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悠悠》鬼葳葳

30、第二十九章

　　这……就是他要的吗？
　　蓝昊翾全身不住地轻颤着，双眼痛苦而无助地紧闭上，但随即又很快地睁开。目光近乎茫然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圈着她的双臂下意识地收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变成空气飞走了，他声音沙哑地低唤着：“凌儿……”
　　当这个曾在梦中百转千回的名字再次唤出口的时候，他竟是——深感恐惧的！
　　看着密室在面前缓缓地开启，蓝昊翾知道自己应当不顾一切地立刻冲进去，但他却犹豫了，他在门外静立了片刻，而后，才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因为，在门开启的那一刻，那股扑面而来的气息让他禁不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那是——血腥味！而且是，很浓重的——血腥味！
　　那会是……她的血吗？他不敢想，却不得不想。
　　已是清晨时分，一道刺眼的阳光斜斜地射入庆仁王府的书房之中，就连漆黑阴冷的密室也因此而显得明亮起来。一个荏弱的身影静静地蜷缩在远离室门的角落里，静得出奇，静得……不似活人！
　　双腿不受控制版地飞奔了过去，当再次看到那张令他魂牵梦萦此刻却苍白若死的娇颜后，蓝昊翾惟一能做的便是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发誓再也不放手！
　　手中传来的触感不得不证实了他方才的猜测，这满室的血腥味来源于她，统统都来源于她！
　　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地挖了一个大洞，但却是……只会痛，而不会流血的。
　　不过，还好，她……还是活着的！鼻息虽然轻浅微弱得似有还无，但却是表明她仍旧活着的惟一凭证！
　　紧咬着牙龈，命令自己必须忽略她被抽打得衣衫破败、血肉模糊的后背，蓝昊翾一掌贴住云凌的后心，一股真气灌了过去。
　　“凌儿！醒醒，凌儿！”蓝昊翾试着唤醒昏迷的云凌。他嘴上不停地喊着，同时，一手不忘继续为她输送真气，而另一手则执起了她的手腕准备诊脉。
　　蓦地，他全身猛然一僵。砰！心脏似是隔了许久，才又重新恢复了跳动，紧接着，越跳越快，快得——几乎令人窒息！
　　为什么？这是她吹箫的手！这是她写字的手！为什么现在却……断了？为什么……她的手……断了……
　　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蓝昊翾颤抖着执起云凌的另一只手诊脉。他们的孩子，两个半月大了呢！可它，也许，已经没有机会亲眼看看这个世界了……
　　再度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不懂得爱，不懂得痛，尤其是不懂得——医术！至少，这样，他就不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不会知道她的虚弱，更加不会知道，她……她会……
　　“凌儿，求你，醒醒！求你，醒过来！”他俯唇在她耳边不住地哀求着，贴在她后心的手一动也不敢动，惟恐少了真气续命，她便会立刻离他而去。此时的云凌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阎罗殿，除非她意志力够坚强，自行醒来，否则，恐怕就是神仙下凡，也只能束手无策。
　　“嗯……疼……”几不可闻的轻呼令蓝昊翾的眼中瞬间有了光彩！
　　“凌儿！醒醒，凌儿！”蓝昊翾激动地唤着。
　　“昊……昊……翾……”云凌吃力地低喃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我！凌儿，看着我！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了！”蓝昊翾全力要将她从朦胧的意识中拉回来。
　　“昊翾……”云凌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最终定在他写满心痛与焦虑的脸孔上，“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了！”蓝昊翾忘情地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疼……昊翾……好疼！”豆大的泪珠顺着云凌的脸颊滚了下来，她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攥着蓝昊翾的衣襟，以缓解后背上钻心的剧痛。
　　“凌儿，我知道你疼，忍着点儿。”蓝昊翾心痛地吻着她的泪，“我们回家！家里有药，上了药就不疼了！”他作势就要抱起她。
　　“不！”云凌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不要！”
