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相对浴红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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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北国的春天来得很迟，却像从严寒中奋力挣扎才露出脑袋，摇摇晃晃地在枝头爆出青来，惹得人一心的焦急和欢喜。
我的身体正在复原，想到宫中上下多少双等着揪我错处的眼睛，扶病去给太后请安。却得了句结结实实的闭门羹：“王后娘娘还是病好了再来请安吧，免得给东宫过了病气。”
这样的反应虽然已经料到，心底还是压不住的委屈失落。
安静地坐在沉鱼宫中临帖，麻烦还是不请自来。
左贤妃慕容氏走进殿内，带着傲慢和不屑，拉长了声音道，“王后病了，一直没来探望，失礼了。”
“没关系，慕容娘娘坐吧。”
她的侍女抽出一块绢帕垫在椅子上，紫薇气得狠狠瞪着她们，我只做不见，微笑着给了紫薇一个收敛的眼神。
她脸上含笑，姿态恰好将她的美丽展露无遗。
“慕容娘娘不愧为‘鲜卑第一美女’，本宫都觉得赏心悦目。难怪王上最宠娘娘，在本宫面前也说起娘娘呢。”
“王后倒是个实在人呢。”她脸上的鄙夷去了三分，神色间的得意和骄傲掩也掩不住。
自作多情的老孔雀！我暗骂道，脸上仍笑吟吟的。这慕容氏若不是仗了太后的宠爱，也不会如此放肆。
“王后这宫里也太寒酸了，王上一向喜欢赏赐东西给宠爱的女人，王后娘娘没收到么？”
我淡淡笑道，“王上的赏赐自然应该认真收藏，况且我向来喜欢素净，嫌那些珠光宝气耀花了眼，没有摆在台面上。早就听说左贤妃的宝宸宫华美无双，想必都是王上的赏赐吧？”
“那是当然。王上最喜欢我的歌舞了。还是王上恩宠我的时间长，恩爱也多，得到的赏赐自然也比旁人多些。”
我浅啜一口茶，道，“是啊，不过这宫里向来新人换旧人，王上的心岂是我们可以妄自揣摩的。该有的自然不会少，不该有的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你说是不是？贤妃娘娘。”
她的脸色变了变，强笑道，“王后这话言重了。侍侯王上是做嫔妃的本分，怎敢揣测陛下的圣意呢。”
我不动声色地笑着，她渐渐坐不住，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出门。
我吩咐紫薇关上殿门，长长吁了口气。做后宫中的女人，太痛苦了，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打死我都不到这鬼地方来。
朱槿走进内室，略一躬身，低声道，“公主，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
“说吧。”
“回公主，王上现在有一后三妃，低阶位的嫔妾就不多说了，除了您，就是左贤妃、右贤妃和敏妃。有两位公主，寿昌公主四岁，敏妃所出；同昌公主一岁，常嫔所出。还没有皇子。左贤妃慕容氏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右贤妃是乌孙部落首领的公主，我们最好不要倒向任何一边，保持中立，静观其变。”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奴婢告退。”
我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只觉得痛苦和无力一并袭来。这里的女人从小就开始耳濡目染地学习女人间的争斗和权谋，我那点伎俩和她们一比简直是小儿科。就算我懂很多知识，可古代女人也用不着学习什么经济法税法微积分，就几句诗词可能派得上用场。
可恨！我也有如此渴望自由、渴望逃离的时候。
拿起琵琶轻轻地抚弄，又哼起自己最爱的《天黑黑》。
一声“王上驾到”话音未落，他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芙儿在做什么？”
“臣妾未能及时接驾，请王上处罚。”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我，声音温和中透出丝隐隐的无奈，“不是说过，以后不要这么拘束。你是不是在怕我？”
我顺从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
“抬起头来。”
话音中有无可奈何的怒气。我抬起头，触到他的眸子，他轻抚我的面庞，道，“我是真的喜欢你，芙儿。可是你却离我很远，捉摸不透。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你要放松，心情舒畅病才好得快。”
“臣妾让陛下费心了。”
他一定听得出我话语间的小心翼翼和疏远，面上泛起一阵怒气。却只是转身走到书案边，半晌，又开口，声音平静，竟是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芙儿，有什么心愿想告诉朕吗？朕一定会满足你的。”
