個陌生外來客的戒心甚強,近日住在練府,峨眉沒有機會去找你,你要多忍耐。她很想你。」
      「是她要你傳話?」聽聞說明,旱魃放下心,想到峨眉亦念著自己,焦躁的心平靜下來。
      「是。她料想你必會在牆外徘徊。明日便是慕夫人出殯大典,她會參加,想必你也會在場。」
      「是。」
      「阿龍也會在場,峨眉擔心你這幾日不得見必顯焦躁,明日一見她反而動搖,特要我來轉告你小心謹慎。她會找機會去見你的。」
      旱魃苦笑一聲,無語。
      「別喪氣!明明是夫妻卻不得相見,真難為了你們。但這條路你們別無選擇,至少目前如此。何況還有很多人支持你們,練老伯、滄泊、金八珍和我,我們會想辦法幫你們的。」
      「多謝。我安心許多。」
      談無慾伸出一手,旱魃用力握住,談無慾再伸出一手,包覆住旱魃的,以示朋友之義。
      「回去吧,以後別在深夜徘徊。」

      兩人沿原路返回,坐在巷子拐角人家屋頂上的跟蹤者,默默看著這一幕,待人走遠,方才起身躍下屋頂,黑暗的空中綠光一閃,隨即沒入黑暗。

      ※

      慕夫人的葬禮上,包括胡爵士等地方士紳均親自到場觀禮。談無慾隨著我們一家前往致哀,義父趁機介紹談無慾給胡爵士認識,但不提他欲應徵掌櫃一事。義父希望由談無慾主動爭取,由爵士自己定奪。畢竟掌櫃一職甚為重要,不僅掌管洋行,也要介入胡家私務。
      談無慾也趁機觀察了在場的蓬萊幫成員,雖因慕夫人喪事耽擱,要等到喪禮後才正式與他們會面,但他仍憑峨眉的敘述而辨認無礙。
      旱魃進場後,與我們打過招呼,走往角落,刻意離峨眉一段距離,兩人只交換眼神,彼此都不露痕跡。
      孤獨缺與羽仔仍照前例,列名義子與義孫,著重孝陪著慕少艾。

      「他在後面。」
      我壓低聲音,在峨眉耳邊暗示,峨眉只嗯了一聲,鎮定地看也不看一眼。
      「峨眉,那個便是羽仔,妳覺得他長得像誰?」
      莫名地,我又提起這事。自從覺得羽仔長得像吞佛後,便不再想起此事,也許是因為峨眉同我一樣與吞佛較熟識,而女人較細心敏感。
      峨眉瞧了一會,突然面露驚訝地看向我。我安篤一笑,原來我沒有看走眼。
      「果然。其他人沒見過吞佛也就罷了,怎地孤獨缺和旱魃瞧不出來?」
      「但他們兩人應該無關,何況這世上長得相像的人並不少。」
      「是啊,只是巧合罷了。」

      弔唁賓客陸續走出慕府,談無慾向我們揮個手,上前跟上胡爵士,兩人邊走邊交談,朝洋行而去。出了慕府,旱魃向我們點點頭,跨步便要往反方向離去,不料阿龍竟拉住他。
      「旱魃,這是我阿姐。」阿龍突然介紹峨眉給旱魃認識。

      剎那,我的兩腿發抖,身子僵硬,腦筋一片混亂,實是想不出阿龍的用意。峨眉極力控制自己,但發白的臉色仍是洩露了恐懼。義父的手突然放上峨眉的背拍了拍,雖不作聲,但我能體會義父是在給峨眉力量。

      「妳好,好久不見,妳一定不認得我了。」旱魃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微笑地向峨眉點頭招呼。
      昨晚峨眉託談無慾的轉告起了作用,旱魃沉穩的語聲穩住了軍心,不禁深深為旱魃遇事的鎮定所折服。但熟知旱魃與峨眉這許多年交往的我,他此刻的說詞讓我一時轉不過來,不明所以。我努力回想,是否錯過了什麼?
      『難道阿龍知道旱魃與峨眉認識?』

      見峨眉露出困惑,旱魃笑了笑,說起廟前的初識。我看向阿龍,見他唇邊一抹微笑,笑容幾分得意。
      「我到大稻埕打拳賣藥,妳誤以為我是扒手,打了我一拳。」旱魃眨了眨眼。

