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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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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夜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息下来。雨后的清凉,夹杂着泥土青草的芬芳在空气里传递着。
白衣少年斜靠在窗前,姮月高挂天际,月虽清亮,但满洒下的光,似是冰雪,照的人一阵阵发凉。列洵抿着唇,他来到尧国已经五年了,他不是没有想过家,只是在想家的同时,带着无法抑制的悲伤与愤怒,为什么?列国的臣民每日勤勉兢业,可是单单是一场雪,就毁掉了所有人的努力?
饿殍遍野,寒骨铺地。
大雪覆盖在即将成熟的麦穗上,满世苍茫。大雪,像是在列国铺起了一个巨大的灵堂,它寂静的,吞噬掉了所有人的生活。
而这里?列洵垂下眼。他实在想不明白,贪婪,腐败,懦小又软弱的尧国君臣,为什么会心安理得的拥有最肥沃的土地,过着可笑又荒唐的挥霍生活?
他不甘心啊,为了父皇,为了母妃,为了列国的子民。凭什么他们要蜗居在北方,年复一年的甘愿忍受冰雪的刺骨严寒?
可是……
列洵眼里波涛翻涌,但却最终沉淀下来,化作满满的冷峻。
“嗯……娘亲……”榻上的小人缓缓地翻了个身,覆盖在她身上的一层薄被,如丝绸般滑下,露出了她光洁如玉的背驳。
列洵立即红了脸。彼时的他未经人事,即使冷峻如斯,也只不过才是一个将将十多岁的少年。
他低下头,快步的走上去,将被子重新盖好在寒柳身上,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她一张白净红润的脸庞。她小小的脸上,鼻子尖尖,眼睛虽然闭上了,但他依然能想起来她睁开眼时,眉眼弯弯的笑容。
今天的花园之遇,让列洵感受颇深。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寒柳的存在,他只是很本能的抗拒着她。寒柳的母亲,曾经的列国第一美人汤玉,其实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尧国的庶妃,皇帝弃之如履的诅咒。
他和曾经的汤玉一样,都是在寒雪压境,国将不国的情况下,被献到尧国,或为宠物,或为质子。他们都是列国的骄傲与传奇,但却在尧国为鱼肉,犬马,卑微屏气的喘息着。他们的光芒,全然被掩埋在家乡的冰雪之下,动弹不得。
汤玉来到尧国后,便心如死灰。可是她别无选择,淡妆歌舞,放娇磨厮,她本就生的极美,娇嗔痴怒,欢颜冷凝,无一不尽得皇帝的欢心。渐渐地,皇帝开始专宠汤玉一人,在这个昏庸贪婪的男人眼里,汤玉成了唯一的风景。
汤玉知道,她这么做会很危险。她放下自尊,抹杀掉另一个自己,用她最厌俗的方式,在皇帝身边辗转承欢。所求为何?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国家,能过的好一点,尧国的国君,不会加收贡赋,逼迫列国的百姓。是了,尧国的人可以唾弃她,列国的人可以怜悯她,但她不希望在自己的眼里,她也是这么不堪。
她的确还是以前的那个汤玉。她想。
后来,皇帝得了怪病。
只要他一碰到汤玉,皮肤便会开始发红,接着出疹,然后腐烂。但只要不碰她,便安然无恙,病症也开始好转。但怪异的是,其他人碰汤玉,却也无事。然汤玉却知道,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起先,皇帝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冷落汤玉,倒还一直是盛宠不断,每天都坚持看望汤玉,可是日子长了,两人相对而坐,每每对而无言,少了声色玉软,皇帝渐起枯燥之意,神情言语多了些冷淡。此时,又有不少大臣上书,言道汤玉乃祸国妖物,上天警示,暗指皇帝碰之肌肤腐溃之事,皇帝渐老,愈发相信神怪,思虑之下,一纸昭告便将汤玉打入冷宫,贬为庶妃。
汤玉,好似是一段悲惨人生,悲戚岁月的代名词,列洵自是不愿意将自己与之相提并论,她的经历,也向来为列国人所不齿。可是,回想起汤玉的事来,自己的心怎么就像是抽了筋的一般疼呢?那个可怜的女人,自己会向她一样,那么不幸吗?
列洵看着寒柳安静的睡颜,不由感叹,其实他对汤玉唯一好奇的,就是她倾国倾城的容貌,他想从寒柳的身上揣测出几分她母亲的风采来,只是……
“公子,奴婢将衣服取过来了。”
列洵尴尬的将目光一转,扁头看着地上,淡淡的说道:“快将衣服给她换上吧。”
丫鬟利落的将衣服给寒柳穿好,小声道:“公子,这位姑娘身子好烫,莫非是病温了?”
列洵看她双颊潮红,一副恹状,便伸手扶额,好半晌才道:“应该是下雨受了寒潮,阙枝,你去取盆凉水,在抱来一床厚被子给她盖上吧。”丫鬟领命而去,列洵坐在床沿上,静静的看着她。
一会儿丫鬟取来了水,列洵叠了凉手巾敷在寒柳的额头上,又扶起她,给她喂了些水喝,才将被子掖好,免得她再着了凉。
夜已经很深了,列洵却是睡不着,他点了盏小灯,靠在案几上看书,光线忽暗忽明,将他映在朦胧的月色里,像一个刀刻的剪影。
寒柳醒过一次,她看到混沌的光亮里,有一个白衣的少年,清晰又模糊的坐在那里,他的背影,看起来真的是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