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耳边轻诉的情诗》孖宝

2、刻骨的青春

　　一
　　那天我走在操场上，远远地就看到罗嘉良在那里打球，我走了过去，说：“同学，要上课了。”
　　他回过头来说：“我知道，你先走吧，迟到了老师要罚你站讲台。”
　　我瞪了他一眼，他哈哈大笑起来。罗嘉良不是香港明星罗嘉良，他只是我们学校一个三流的学生，人比人，就可以知道悬殊了。
　　上个星期，我抱着一大堆书走在回家的一条幽僻的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一群男生在那里打架，打得热火朝天的，这条小路一直没有什么人，我也不敢走上前去，就躲在拐角处暗暗看着，只见是两队嬉皮互不相让，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的。
　　突然我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警察来了——”
　　真是有够白痴的，可是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我还在看那些嬉皮，已经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了，我的手被人很用力一拽，惨了惨了惨了，估计要骨折了。拽完之后我脚步踉踉跄跄跟着那个人跑起来，那个嘴贱的人就是罗嘉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喊警察来了这段话，如果被那些嬉皮追上，他难道不知道要有苦头吃了吗？
　　所以我们躲开那嬉皮的时候，我很生气地质问他：“你干嘛要这样做？”
　　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嬉皮笑脸的人，他嬉皮笑脸地说：“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好玩你个大头鬼！被人抓到看你还怎么好玩。”
　　他依旧嬉皮笑脸的：“人生就得充满挑战。”
　　“神经病。”我白了他一眼。突然看到自己的长袖白衬衫被他拽出了一条裂缝，这是我唯一一件算得上正经的衣服，我狠狠地瞪着他：“你赔！”
　　他笑着说：“不就是一件衣服嘛。”
　　“你赔！”我留下悲愤的眼泪来。
　　“哎！你哭什么？哎！你不要哭。”他手足无措。
　　我想起今晚免不了有一番苦头要吃，面对这样一个人，不免心下不快，抹了抹眼泪走开了，我发誓，我不要再见到他。
　　他走在我的身后，说：“苏晓美，对不起。我赔你一件好不好？”
　　赔了又怎么样，人家要把我的衣服大做文章，就算我换了一件新的，可是不是一样的，依旧可以给人家大做文章。
　　我在想着，要快快回家，然后洗碗，煮饭，择菜，洗衣服，各种各样的活最好在一个小时内完成。
　　他还在身后不依不挠：“苏晓美，你应我一声啊。我赔给你。”
　　我讥笑他：“你这个白痴，你可以还给我一件一模一样的吗？连衣服上的污渍也脏在同一个地方！”
　　他错愕，我看到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终于觉得舒心。有钱人是不会理解穷人的苦楚，特别是像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
　　回到家就听到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我耳朵都长茧了，把袖子挽到手臂上，不要让她看到裂的地方，然后开始在厨房里面忙碌，女人翘着二郎腿就在那里监督我，真是神经病，有什么好监督的。
　　很快速洗了碗煮了饭出去的时候她终于说：“站住！”
　　我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尖得要命，瞥到我的手臂上去，说：“有能耐啊。”
　　站起来呼地一下抓住我的手，袖子扯了下来，“呵！我当是怎么呢？”
　　我试图挣扎她的手，可是她的蛮力那么大，我算是彻底放弃了，她手中的藤条泛着幽光闪过我的眼前，然后，便是一鞭一鞭抽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必须是裸露的，她说那样子的声音才带劲，她是个心理变态的人。我的旧伤加上新伤，看起来非常可怖。她说：“我让你整天摆出一副臭脸色，老娘不欠你们，我供你们读书供你们吃喝还要摆臭脸色，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不去找你们那死去的爹，偏偏只会讨债......”