      恍然大悟!
      當日廟前擠滿圍觀者,其中有人認出峨眉的身份,還當場叫了出來。鎮日街頭廝混的阿龍,當天雖然沒看到人,但或許也藏身在圍觀群眾中,若不是,事後也一定聽過人提起這事。
      但新的疑問又起。
      『既然知道此事,又為何鄭重介紹?他向來討厭男子接近峨眉,為什麼?』

      「原……原來是你!抱歉,我一時認不得。那日我強出頭,實在抱歉。」接收到旱魃的暗示,峨眉回復鎮定,雖然笑容仍顯勉強。
      「哪裡。小姐是女中丈夫,在下佩服。」旱魃客氣地抱拳為禮。
      「我聽珍姐提起過你曾幫她的忙,多謝你。」峨眉也客氣地回禮。
      「正好路過而已,阿龍才是幫了大忙。」旱魃順勢褒捧,拍了下阿龍的肩膀。
      「那晚,我跟他被分在一組。之後,我們時常在街上遇見,同飲過幾次。有一回他的貨車陷進水溝裡,還是我找來朋友幫他推出來的。」阿龍親熱地與旱魃勾肩搭背,像是在向峨眉炫耀什麼。
      「是啊,阿龍為人熱心,多虧他幫忙才不致翻車,否則滿車的玻璃製品摔破,損失可賠償不起。」
      「舉手之勞而已,朋友嘛。」阿龍一臉不適合他的謙虛。
      「原來如此,以後還請你多關照阿龍。」峨眉向旱魃微微彎腰,戲作十足。

      看著這場意外加演的戲碼,我明白了。
      阿龍並非要試探旱魃與峨眉的關係,而是表現自己熱心助人的一面討峨眉歡心。在他的眼裡,只有藺無雙、談無慾之流才是他要小心的人。他主觀認為,峨眉這等富家千金,知識份子,絕計不會喜歡旱魃這種下階層勞工。旱魃在他眼裡不具威脅性,所以才臨時起意介紹給峨眉認識。
      如今想想,旱魃與阿龍皆參與過救我的行動,往後在大稻埕的諸多糾紛中,兩人也共同幫過我幾次。大稻埕雖然大,要遇見熟人可也不難,何況住得並不遠。我著實未想過兩人私下來往的可能性,也從未聽旱魃提起,聽兩人一番說詞,才驚覺我們的提防處處漏洞,亦再次為旱魃這幾年來應付阿龍的智慧感到佩服。

      「大太陽曬得人發昏,該回去了。」義父開口停止這場意外,率先跨步。
      「我們先走一步。」峨眉打聲招呼,拖著我跟在義父身後。
      「旱魃,我們去喝一杯。」
      我回頭望,阿龍卻似乎正熱活,還摟著旱魃的肩。
      「不了,我等會還要送貨呢,得先去油行一趟,改天吧。」
      再次回頭,見阿龍邊看著我們背影,邊跟旱魃說話,但我已經聽不見了。

      「怎麼樣?我阿姐仙女一般的人物吧?」狂龍得意地,總算放開了手。
      「是啊!」旱魃不在意地聳聳肩。
      「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你怎麼還記得那夜的事,我都忘了。我說過我知道自己的斤兩。」
      「哈!當你朋友才提醒你。」
      「放心吧!我只配得上杏花閣的花魁。套用你的話,阿龍,當你朋友才提醒你,她是你親姐姐。」旱魃語帶試探。
      「走了!」狂龍卻是突然停止交談,拔腳便走。

      旱魃望著他的背影,鬆了口氣。
      『不夠!還要更小心!這傢伙太聰明……』

      ※

      「峨眉,你與旱魃要更加小心。今後不比前兩年,情勢已不同。同住一城,巧遇的機會不少,要時時注意,阿龍的手下不少。」
      趁阿龍還在跟旱魃說話,義父微帶憂色地提醒。峨眉默不作聲,靜靜地走著。背後腳步聲傳來,阿龍已經跟上。
      走至前面的橫巷,巷內便是貨運行所在地。突然九禍從巷內走出,手上還提著個小竹籃,竹籃內是幾綑毛線和棒針。