　　“凌儿？”蓝昊翾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泪水依旧在源源不断地自云凌的眼眶中奔涌而出，她紧咬着下唇，直到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顺着她的唇丝丝滑下，她才颤声开口：“昊翾，别动我，会疼！”
　　“我知道，凌儿，我都知道！可是你必须忍一会儿，因为我必须带你回家，才能替你治伤！”蓝昊翾急急地说着，因为心中焦躁不安，额上也浮了一层薄汗。该死！他身上没有药，甚至连银针也没有带！
　　“可是我不想就这么死在路上！”云凌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哭喊着。
　　“凌……凌儿……”蓝昊翾登时怔住，“别胡说！谁说你会死！”他也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我会医好你！你会好的！你一定会……”
　　“我要死了！”云凌哭着打断他，“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不行了，我就要……死了！”她自唇中吐出残酷的事实。刚刚，在半梦半醒中，她看到了妈妈，看到了云净，她们笑着来接她了！
　　“不！不是的！”蓝昊翾绝望地嘶吼着，声声悲戚，声如泣血。
　　“昊翾，我要死了。”云凌的声音低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抚上蓝昊翾的脸，这是她眷恋一生的男子啊！“所以，别让我疼……好不好？让我把想说的话说完……好不好？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蓝昊翾痛苦地埋首在云凌的肩上。云凌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颤抖。
　　“好。”许久，他才低地地挤出这一个字。
　　“昊翾，听我说，李明哲是好人，别杀他。”她开口，可率先关心的却是别人。她知道，既然蓝昊翾已经找到了这里，蓝傲杰一干人等必然是落网了。他果然永远不会令她失望！
　　“嗯，我知道。”蓝昊翾低应着，依旧未抬头看她，只是在心中疼惜着她的善良，也责备着她的多情。
　　云凌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昊翾，说你爱我，好不好？”她眼中仍有泪，却是淡笑着要求道。
　　蓝昊翾抬脸，深深地望着她，痴然地说道：“我爱你。”话尾结束在胶着的双唇中。他细细地吻着她，这个吻，混着泪的苦涩和血的咸腥，没有丝毫甜蜜可言，只有无尽的——伤痛！
　　“昊翾，答应我，”云凌以额头轻抵住他的，连喘了两口气才接着道，“你不会死。”她爱他，也希望他爱她，但却见不得他为了她而殉情！她和他都爱得激烈，她又怎会不知他的想法！
　　“不！”蓝昊翾激烈地痛吼，“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残忍！你要我活着？一个人活着？你要我怎么活？怎么活？”吼到最后，他竟是笑了起来，止不住地大笑着，却笑得好悲凉，好凄苦！
　　“我知道……我很自私，也很残忍，可是我……就是……不要你死！所以，对不起，昊翾，对不起。”她的心跳得飞快，气息也喘得好急，但她仍是极力使自己吐出的每一句话显得完整。
　　“不，我不要你道歉，因为我不会原谅你！你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却要我原谅你？不，你休想！你必须活着，为了我活着，活着让我恨你，恨你一辈子！”他赌气地封住她的双唇，一口气缓缓地渡了过去。
　　待气息稍顺，云凌才勉强挤出一个苦笑，道：“昊翾，别难为我，你当真……想让我……死不瞑目吗？”看着蓝昊翾登时更加惨白的俊颜，她脸上的笑容反倒益发灿烂了几分，“昊翾，我本就是一个……只会为自己着想的人。我不要你……孤单一人，但是……看起来，咱们的孩子……只能跟我……做伴了。因为，我不想……于心不安，所以，你……求你，活着，然后……找到你的幸福，找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能和你白头偕老的……妻子……咳咳……”云凌边说着，边剧烈地咳了起来，血丝顺着她的唇角缓缓地淌了下来。
　　“凌儿，别说了……”蓝昊翾颤声制止她，但语气却是那么地无力，无力到让她又笑了起来。
　　“昊翾，我很笨……对不对？我明明是……最怕痛……又最怕死的云凌，但是现在……我却……弄得自己好痛，而且还……快死了……”云凌轻轻地挣开了蓝昊翾为她输送真气的手，“别为我……浪费真气了，没用了。”她闭目，缓缓靠在蓝昊翾怀中，“昊翾，我……好冷，你报紧我……好不好？”
　　蓝昊翾立刻依言将她拥得好紧，早已顾不得是否会弄痛她。她的体温低得吓人！而随着体温一同流逝的——是她的生命！
　　“昊翾……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云凌并未喊疼，只是任他拥着，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做这种事了。