“王上，臣妾。。。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
他的眼神温和却锐利得仿佛能刺穿我的内心。我心虚地低下头去。愿望？我怎么会没有，只是这愿望，是那么难以实现。
他没有再说什么，良久，我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这满是怅然和懊恼的叹息蓦然使我双目酸胀。
刘公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殿外响起：“王上，您今天宣了右贤妃娘娘。。。。。。”
“去宣华宫说，朕一会儿就去。”
“臣妾恭送王上。”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沉声道，“芙儿，朕明天会下一道旨意，是关于你的愿望。”我诧异地看着他，正对上他黑熠熠的眸子，如夜空中流溢的寒星。“好好休息吧。”
他淡然而去，我的心却再不能平静。
桃树粉嫩的花瓣迎着清风飘散，如雪似霞。春天的姗姗来迟并不能阻隔北国人对春天淳朴的喜悦，在眉梢眼角、言行举止中，仿佛破土而出的嫩芽，愀然而立。
卫律站在沉鱼宫的正殿中宣旨：
“。。。王后久病不愈，即日移居西宁汤泉行宫，钦此。”
我接过旨，卫律笑道，“王上特地让微臣护送娘娘前往西宁，明早便起程。”
我点头微笑，“卫大人，辛苦了。”
他行礼而退，我遂转身叫道，“紫薇，朱槿，去把紧要的东西拾掇拾掇。”
我捧着琵琶坐在庭中，朱槿拿来斗篷披在我肩上，嗔道，“公主又不好生爱惜自己了。奴婢听说，王上今晚要在光风霁月殿批复奏章，没有宣招妃嫔。”
我笑笑，低头抚弄琴弦。本以为他会赐我什么珍宝，没想到。。。。。。
他的心里究竟有怎样的深沉，会赐我这样一道旨意。
他知道我不愿过王宫的生活，就作出这样的决定吗？他真的那么爱我？所以不愿我有任何不快乐。
可笑，我怎么会有如此自做多情的想法！
琵琶声铮铮而起，发泄着心中的烦恼，无奈，自卑，自怜，自叹。。。。。。
西宁汤泉行宫靠近光汗国南部,有长年融融的温泉，潺潺的山泉和王家精致的亭台楼阁.
卫律将我们一行人护送至行宫，便马不停蹄赶回建平城.
我不禁有些诧异.”卫大人,为何如此匆忙?”
“回娘娘,臣接到急报,乌孙的一个部落首领叛乱，战火危至我边境,拓拔将军已经奉旨前往平叛.臣必须回宫保护王上.”
“既如此,你赶紧启程吧.”
行宫内出奇地安逸.我时常闲步在潮湿清凉的石板路上，一座座优雅的竹桥和亭台宛如水中的少女,修匀而美好.朱槿,紫薇带着几个小宫女在泉水旁打水嬉闹着，挽起的裤筒露出雪白的小腿,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映出绚丽的色彩.
不免心动.索性脱掉一身烦琐窄紧的宫装,穿着单衣跳入水中,手脚并用,大声呼喝,笑得肆无忌惮.这些丫头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娘娘,伪装的拘谨压不住天生的活泼好动，渐渐和我玩得尽兴.
日已将西,才恋恋不舍地从水中爬出来,坐在竹亭中歇息.
紫薇端来一盏茶,抿嘴笑道,”这是用新汲的泉水煮的岩茶,公主尝尝看.”
茶汤清翠如凝碧的竹叶,浅尝间唇齿留香.我含笑看着这里的一切，突然希望能永远生活在这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公主,您现在好美啊.”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从前都是丑八怪吗?”
“奴婢是说，公主现在神清气爽,眉眼都含着笑,和平日的沉静完全不同.恕奴婢多嘴,公主还是现在这样子最美.”
“鬼丫头,就你嘴甜.”
“公主别在这里坐着了,水边寒气重,别着凉了.”
“告诉朱槿预备着,我晚上要好好泡个温泉澡.”
我没有去王室的宫殿,住在一间竹木修造的屋宇中，样式古朴简单却有清新幽雅的感觉.我给这间栖身之所取名’竹里馆’,这唐诗名倒是极符合此情此景.
在温泉水里泡久了，披一件薄绸长衫回到卧室，四肢百骸无不舒坦.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闭上眼便一觉无梦到天明.
散万缕青丝，焚一炉安静的檀香,坐在竹亭中抚琴.
优雅安然的瑶曲此时弹来毫不为过.都说曲由心生,我已经很久没有弹这些欢畅而安然的曲子了.
没有天朝的消息，没有光汗国王廷的消息，这是一个隐逸之所，一个精神家园。
我在竹里馆的书斋里伏案走笔.想起韩翊的时候,会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想起玄沣,会写”隔江人在风雨中，晚风菰叶生愁怨”;想起拓拔宏,却不知从何下笔.他们两兄弟，一个比一个倔,又别扭又固执.拓拔宏脱下戎装更像一个眉目清朗的儒雅公子,而拓拔寒却有更多帝王的严谨和冷酷.
搁下笔,窗外掠过几缕飞逝的流光,倚门闲看,翠色和烟老.
绣了不知几世的手帕终于完工,展开是一阕曾经深爱的词: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相对浴红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