      「八珍!」九禍大聲叫我,不得已,我們又停下了腳步。
      「九禍姐,怎麼了?」我情不自禁地回頭望,不見旱魃蹤影。
      「練老爺好。」九禍有禮地向義父打招呼,又向阿龍和峨眉點點頭,將我拉到一邊,對著我便是連串話語,而且聲量不小。
      「那個金滿常誇耀說毛衣有多暖和,穿一件可抵三件,又說她都親手打給兒子們穿。我聽了著實不服氣,想說也打件毛衣給赦生冬天穿。可是我這雙手呀,真是笨!連起頭都不會,偏又不服氣請教她,所以便想到妳,我想妳這麼能幹,一定會打毛衣。」
      「九禍姐,這妳就找錯人了,女紅活兒我一竅不通,哪會打毛衣呢?花錢買比較快。」我搖頭苦笑,沒想到竟是這回事兒。
      「怎麼妳不會嗎?我還指望妳呢。唉。」九禍誇張地嘆氣。
      「我懂一點女紅,若不嫌棄,我可以教妳。」峨眉上前開口。

      峨眉一出口我便懂了!九禍真正要找的人不是我,而是峨眉。
      在大家無計可施之時,她倒是想出了絕妙之計,要讓旱魃與峨眉一解相思。

      自練峨眉下船以來,旱魃日日魂不守舍,夜夜徘徊練宅外。九禍看在眼裡,心下著實難過。
      『得想個安全的法子,讓他們相聚,哪怕只是短暫一會。』
      九禍想了幾天,卻想不出好法子,直到今日幫旱魃把西裝褲拿出整理,準備參加喪禮時穿著,拉開抽屜,看見了那件峨眉親手織就的毛衣。
      「哈!有了!」
      待旱魃出門,九禍衝進從未進去過,日本婦人和富家太太們常逛的衣料店,也不管價錢,胡亂買了幾球毛線和棒針,然後便躲在巷口,等待練峨眉經過。

      「這位是?」九禍好奇地看向峨眉,彷彿現在才看見她一般。
      「她是我阿姐。」阿龍翻翻白眼,好像在笑九禍無知。
      「原來妳便是練小姐,我都認不出來了。我們曾見過一次,記得嗎?」
      看著九禍誇張的演出,再一次想起她當年賣藥時的急智風采。
      「我記得。」峨眉微微一笑。
      「那就麻煩妳教我如何打毛衣了。真是不好意思。」九禍說風便是雨,手一掏,從竹籃內拿出棒針和毛線。
      「總不能在馬路上。妳隨我回去吧。」峨眉輕笑。
      「何必捨近求遠,她家就在巷內。」義父順水推舟,說得自然。
      「說的也是。爹,那你跟阿龍先回去。珍姐,九禍姐,我們走吧。」
      「我還有事,要去找兄弟們。」阿龍看了看義父,像是怕他路上說教,趕緊開溜。

      送走義父和阿龍,我們三人轉進巷內,進了貨運行。
      「九禍姐,妳真是女諸葛!」一進門,我忍不住抱住九禍,卻忘了九禍如何會知道旱魃與峨眉之事。
      「哪裡!哪裡!略施小計而已,旱魃回來看到練小姐,肯定樂瘋了。」九禍一臉得意。

      「峨眉見過大嫂。」峨眉語音微抖,眼眶含淚,向九禍福了一福。
      「起來!起來!你們的事,旱魃都告訴我了。苦了妳了。」九禍牽起峨眉,擁抱住她。
      「旱魃去油行買油,應該馬上就回來,你先到他房裡等著吧。外頭人來人往,在大廳不方便。」九禍牽著峨眉,將她帶進旱魃房裡。
      「赦生在學校。等旱魃回來,我便與八珍到對面金滿家串門子去,並將大門鎖上。妳放心,有我們守著,不會有人打擾的。」
      「峨眉,中午再來接妳回家吃飯。」
      峨眉紅霞上臉,輕嗯了聲,進了房。我與九禍在大廳等旱魃回來,九禍眼巴巴望著外頭馬路,心急如焚。我想起羽仔來到大稻埕的第一天,我在九禍身上感應到的情緒。
      「九禍姐,難為妳如此無私。」禁不住心酸,我低聲出口。
      九禍看著我,明白了我的語意,輕搖了搖頭。
      「我永遠是他的大嫂。」