　　她骂骂咧咧的，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懈怠，我觉得疼，疼过之后便是麻木了，她打完自己倒是哭了起来：“作孽哟真是作孽哟——”
　　确实是作孽，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却不料被她看到了，她目露凶光，把我像小狗一样提起来：“给老娘滚——你给老娘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们这里是贫民窑，矮小的土房连成一条一条的小巷，有好看热闹的人躲在窗户里面，偷偷张着眼睛往外头看，然后啧啧啧个没完没了，我狠狠瞪了一个窗户里的女人一样。
　　身后那双大手把我用力一推，然后连着小巷的大门给撞上，哼！下一步就是上锁，谁稀罕她那间破房子，我低着头，看着可憎的伤疤，一条一条那么长那么长，深紫色的，好像一个有一个烫出来的烙印。自己的眼睛，感觉有点潮湿，抹了一把脸，在街头坐了下来。
　　面前是一双球鞋，我一抬头，便看到罗嘉良，他的眼神，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样充满不可置信和怜悯，我知道，他一定是把刚刚那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可以换得了什么，可以给我吃吗？可以给我温饱吗？可以让我身上丑陋的伤疤隐去吗？既然不可以，那就不要犯下错误，更不要说对不起，我真是讨厌死这个词。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跟在我后面喋喋不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会让你发生这样子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去做，撕破你的衣服让我非常内疚，请让我为你做一点事情将功补过，苏晓美。”
　　我听了：“那你就不要跟着我。”
　　他呆在原地没有动，我继续走路。
　　这座城市非常大，繁华的地方非常繁华，我喜欢繁华之地，虽然身上没有一分钱，可是我可以在大街上看排成长河的璀璨车灯，看琳琅满目的商品，听每个店面外播放的流行歌曲。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消耗掉了。直到我走到蛋糕店外，闻道蛋糕店里飘出来的奶香味，我这才觉得肚子呱呱直叫，吸了吸鼻子，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是书店。书店在前方转弯，经过一条漆黑的小巷，再右拐，就到了。我可以坐在书店里的椅子上看书，直到书店打烊，再去小公园的藤椅上睡一觉，那么一天的时间就过了，明天直接上学，多好。
　　我正走着，幽幽的小巷里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个人来，他说：“苏晓美，是我。”
　　我听出他的声音，非常令人讨厌的罗嘉良。
　　“你跟踪我。”
　　“我不放心你。”
　　“你怕我轻生。”
　　他不置可否。
　　我说：“放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说完我和他擦肩。
　　他说：“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生。”
　　我冷笑，他是在嘲讽我吗？最特别，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和别的普通的小女生一样。
　　他一天之内说的每一句话都踩中我的地雷区，我不讨厌他也难，自以为是的人大抵如此。
　　他说：“我请你吃牛肉面。”
　　我的肚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欢呼起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非常大声且难听。
　　他说：“我们是同学，同学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的脚非常丢人得移不开脚步。
　　他又说：“我也是被我爸赶了出来，其实我们算是难兄难弟吧。”
　　“谁和你难兄难弟。”我终于说话。
　　“好吧，我嘴笨。走吧，我知道有一家店里面的牛肉面很好吃的。”
　　然后他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膀，他说：“苏晓美，你也太瘦小了吧。”
　　我自嘲地说：“我一天吃不到一顿饭，能不瘦小吗？”
　　他怔了怔，没有说话。
　　那一天晚上我一共吃了三碗牛肉面，吃得肚皮圆鼓鼓的，罗嘉良看着我露出好怕的样子，他说：“苏晓美你是我见过最能吃的女生！”说完向我竖起大拇指。
　　“承蒙夸奖。”
　　吃饱喝足心情不错，我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
　　我恶作剧地说：“你不会是喜欢上我吧，一天到晚跟在我身后。”
　　他的脸忽然就红了，连到两只耳朵上面都突然之间泛着潮红。
　　天哪，真是吓人，我说：“是真的啊。”
　　他没有说话，难堪低下头，我记得一个星期前老班在教室外面教训罗嘉良的时候，他一脸瘪子像，连老班的正脸也不瞧一下，老班说：“罗嘉良。”
　　他就答：“什么事。”
　　老班说：“你犯了什么错误。”
　　他就说：“笑话，我爸给了你多少钱。”说完大大咧咧地走开，老班上前去阻止他，他居然抬起拳头，吓得老班倒退不止，一下子气势也就低了下去。
　　那时候我就坐在窗边，伸出头去看得清清楚楚，目露凶光的罗嘉良，看起来可怕极了，好像眼神都可以杀死人。
　　我怎么也不能把那时候的他和眼前的他联系起来，我想了想，觉得很好笑，自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罗嘉良一头雾水。笑完我擦擦眼角的眼泪：“你是在演爱情小说吗？全校成绩最好的女生和全校最不遵守纪律的男生。可惜我不罗曼蒂克，你找错人了吧，要找也该找个校花级的人物，林紫莹就不错。”
　　我把书包背得端正，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情况，自己小命都难保，哪里来的空闲时间花在春花秋月上。
　　还好现在只是夏末，晚上的气温倒是适中，除了蚊子比较多之外，其它的还可以接受。
