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夜路行》木染兮

4、第 4 章

　　天气实在冷的厉害。我哈着气试图挽救已冻得发抖的双手，很明显让我重新砍木头做门是件非常不现实的事情，我思量半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才沉下心，缓缓催动流转于体内的灵力。
　　天界有天界的规矩，神力对于弱小的人类而言太过霸道，不可逆，为了事运的平衡，创世神定下若凡欲私用术法改变轮回命理，将承受众神的怒火。怒火是何种模样史料上并未记载，连存在的真实性都无从可知，但也没有谁去触犯，毕竟谁也不愿当那第一人。
　　璀璨的光晕从掌心中溢出，形成环状，轻轻向前一送，幻化成无数星点落在散落四处的木片上，再一息木片竟凭空升了起来，晃了晃便朝门栏上移了过去，接着光亮褪尽，朴实的木头便展现了出来。
　　我围着它瞧了瞧，拿脚踢踢，这才满意的退了开去。

　　成温是踩着午后的虚影回到院子里，当时我正搬个小椅子舒舒服服地晒太阳，他首先看到的是已经修好的门，成温有些不可思议，皱着眉用力晃了晃栏杆，结果是意料之外的结实，而后便瞧见院子里懒洋洋的我。
　　巨大的阴影遮住光线的去路，方才全身还暖暖的，这会儿竟凉了起来，我揉了揉困倦的眸子，模糊间眼前似乎多了个人，嘟哝着说了句：“回来了。”便挡不住睡意，再次昏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那人似乎幽幽叹了口气，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我的身上多了件东西，困极也顾不得去分辨只觉肩头温暖了许多。
　　醒来时是因半天未吃东西，腹中早已空无一物，正饿着却闻到菜肴的香气，一瞬间让我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我挪动着因维持同样的动作太久而麻痹的手臂，脑内一片狼藉，涨的痛，垂头便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衣服，蹙了蹙眉，才重新意识到是成温回院子了。
　　他善心大发才会关心起我的安危。我抿抿唇，提着襦裙循着香气的来源走去。
　　成温正端着盘子从堂前出来，玉般修长的手几乎要与尺二盘融为一体，他看着我因刚睡醒而染上嫣红的双颊，说道：“休息好了。”
　　我有些心虚地颔首，成温从不让我进出厨房，自从某一次吹火时用力过猛差点没将整个屋子烧起来后，他被我的破坏力深深折服，立下规矩，居灶，狗与安迷不得入内。
　　成温的手艺还算不错，不算珍馐美味倒也清爽，至少比起我来是强多了。
　　我捏起竹筷，拣了几片菜叶细细咀嚼着，成温见我吃了第一口，这才动起筷子。两人静静地享受着一天的安逸，相顾无言。
　　我想起上午急忙着来又离开的苏桑，问道：“孟家有谁生病了？”
　　“他家老太太，不过是感染风寒，卧床休息几日就是。”
　　我轻轻‘哦’了一声，又是半晌无话，我瞧着他的表情，成温似乎被我过于热情的目光膈应到，扬了扬精致的下颌：“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我连忙低着头不再看他，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装作不在意地说道，“你觉得小荷如何。”
　　成温的动作顿了顿似是有些奇怪我会这么问，思忖会儿答道：“是个好姑娘。”
　　“那你有没有……”我暧昧地笑了笑，指尖微微相碰，比了个奇怪的动作。
　　“到底想说什么。”成温搁下竹筷，秋水般透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我。
　　“她不是喜欢你么。”
　　“所以？”他耐心地听我讲话。
　　“你对她没意思啊，小荷容貌漂亮，家境富裕，性格又是极好……”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能分明的感受到他望向我的眼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冷却了下来，我被那目光冻得喉咙哽咽，竟忘记接下来的话语。
　　成温唇线紧紧地抿起，眸中似有阴翳涌动，空气间浮动着压抑，盯着我好一会儿说道：“你要是喜欢，自己去娶啊”
　　“我也没那能力。”我低声嘟哝到，成温的脸色似乎更加阴沉了，垂着眼睫看不出喜怒，他蓦地站起身，留下了句‘洗碗’便消失在堂前。
　　很明显我成功的再次惹他生气，真是小肚鸡肠。我愤恨的想着，为什么他发脾气的后果永远是我受伤呢。