      「金八珍?」旱魃提著兩桶柴油進了屋,驚訝地看著我。
      「可急死我了。峨眉在你房裡,她只能待到中午,時間不多,快進去吧。」九禍急推旱魃,也不管他手上還提著油。
      柴油桶碰一聲落地,旱魃衝進了房。我與九禍立刻出了屋,將大門上鎖。

      ※

      靠著門板,練峨眉環顧旱魃的房間。
      『如果我們能成婚,這間就是我們的新房吧。』
      房間很大也很簡陋。一張大床,一張小桌,一把椅子,一個衣櫥,和一個與這個房間頗不相襯的畫架。畫架上放著一幅油畫,畫布上白衣練峨眉巧笑嫣然,旱魃從後擁著她,一臉幸福,背景襯著面海小屋。練峨眉興之所至要替旱魃畫像,旱魃卻要求練峨眉自畫,以便他睹物思人。

      「那就畫兩個人吧,一個人怪孤單的。」練峨眉輕笑。
      「那好,就擺這個姿勢。」旱魃將人一把摟過。
      「你在眼前,畫你容易,可是,我畫不出自己。」
      「拿把鏡子照著。」
      「我有更好的辦法。」
      「什麼辦法?」旱魃頗不專心地回應,一逕地親吻佳人。
      「去照相館拍張合照啊!」
      「結婚照!」旱魃索性將人抱起,進了房。
      為了作畫參考,練峨眉一身旱魃最愛的白衣,薄施脂粉,瞧得旱魃差點出不了門。特地去基隆的照相館拍攝的合照,如今用相框框起,就擺在小桌上。

      『原來你把畫和照片帶在身邊……旱魃,我好想念我們的家。』
      看見畫像,練峨眉想起過去兩年的夏日,與旱魃在小屋的甜蜜生活。
      擦去眼角淚水,打開了衣櫥。櫥內只有幾件衣物,為他訂製的棉襖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布料尚新。
      『叫你別捨不得穿,你還是……』

      拉開抽屜,毛衣摺疊得整齊,織面平整未長毛球。
      『沒想到為你織的毛衣,卻成為見面的橋樑。』
      走至床邊,拿起旱魃的竹編枕頭,鼻中滿是旱魃的味道。
      『旱魃……』練峨眉閉上眼。

      「峨眉!」
      像是呼應她的心語,旱魃推開了門。練峨眉睜開眼,視線交會瞬間,同時撲向對方。兩唇饑渴尋找對方的同時,耳聽得大門關上的聲響。

      「想妳想瘋了!明明就在眼前。」旱魃捧著練峨眉的臉,相思如雨落,邊吻邊說。
      「對不起,委屈你了。」
      「讓我好好看看妳。」
      旱魃從上而下仔細地巡視過,心疼地再次緊擁她。
      「妳又瘦回去了。好想把妳帶回小屋,養點肉回來。」
      「若不是大嫂急智,我們不知何時才能這樣相見。剛才多虧你的鎮定,我差點……我以為阿龍知道我們……」一陣顫慄,雙手一伸,練峨眉抱緊旱魃的腰。

      「金八珍出事那晚……」
      牽著練峨眉在床邊坐下,旱魃簡短說起那晚與阿龍的對話。練峨眉越聽越心驚,原來阿龍早在幾年前就試探過旱魃。

      「雖然那時,妳尚未接受我,但我已大約察覺阿龍的異常,所以妳跟我表白時,我能立刻理解並包容,每次遇見他也小心應付,不讓他察覺。只是沒想到他今天竟然會介紹妳我認識。」
      「多虧你鎮定,否則我……」
      「不,多虧妳昨晚要談無慾傳話,讓我定心,否則今天看見妳,一定會動搖。」
      「旱魃,我一直沒有跟你說起無雙的事,是該跟他說清楚了。」
      「不打緊。妳不說,是因為心裡沒有他,我只感到驕傲。只是,你們多年友誼……」
      「就因為是朋友,所以不能再繼續隱瞞。」