　　我选了一个最偏僻的位置，把书包当成枕头，闭着眼睛躺了一会隐隐约约觉得身边有黑影在大幅度晃动，天哪！我慢慢把眼睛睁开，一睁开我就生气了。
　　“罗嘉良！你存心和我过不去！”
　　“不是，我看蚊子咬你，我帮你抓。”
　　我气呼呼的：“不需要。”
　　他说：“蚊子咬后手上会有难看的小红点。”
　　我笑了笑，把裤子挽起来，露出我腿上难看的伤疤，有几条是今天添上去的，伤口破裂之处流了血又已经结痂。
　　我满意看到罗嘉良脸上不可置信的复杂表情，我说：“是不是很难看。小红点算得了什么？你说啊，算得了什么？”
　　他又奇怪地看着我，然后转身跑去。我在他身后哈哈大笑，真是胆小鬼。
　　拉下裤脚继续入睡，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稳，我又做梦了，梦见自己盖了一床柔软无比的席梦思，就像很小的时候，去堂哥家的房间里面的席梦思一样，又暖又柔软。然后我睡在床上，闻得到药香味，又凉又苦的，我的腿正有佣人在给我上药，是表哥家的那个女佣人，她的手很暖，轻轻扶着我的脚，小心翼翼给我喷药，伤口凉凉的有点痛可是很舒服。对了，我是被鞭子抽到，我还听得见表哥说：“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下，不要去你那个妈那里了。”我听得很高兴，可是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的失落，表哥继续说：“她常年那样子，也难怪你受不了。”
　　我突然就生气了，表哥什么时候学会在人背后说人的坏话！我说：“她怎么说也是我妈！”说完我就哭了，真是没有出息。因为我看到表哥身后的女人，神情非常憔悴地看着我，她的头发全部都白了，她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红血丝，泪水莹莹布满一双眼睛。我觉得自己很温暖，因为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温温柔柔地抱着我，给我梳辫子，然后问我的意见：“美美，是要戴红色的还是粉色的花？”
　　现在的她已经老了，手指也僵硬了，她梳不动我的小辫子，所以她抱着我，轻轻地依偎着我，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长大了，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老了。我又是难过又是抱怨。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说：“美美，原谅我。”这么多年的戒备，她终于愿意放下了，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到她这么叫我了，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了。
　　血浓于水，我当然原谅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伤心很伤心，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似的，我看见她开始慢慢变成透明的，“不！”我努力抱紧她，她说：“今生今世，我对不起你和弟弟。”
　　我不要她说什么对不起，我只要她好好的，我何尝不知道，我们苦，她比我们还要哭。自己哭得声嘶力竭，却还是留不住她，她说变脸就变脸，她说走就走，每一次都不给我缓冲的机会，我最后，只抓得住她身上的一块布，而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早就不见了。
　　自己的心，在地狱里煎熬着，一直煎熬着，然后，再次落入火炼的地狱，永不复劫。
　　耳边有人轻轻在喊我的名字：“苏晓美，苏晓美，苏晓美。”好像催眠曲一样。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放大的脸，有些模糊不真实，自己的脸颊是湿的，我晕晕乎乎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就那样子抱着我，那么暖，我身上盖了一张被子，看起来像是生了大病的人一样滑稽。
　　他说：“你做噩梦了。”
　　我说：“你不是走了吗？”
　　“没有。”他看着我，我发觉我们的距离过于接近了。他的怀抱是温暖的，难怪我会做那样奇怪的梦。
　　我伸出手擦了擦脸颊，他抓住我的手：“别动。”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湿巾来，熟门熟路给我擦脸。他说：“风吹干泪痕脸上一定很不好受的。”
　　我不是不感动的。我说：“你当真对我好。”
　　他点点头。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果必有因。”
　　“因为我——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所以你是怜悯我。”
　　“我不是怜悯你，我只是——自己一无所有，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着我。”
　　“那你不该来找我，因为两个黑暗的人，在一起便只会更加堕落。”
　　“两个在一起取暖的人，不应该是会见得到一缕阳光的吗？”
　　我无言。我想了很久，才说：“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可是这是秘密，你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他有些失落，我说：“不要就算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他没头没脑地说。
　　“为什么这么讲？”
　　“你成绩优秀，不愁没有人和你一起，所以你瞧不起我，一无是处。”
　　“笑话。”我成绩优秀，那是我自己努力的，讨好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我没有温饱和温暖，他说他一无是处，我看他身上的衣服加起来，起码可以当我两个月的生活费了，这样已经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倍了：“公子哥，我没有时间陪你玩。”