　　此后三天，成温再没与我说过一句话。
　　正当我以为他准备一世不理我时，扶桑又赶来找成温，此次似乎比上回还要严重，他急得泪珠子不断往下掉，连话都说不清楚，断断续续间才听明白原是孟老太太近来茶饭不思，总喜欢望着一处发呆，今儿一早便看见老人家闭着眼睛如何也叫不醒，吓得扶桑七魂散去其六，忙不迭去探鼻息，见还有出的气这才火烧火燎的跑来找成温。
　　他想了想，忽而看向我，我连忙别过身去，装作在扫雪，成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跟来。”
　　我心中一喜，这次终于是他先向我服软，旋即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埋着头干自己的活。
　　“别太过分了。”语气里夹杂着不善。
　　扶桑年纪小还不明白眼前两个大人在闹什么别扭，一心记挂着自家奶奶的安危，急道：“成大夫，迷儿姐，人命关天啊。”
　　我想着也是，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耍脾气，搁下扫帚，奔进屋里取了他平常管用的药箱，随即跑了出来，递给他，成温神情复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才在扶桑的催促下与我一起向着孟家宅子走去。
　　到了才知闹了一场乌龙，那孟婆婆上了年纪耳朵不中听，扶桑的叫唤竟没加将她吵醒，让孩子误以为病重，成温念及他救亲心切也没多说，倒是扶桑皱着小脸，羞愧地不断说着抱歉。我望着孟婆婆，昏黄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一处，唤她半晌才微微扭过头动作僵硬地瞧了我一眼，木然而空洞，不知是哪里，总觉得不对劲。
　　正奇怪着，成温却叫了我，我犹豫片刻，想不到是如何不对劲，与扶桑道了别才离了孟家宅子。
　　一路上寻思着，连成温对我说了什么都没听见，扶桑住的地方与村尾的竹园相距不远，步行许久还未到，抬起头发现这哪里是回家的路，不由得看向身边神情自若的成温，问道：“这是要往哪去。”
　　他瞥了我一眼：“方才不是说了。”
　　“没听见。”我倒是承认的爽快。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耐着性子将话重复一遍：“买衣裳。”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成温，他的衣服还算少么，仿佛是懂了我的眼神，成温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扶着额头，精致的眉宇尽是无奈：“你是准备一件衣裳穿一世的么。”
　　我恍然大悟，原是给我买，成温的服饰与我而言过于宽大，近来都是穿着村里的妇女好意相赠的襦裙，这么想来他今天怎的如此好意，若不是良心发现他一直未给我付工钱么。
　　绣春纺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几微微发福的女人，见到我与成温，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成大夫，安小姐，来购置衣裳？”
　　成温点了点头，对我道了句自己瞧瞧，便坐在椅子上，拿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书册，认真翻看起来，留下我一人，那老板娘也识得眼色，迎到我身边，准备说些什么，确是被哽住，忙不迭转到一旁用帕子掩着唇轻咳几声，白净的双颊微红，见我看向她，老板娘笑了笑道：“风寒小病，不碍事儿。”
　　我垂了垂眼睫，‘嗯’了一下，满店的华衣应接不暇，我只赏了一半，便觉太阳穴胀痛，香味熏得我头有些晕，老板娘见状自是知晓我无从可挑，引着来到内院，从里间取出一雪色长裙递给我：“姑娘眉目如画，穿着定是好看。”
　　我将信将疑，又的确挑不到更好的，接了过来，往风屏后走去。
　　一炷香的功夫。
　　我瞧着铜镜里的少女，眸光澄澈纯净，噙起的梨涡微陷，向后退了退，转身看向另一侧的落地铜镜，整个人便呈现在镜中。干净的落雪绫纱棉，滚绒缎裙逶迤及地，虽不见得倾世倾城，倒也清清秀秀。老板娘上前一步，将我散在身后的及腰乌发轻轻拢起，手滑至发尾，单手握住，纤指挑起素白绢缎，缓缓柔顺地穿插在发间，用小巧的雕花檀木梳在两侧的耳后各勾出一缕发，再轻轻地绕在胸前，她静静地退到一边，笑道：“我便说姑娘合适。”
　　我别扭地转了转身子，不得不赞叹她的好眼光。
　　“给成大夫看看吧。”老板娘携了我的手，捋开帘子，便瞧见成温垂着头安静看书的模样，扬起下颌美好的弧度，修长的指尖捻着书页，布衣蓝袍，纯净如水，一举一动显得出尘，听见里间的声响，他抬眉看向我，眸光坦荡，碧水般无波，清晰的倒映出我的身影。
　　似是有微光从他的眸底闪过，稍纵即逝，快得抓不住。
　　只是片刻的惊愕，再一息成温便恢复了往常的情绪，垂下眼睫道：“换一件。”
　　我蹙了蹙眉。
　　“你没穿白衣的气质。”他淡淡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老板娘也是一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确是素了点。”
　　看着我折回里间的身影渐渐地出了他的视线，成温低眉，掩去眸中涌动的情愫。
　　而后又试了几套，全是被他的恶言给退了回去，终是一件明紫样式简单的襦裙，成温才勉勉强强地点头，一番折腾我已没了生气的心情。成温到前台付账，老板娘将衣裳包了起来，她一边抚平上面的褶皱，一边朝坐在椅子上闷闷啜饮茶水我说道：“成大夫和安小姐的关系真是好。”
　　我差点没将自己一口气憋过去，咧着嘴‘呵呵’两声。
　　“成大夫来这里也有两三年了，还没见他有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安小姐怕是在对成大夫方才的话耿耿于怀。”她笑了笑，“那些衣裳安小姐穿着自然好看，偏偏就是好看，成大夫才故意违心以恶言相对，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心上人的美被别人赏了去。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老板娘将包好的衣服放在我的面前：“活了这么些年，这点心思看不错的。”
　　我透过茶水升腾的氤氲雾气中看到成温颀长的身影，逆着光，莫名显得虚幻起来。我抽搐下嘴角，怕他是嫌弃那些衣服不经脏，影响干活。
　　我们离开的时候老板娘送了一段，忽而又掩着唇咳嗽几下。
　　“怎么大家都生病了。”我迷惑地小声嘟哝。
　　低语被成温听了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生活了几年的村庄，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