      房外傳來鐘響,不由自主地同時默數,九、十、十一響。
      「照片和畫像還是別放這裡,太近了……」練峨眉看向畫架,皺起了眉。
      「妳擔心,我過兩天帶回基隆便是。」
      「趁此機會,等會兒離開前,讓我向閻家祖先牌位上個香,珍姊說中午以前來接……」
      旱魃擁住練峨眉,俯頭吻上,中斷了未完話語,順勢倒臥。

      還有好多話要說,好深的相思要傾訴,但相擁的剎那,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一年來縈繞心頭的相思,就讓身體的需要代為傳達。
      「別浪費分分秒秒。」
      時間可貴,雙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她的胸口,十指略帶煩躁,粗暴地解著衣釦。
      練峨眉手一伸,抓住了旱魃蠢動的手,搖了搖頭。箭在弦上,旱魃硬生生停住,身子不住哆嗦。
      「扯壞了衣服……我……出不了門……」練峨眉滿臉通紅,側過頭,輕解衣釦。
      得到允許,旱魃迫不及待退去衣物,再次俯下身。練峨眉閉上眼……

      ※

      或許是峨眉不自覺的暈紅臉色,或許是義父那淡淡的了然,也或許是我不自然的微笑。不知為何,誰也不提、不問峨眉與旱魃見面之事,讓四個女孩的嘰喳聲掩蓋尷尬。
      「再等一會吧,無慾應該就快回來了,先弄給孩子們吃。」義父看了看我們,微帶笑意地。
      我趕緊拿起碗,先幫西風盛碗飯,拌上碎肉汁,夾點青菜,放在她的面前。峨眉則忙著夾菜給三個女孩。

      「嫂嫂。」西風又開始每次託給我時必定上演的耍賴。
      「叫我金姨。」我也開始面對西風必定會發生的堅持。
      「哥哥說要叫嫂嫂。」
      「叫媽也沒用。」
      「餵我吃。」
      「在妳家我管不著,在我這裡就要自己吃。」
      「不吃。」西風瞪著我,一副大不了餓死的驕縱樣。
      「不打緊,反正妳肉多得像顆肉圓,餓個一兩餐,死不了。」
      我警告自己,今天絕對不再心軟。
      『要順了妳這小太妹,我就跟妳姓。』

      西風轉而看向君憐、無極。兩位女孩自從被我罰餵口飯練舞三小時後,再也不敢餵西風吃飯,此刻吭也不吭一聲,默默吃飯。阿月則是初來乍到,不敢多事。所幸今天那個沒骨氣的小好人、童養婿、打沒立場打、罰又乖乖被你罰的羽仔,隨出殯隊伍上山不在,非得趁今天好好矯正這小妮子不可。

      西風扁扁嘴,斗大的淚珠說掉就掉,好不可憐。
      「我不會再上當!兩歲就會演戲,將來當電影明星。」吃了秤,鐵了心,淚水當汗珠,視若無睹,老娘今天跟妳拼了。
      「珍姐……」峨眉率先敗下陣來,但見義父搖了搖頭,又吞了回去。
      「我要回家……」西風開始哭。
      「少裝可憐!」我抓起湯匙塞進她手裡,沒想到她竟然朝牆邊一扔。
      「可惡!比男人還悍啊妳!給我面壁思過去。」氣極了,抓起她往牆邊一放。

      「怎麼了?」談無慾走進餐廳,一臉納悶。
      「她是寒波的妹妹,不肯自己吃飯,被珍姐罰面壁。」峨眉代為解釋。
      「唉呦,還小嘛。」談無慾不明所以,上前便要抱起西風。
      「住手!你們這些男人的通病,只要小孩不吵,就當天下太平。」
      「無慾,你別管,吃飯吧。」義父笑著阻止談無慾。
      「想吃飯,就揀起湯匙,學姐姐們自己吃,不然就餓肚子。」再說一次,回到餐桌,任由西風面壁站著。

      「伯父,爵士聘我當大掌櫃了!」談無慾興奮地報告。
      道賀聲中,瞄一眼牆邊,西風竟好整以暇地靠牆而坐,倔強如故,哪有半分思過之意。
      「我明天便開始上班,爵士過不久要返英國,我得趕緊進入狀況。爵士說他的辦公室要讓給我,裡面有間臥室,浴廁俱全,只是……」談無慾看一眼公孫月,欲言又止。
      「在這裡比較有伴,放心吧。」義父看出談無慾心事,主動開口。