　　我说完从他身上起来，把被子什么的统统还给他，背着我的破书包离开。
　　“苏晓美！你怎么这么倔强。我以为，自己可以感动你的，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寂寞的，我们注定是殊途同归你怎么不明白，苏晓美，苏晓美——”
　　“什么叫做殊途同归？谁跟你殊途同归？我真心不想惹你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这么无聊！”
　　“可是。”他低声地说：“我是真心的想和你做朋友。”
　　“可以啊，那么保密，在学校，你不可以表现出来让人知道。”
　　他说：“我保证。”然后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我真是搞不明白，明明上一秒他还布满阴霾的。很久很久以后，我听到他说：“我愿意降低要求来配合你，因为我爱你。”原来就是这样子。
　　他说：“要不，你再睡一觉吧。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叫你。”
　　我说：“我不睡了。”
　　“你要去哪里？”
　　“我不去哪里。”说完，前面有一张石椅，我把书包放下，取出书来，借着橙黄的灯光，开始算我的三角函数。
　　他在旁边看：“这个是什么，为什么我看不懂。”
　　“你的人生除了打架和吃喝玩乐应该别无其他。”我嘲讽他。
　　他突然说：“我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
　　我突然有点可怜他，我说：“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苏晓美，你会真心吗？”
　　“若是不真心，为什么我还要说。可是我实在不想看到你这个模样。”
　　他很高兴地问我：“那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他连基础什么的都不懂，自己在书包里面摸索到一本好东西，我掏了出来，递给他：“你看这个吧。”
　　“是什么？”
　　“小说。”
　　“你觉得有用吗？”
　　“因人而异吧。”我心里想，还不是得看你的造化，其实非常不以为然。
　　等到他觉得和我什么都格格不入了，必定会放弃。
　　那一夜就是这样子过来的，等到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我早已经腰酸背痛，他的小说看到一半，非常开心地对我说：“苏晓美，你觉得郭靖会不会娶那个华筝？哎呀你还是不要和我说，我自己来看结果。”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罗嘉良，一个多年不接触书本的人，居然看了一整夜的小说，听起来真是天方夜谭。不过我也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那天早上他和我同行到一家面包店，他说：“你等等我。”他有钱，买了早点来给我。是温热的牛奶和松软的面包。
　　我们两个人在一个街头坐下，然后把它们吃完。罗嘉良意味悠长地说：“这真是人生第一次，我觉得很开心。”
　　我也觉得很开心，因为我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这种早点了，真是奢侈，我想。
　　学校附近学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我说：“好了，要不你先进去，要不我先进去。”
　　“为什么？”
　　“这是秘密你忘记了吗？”
　　他恍然大悟，做出一个手势，意思是女士优先。我竖好衣领，大踏步往前。
　　就这样我和罗嘉良做了世界上一对秘密存在的好朋友人多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有什么交集，我们悬殊过大，可是我们的交集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那一天罗嘉良很意外的没有逃课，很意外地写了一次数学作业，很意外地没有和老师叫板，很意外地得到老班的表扬，可是我从第一排往最后一排看去，穿过一大堆的人头，看到他还是微微不适应，不过，我想，这样算是很大的进步了。下课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几个傻头傻脑的男生说：“罗嘉良，你什么时候从良了？”
　　罗嘉良哈哈大笑，并没有回答他们。我转过头去，看到他笑得一脸的天真。
　　放学的时候他在小巷里等我：“你今天回去吗？”
　　“回去。”
　　“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
　　“真的？”
　　“我为何说假话。”
　　“这个给你。”他给我一个纸袋。
　　“这是什么？”我打开来看，是一条纯白色的裙子。“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我是觉得它好合适你，所以才会买下来给你的，就当我赔你的。”
　　“我不需要。”我把纸袋塞到他的手里。
　　“苏晓美。对不起。”
　　“为何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
　　“这不是你的错，还有我没有不开心。”我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反正不是我之前认识的罗嘉良。
　　“你还有小说吗？我还想看。”
　　“明天我给你带。”
　　“好。”
　　刚刚踏入家门口，又开始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你还啊知道回来啊。”
　　我不理她，开始洗堆积的碗和衣服，她讪讪走开了，我回来可以帮她做一切家务，她不会傻到赶走我。
　　做好了饭时天色已经很黑，远远地看见天空有一颗明亮的启明星，弟弟软声软语地说：“姐姐，我肚子饿了。”
　　我回身说：“马上给你开饭了。”
　　他点点头，出去了，女人对这弟弟说：“厨房那么脏，不要经常去知道吗？”她对弟弟，总是好的。
　　我理清思绪，不再去想。
　　一顿饭吃得了无生趣，弟弟在饭桌上说他在学校的所见所闻，这个女人像换了一个灵魂似的，温柔得我起鸡皮疙瘩，看到我在看她，她恶狠狠地说：“吃你的饭。”
　　弟弟说：“妈妈，对姐姐不可以这么凶。”
　　她说：“弟弟小不懂事，妈妈是在教育姐姐。”
　　我不再去理她，夹了菜到房间里面吃，窗户外面是另外一条街了，外面的世界灯火通明，却与我无关。