　　“什么？”好讨厌她用“最后”这个字眼！蓝昊翾将怀中的她搂得更紧，哑声问着，清朗的声线此时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泪水再度溢出她的眼眶，她央求着，双眼已现出濒死的混浊，“哪怕以后……你爱上了别人……也不要……忘了我，求你。”她又哭又笑，“我要的……不多，只要你……记得……有过我……这个人……就够了。你……不记得……给我上坟……也没关系。”
　　“凌儿，凌儿……”除了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蓝昊翾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果然是……自私又残忍的人。”云凌微笑着，笑容绝美，“记得……你答应了……不会……忘记我……记得……”长长的睫毛缓缓下落，覆住了她犹然带笑的双眸，她的气息渐渐地转淡，直至化为虚无，双颊的笑窝犹在，但一缕香魂已然就此消逝……
　　“凌儿……”蓝昊翾将云凌死死拥在怀里，似是，永远也不会再放开。
　　是他，都是他！是他自私地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才拿走了她的灵犀玉镯！如果玉镯在她身边，它就可以保护她，这样，至少，她不会死！不管她会被带到哪里，至少，她——是活着的！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让她陷入危险，是他——害了她！
　　心……好痛，痛得快要窒息了……干脆，不跳了，算了。至少……那样，就不会觉得痛了……
　　她不让他死！为什么不让他死？她以为，没有了她，他还能像正常人一般活着吗？他还能吗？她要他去爱别人，却又不让他忘了她！不忘了她，不忘了和她之间的一切，又怎么可能爱上别人？她以为，他是神吗？她真的，太高估他了，也……太残忍了！
　　“凌儿，你究竟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他说着，双眼并未看她，只是空洞地看向前方。他的眼中没有泪，只有——死一般的平静。
　　“凌儿，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蓝昊翾喃喃地对着怀里的人儿轻声道，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仿佛生怕扰了她的安眠一般。
　　“老大！”早已守候在门外的屠强和陆衡见蓝昊翾出来，连忙迎了上去。虽然心中早已急得宛若火烧，但而人深知，不论云凌是生是死，这段时间都应是只属于她和蓝昊翾两个人的，旁人无权打扰。
　　“云丫头她……”屠强死死盯着蓝昊翾怀中的云凌，希望自己心中所想的不是事实，希望蓝昊翾告诉他，她还没有死。
　　陆衡也脸色苍白若死地紧盯着云凌。他明明记得，今夜，她身上穿的是一身很柔和的鹅黄衣裙，为何如今，竟成了这般凄厉的红？如鲜血一般的……红！
　　蓝昊翾抬眸淡淡看向二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向外走去。这里是庆仁王府，不是他们的家，而他，要带她回家。
　　“云……丫头……”屠强怔然地低喃。够了，不需要回答了。因为，就在蓝昊翾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云凌本来轻扶在他肩上的手轻轻地滑落，而后，就那么，颓然地垂着，不再抬起……死了……真的……死了……
　　不但云凌自己的衣裙早已被鲜血染满，就连蓝昊翾的一身银袍也已被鲜血浸染了大半。血，触目惊心的血！都是……她的吗？
　　“铮”地一声，长剑出鞘，陆衡拔剑便向自己的颈项砍去！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救她！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是他……害死了她！该死的人是他！只有他！
　　嗤！咔！
　　“臭小子，你想死，要要看看老子允不允！”屠强怒吼着。刚刚那“嗤”的一声，是剑刃割入血肉的声音，而“咔”的一声，则是剑身断裂的声音。屠强竟是一把抓住了陆衡手中的剑，只手将剑刃从中生生地折断了！
　　此刻，他的右手被割得血肉外翻，鲜血顺着他手中的那截断剑流了下来，滴了满地。他却似浑然感觉不到痛一般狠狠丢掉手中的断剑，用受伤的右手一把抓起陆衡的衣襟，“就是死，也要等到料理了蓝傲杰那个乌龟王八蛋之后！”他咬牙狠道。
　　陆衡抬头看向屠强，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滑下……
　　已经是……春天了呢！
　　紧紧将云凌护在胸前，蓝昊翾策马向端睿王府狂奔着。怀中的她，一身的伤，一身的血，而他，又何偿不是？
　　双眼酸涩得发疼，但却始终是无泪的。为什么没有流泪？她……死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能闻到初春新绽的清淡花香，为什么还能听到街边人群的欢声笑语？她……死了，不是吗？她死了，所以，他的世界也理应随之变成一片灰色，那些欢快的、明亮的东西，将会永远被封闭在他的心门之外。她死了，所以，他的心，也死了。本就该如此的，不是吗？心，痛得麻木了，于是，感觉不到痛了，于是，跳与不跳都不重要了，于是，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