      「阿月,叔叔明日便要上班,也要搬出去住,每天都會很忙,暫時無法照顧妳。妳住在這裡與君憐、無極作伴可好?叔叔會常回來看妳。」談無慾抱起公孫月,讓她坐在大腿上,溫和地向她解釋。
      「好。恭喜叔叔找到工作了。」公孫月摟著談無慾頸項,懂事地獻出祝福。
      「乖阿月,叔叔會好好努力,等存了錢,買間屋子,再接妳一起住,不會再讓妳餓肚子了。」

      忍住淚,談無慾看向我們。
      「最潦倒的時候,有一餐沒一餐的,阿月見我找不到工作回來,餓著肚子,一句也不吭,總是像現在這樣摟著我,給我鼓勵。若不是有她,我早就……」
      「因為叔叔也餓著肚子啊!」公孫月天真地。

      突然,牆邊小小人影動了動,西風悶著臉揀起湯匙,胡亂在衣上擦了擦,走到餐桌邊,奮力爬上幾乎與她等高的凳子。坐定後,拿起湯匙,自己吃了起來,還不忘瞪我一眼。
      「吃飯吧,菜要涼了!」義父笑開嘴,看一眼西風,不動聲色。
      眾人帶著笑意,並不出聲稱讚,反倒是三個女孩直誇西風,嘰嘰喳喳吵得不可開交。
      『原來妳也知道反省。觸類旁通,倒也聰明。』

      偷瞄一眼西風,我在內心暗笑,為了教養她,我黑臉可是扮得辛苦。畢竟是寒波的妹妹,在心裡,我仍是承認她是小姑的。這些孩子與我都沒有血緣,若要比較,愛屋及烏,長得跟寒波一模一樣的西風,份量還是要重一些的,因此我得時常警惕自己,不可偏心。

      「大姐頭!八珍小姐在嗎?」
      大門外有人扯開喉嚨大喊,不一會,看見佣人領著拉車小弟黑狗仔進了餐廳。
      「黑狗仔,大中午的什麼事?」我放下碗筷,站起身來。
      「大姐頭,我今天在車站做生意,有人要我送個小孩來給妳。」黑狗仔滿頭大汗。
      「啊?誰?」我嚇了一跳,以為聽錯了。
      「我也不知道啊,說來奇怪吶。送小孩給我的人是個乞丐,他說有人請他把小孩和五元酬勞交給我,要我把人送到大稻埕給金八珍,然後他就可以得到五元。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不定,好像有人在後面監視似的。」
      「這倒奇怪了!會是誰呢?」我著實納悶,難道是我收養小孩的名聲傳出大稻埕?
      「小孩呢?」義父看了看門口,並無小孩的蹤影。
      「害怕地藏在樹後吶。小姑娘,出來吧!」黑狗仔向著院子裡那棵高大的榕樹揮了揮手。

      眾人好奇地望向榕樹,不一會,樹後緩緩走出一個細瘦矮小的人影,一身桃紅衣衫,襯著白皙的鵝蛋臉上粉嫩嫩地,骨碌大眼轉呀轉,怯生生地望向眾人。烏黑蓬厚,自然捲的短髮,左側分用髮夾固定捎在耳後,於是髮尖在腮邊微捲,與身子一比,看起來有些頭重腳輕,卻讓她沉靜中多了幾分活潑俏皮。小女孩看起來比西風大,比無極小,也不知幾歲了。

      『好一個小美人!』
      比無極豔麗,比君憐秀雅,比阿月嬌柔,比西風靈動三分。第一眼,我便愛上了這個小女孩。
      看她一身桃紅,莫名想起桃子裡蹦出來的桃太郎,輕笑出聲,回頭望一眼身後的女孩子們,幸福地嘆口氣。
      『怎地小美人全集中在我這裡。』

      我面帶微笑,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
      「我就是金八珍,妳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叫姥無豔。四歲了。」清脆清亮的嗓音如黃鶯出谷,煞是好聽,雖是說台語,卻帶有一種腔,聽來有些像阿月。
      「無豔?呵,妳若無豔,這世上女子皆成無鹽。」
      我待要牽她進屋,突然聽得背後一聲驚呼!
      「峨眉!」
      回頭一望,峨眉竟昏暈在談無慾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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