　　窗户突然扣扣扣地响了起来，我看到毛玻璃外面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自己镇定下来，开了窗，又是阴魂不散的罗嘉良。
　　我说：“三更半夜的，你干嘛。”
　　他说：“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他伸出手来，是一袋大白兔糖。
　　“干嘛？”
　　“送给你吃，因为你借我小说看，就当做是交换。”
　　我毫不客气接了过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难道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好笑，我说：“你看我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连张凳子都没有。还有，你还想看到我被她打吗？”
　　他低着头，我拿出一本武侠小说给他，“好了，你快点回去吧。”
　　他说好，也不再看我，我透过窗户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孤单。
　　我鬼使神差地喊住他：“喂，等等，你明天不会逃课吧。”
　　他没有回答，我又说：“我每天给你带小说看，可是你不可以逃课。”
　　他说：“好。”
　　我的抽屉里有满满的小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也拯救了一个落足少年？
　　之后我开始注意到罗嘉良，在学校的朋友少之又少，上课异常冷漠，对师长异常乖张暴戾。上课睡觉，不然就是逃课，身上几天就会添上一两处新的伤口。这样一个人，确确实实令人头痛。
　　可是他终于有所改变，在我的带动下，先是逃课的时间越来越短，然后聚精会神看一本书，有时候还会和人说话，借东西，变得有礼貌，我想，这算是显著的效果吧。然我们不曾说过一句话，擦肩而过也是两个看似不相识的人。只有放了学走到那条小巷那里，他开始和我同行，我们才会开始真正的交流。
　　比如：
　　“今天书看得怎么样？”
　　“今天上了新课笔记要不要借你抄之类的。”
　　我开始真正获得一个好朋友，因为我发觉罗嘉良身上的优点，他带我去看过他养的一群流浪狗，他对小动物的那种神情，非常温柔，那是鲜为人知的罗嘉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也开始渐渐柔软起来。
　　那一天下了滂沱大雨，轮到我值日，另外一个女生不舒服，倒是罗嘉良放了学二话不说拿起扫把开始帮我扫地。我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大声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他没有答我，非常大力非常认真沉默着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教室里的同学早已经赶在大雨之前回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隐隐觉得，他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天色黯淡下来，雨声越来越大，我看着昏暗中罗嘉良的脸，我说：“你今天怎么了？”
　　他把扫把拿了又放下：“你在担心我吗？”
　　真是废话。
　　他定定看着我，突然就哭了。
　　自己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是站着，那样子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最后我尝试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他说：“他们终于离婚了。”
　　我说：“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苏晓美，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么乐观？”
　　“因为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他说：“我终于相信了。”他的眼睛红红的：“苏晓美，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主动去环抱他，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希望找到慰藉，这种感觉我是明明白白的。
　　我抱着罗嘉良很久很久，等到他说：“我们回去吧。”
　　我说好。那一天我们显得非常安静，罗嘉良难得的不说话，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很惹人喜爱的，因为他天生一副好皮相，一说话就会露了他的底，不说话的便是一个有些忧郁的少年。
　　雨下得非常非常大，好像可以把整个世界淹没。我们两个人就挤在一把大伞下，我知道他还把伞一直移到我这边，真是好心肠。自己心中觉得温暖，前所未有的温暖。
　　下一秒我却要跌入冰冷的海底，因为我看到了她，又是那个疯女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看见我的眼睛好像要杀了我，然后，她跑上前来，对着我狠狠的就是一巴掌。还是罗嘉良眼神快，把我一拉，那个巴掌有七成落了空，可是还是觉得很痛。
　　我明明听到雨的声音可以掩盖住整个世界，可是女人的声音却掩盖了雨的声音，她说：“你怎么不去死。”
　　然后指着罗嘉良：“我教训女儿关你什么事！”
　　我挤出所有的力气，对那个女人说：“我恨你！”
　　说完我自己跑开了，漫天的雨哗啦啦落到我的身上来，而我，无从去处。
　　是有一个人从才能够背后抱住我的，是有那么一个人，我知道他是谁，滂沱的大雨打下来，他也没有和我分开。一直以为自己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了，无论什么人都可以不在意了，可是，原来还有人那么那么在意自己，他怕我走怕我伤心怕我离开。
　　我听到他的声音在雨中说：“苏晓美，你还有我啊。苏晓美，苏晓美。”原谅我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