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笺》》无幽

3、3.猫爪

　　那人儿未入宫时，便已是名满京师的小神童。天资聪颖，性子又是十分得乖巧讨喜。父皇当年召见他，就曾抱他在膝上玩耍、考他才学、赏他果品。

　　可只有同他相处长了的人才知道，那人儿私底下实在也是个小小的混世小魔星。

　　初入宫的几日里，他被我狠狠教训了一番。此后每回见了我，都似是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倒也安分。后来时日长了，又禁不得我笼络他的手段，他的本性渐渐便露了几分出来。只他在宫里如何作怪，依旧不能忘记我性子里头潜藏的阴狠，每每见我冷了脸下来，便会噤若寒蝉。

　　那人儿总趁我不在寝宫的时候捣鬼，有几回也见过苦着张脸的宫人，只是也不知那人儿是怎么收买他们的，竟无有一人声张。

　　窦太师爱考他文章，时常变着法儿刁难他，存心借他教我这太子出丑。那小人儿却是十分温文乖巧、知书达理，从不见他顶撞太师，一贯隐忍了下来。

　　皇祖母同父皇宫妃、文武官员说他是个进退得宜颇知道分寸的东宫侍读，他父亲欣慰他是个聪慧乖巧的孩子，宫内青娥阿监知道他私底下是个会使小性子的主儿，然而在这世上，恐怕是我同他那惯了云游四方的西席才清楚，他股子里头，有份藏得好好的张狂。

　　这样的一个孩子，总叫人觉得奇怪。闻说他是家中的娇养儿子，一家人上下上百口皆是围着他转。倒曾见过他父亲——那个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礼部侍郎陆崇儒。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么一个清高孤傲的男人竟把自己儿子养出了一股子奇怪嚣张的狂性来。是宠出来的么？不像。

　　那股子张狂劲儿那人藏得好，同他相处了多年，至多也就见过屈指可数的几回。他狂了起来，是连“天地君亲师”都敢踩在脚下的气魄。自然，说得好听了去，他那股子狂劲儿叫做血气方刚。

　　老六此人，自我知道他起，就是个小色鬼。常见他拈花惹草，今儿个捏捏这个的小脸，明儿个揉揉那个的小手，嘴里还什么“乖儿”、“猫儿”、“宝贝儿”的叫。

　　他头一回见君瑞，就原形毕露了出来。浪荡公子的样子学得十成十得像，把君瑞吓得直发愣。后来君瑞侍读，起初跟着我也同老六他们一处听讲，君瑞就厌老六油滑的蜜蜂嘴。老六却偏偏就爱招惹他，拉住了，就粘住不放扯着君瑞小脸要亲。前几回君瑞还知道他是皇子，强自忍他，时日久了便只好想尽法子躲他。这么躲躲闪闪地躲了几回，终有一日，老六领着几个纨绔子弟就把君瑞堵在了小路上。那日我走得晚些，吩咐君瑞拿了书册同窗课本子先走。我知他是个极固执的人，平日就是回仁寿宫，他也只走那一条小路。晚他几步，却恰好隐在树后瞧见了老六做的好事，想来也是天意。

　　老六似是十分得意，却还是小心翼翼四处张望了一，嘟着嘴凑近了君瑞。老六身形小巧，比君瑞大不了多少，养得更是粉团儿一般。这原该是登徒子的委琐样子，他做起来竟不教人觉着讨厌。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此刻弯成了两道新月，嘟着他红红的嘴，其实那样子就是小孩子偷学大人。

　　君瑞没理他，老六不依，又腆着一张脸凑过去道：“别不理人嘛，要不你亲我一下。”几个纨绔子弟都拿袖子掩着面偷笑，顺便起哄。

　　君瑞静默了许久，忽然把手里的窗课本子连同书册全轻手轻脚往一边的石头上放。摆完了东西，他把衣裳的下摆也撩了起来，一手塞进了腰带里。随后脸上表情猛然一变，恶狠狠把老六“砰”地一声摁在了地上，对着痛地哀叫的老六咬牙切齿道：“我忍你好久了，平日我说那些圣贤道理劝你，你不听。我守着君臣之分，退避三舍。可今日我实在忍不住了。现下我不管了，先打了再说！”

　　他攥了一只粉嫩嫩的小拳头起来，狠狠一拳捣在了老六左眼上。他是个文弱书生，怎么是教训的行家。只一拳下去，就是气喘吁吁。更是把自己拳头都砸痛了，只好不住对着拳头吹气，又摊开手掌猛甩。

　　外边围的人早全傻了，竟愣愣地看着君瑞动手。老六也被他打懵，瞪着只青眼圈发呆。

　　君瑞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叫那些贵族子弟惊醒了过来，忙要上前替老六教训君瑞。君瑞懒懒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了一声，腾出只小手来，握了粉拳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瞧见了，以为我好欺负么？”那样子在我看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可言，却是极端可爱。仿佛一只小猫正挥着它毛茸茸的小爪子示威。

　　君瑞说罢，收回拳头，迅速看了眼依旧躺在他脚边的老六，这才小大人样子对老六行礼恭恭敬敬道：“六皇子，陆栎今日得罪了。你若要降罪，直管发话。”

　　四下一片寂静。老六沉思了片刻，见君瑞许久等不到他答复，不耐烦地拿了东西要走，才猛喝了一声：“站住！”

　　看来他是要发作了君瑞，正想出去替我那侍读解围，就听见老六奸笑了一声，一个翻身，抱住了君瑞的小腿，牢牢抱紧了，在上头蹭了几下，亲昵道：“小猫儿，你的小爪子好可爱啊。本皇子喜欢极了！”

　　不由在心底偷偷翻了回白眼：我就知道，老六，你没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