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悠悠》鬼葳葳

28、第二十七章

　　无法置信地使劲揉搓着依旧被醉意侵占的双眼，陆衡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眼前的女子。云凌！真的是她！他不是在做梦，真的是云凌！
　　女子正是刚刚从庆仁王府死里逃生的云凌。方才那射向后脑的一箭，来势既狠且急，本来是避无可避，可云凌偏偏是难得地交了一次好运！她一个不小心，一脚踩上了过长的裙摆，顺势向前飞跌过去，但这却使得那支夺命之箭只是险险地穿过她的发髻，打掉了她的发簪，打落了她的一头秀发而已。
　　混沌的头脑顿时清明，陆衡的双目陡然睁大。“哼！”他收回本已伸出的手，忿忿地发出一声冷笑。
　　“陆衡……”云凌心中一颤，当下明了。他在气她，气她的背叛，甚至是……恨她！
　　“你不在庆仁王府过那种穿金戴银的生活，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陆衡的语气充满了讽刺与挖苦，他此时大醉初醒，依然是口没遮拦得紧。
　　“我……”云凌苦笑着自行爬了起来，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住了嘴。
　　陆衡恨她！为什么？难道昊翾没有明白她的心意吗？不可能！他是何其的聪明，又是何其的了解她，他不可能不懂！如果他不懂，便不是那个值得她托付一生的男人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没有告诉陆衡。他是故意让陆衡误会的！
　　云凌的唇边泛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好一个蓝昊翾！她和他都了解陆衡，知道他一向“义气大过天”，因此那天才会不顾性命贸贸然闯去救她。所以，他没有告诉陆衡实情，没有告诉他这只是她的苦肉计。如果不想让他再惹麻烦，便绝不能告诉他。果然是蓝昊翾！果然是她的昊翾！他相信她，他将全部的赌注押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他甚至是——将国家的未来寄托给了她！他怎知她必不会让他失望？他怎能如此绝决？他难道不知道，她也许……会死的……不会不知，怎能不知啊！所以，他会陪她吧？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若死了，他也定会陪着她吧？
　　云凌笑意渐浓，眉呀、眼呀，全都浮上了一层灿烂的光彩。呵，他是傻瓜吗？他和她一样，都是傻瓜吗？她一个人痴、一个人傻，便已足够，做什么他硬要来和她争、和她抢？傻瓜，他们果然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陆衡死死瞪着允自笑着的云凌，心中一片茫然。她……有什么可笑的？
　　“陆衡，这个，你拿着，一定要交给昊翾！事关重大，记住，一定！”云凌自怀中拿出一个薄薄的本子塞给陆衡，认真地嘱咐道。云凌一脸平静地说着，但耳边越来越近的兵器的撞击声和凌乱的奔跑声，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时间已然不多。
　　“你还想害老大到什么时候！”陆衡怒气冲天地大吼着，一把将手中之物摔在一旁，而他自己也因醉意未消，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云凌静静地拾起地上的名册，再度交到陆衡的手上，“记得，交给昊翾。”淡淡地说完，她便转身，飞快地向远处跑去，那是……与他相反的……远处，那是……端睿王府的方向！即便相隔五条街的距离，但她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她跑得再快一点，她也许还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风过耳，心中，却是一片如释重负的宁静。陆衡会将名册交给昊翾吧？一定会吧？唇角化成一道美丽的弧线，云凌惬意地笑了起来。她没有要求陆衡救她，没有让他带她回端睿王府，因为她知道，以陆衡现在这副样子，若是执意要他相救，最终被带回蓝傲杰那里的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昊翾会得到名册，而蓝傲杰会得以伏法。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也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
　　陆衡，在得知真相之后，会自责吧？很想对他说一句抱歉，但是，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他对她的情，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心中早已有了个“他”，因此，她无法回应。他，是个好男人，因而她曾在知晓他与毓秀的过往之后，自以为是地想要撮合两人。但后来，她发现了自己的自私，发现她不能因为不要他继续爱自己，便将他推给别人，尤其是，不适合他的人。毓秀是个无比聪慧的姑娘，她猜到了她的心意，笑着拒绝了。她说她不爱陆衡，原来不爱，将来也更不可能会爱。想来也是，以毓秀那脾气秉性，若是遇到了心仪之人，又怎会不主动表明爱意？相反，若是遇不到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只怕即便是孤独终老，她也是断然不会嫁的。
　　在徐徐的夜风中，云凌边跑，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直到前方的路被人堵住，直到她知道自己果然还是回不到他的身边，直到……她再度站在了蓝傲杰的面前！
　　陆衡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心情矛盾极了，也复杂极了！
　　云凌……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出现得让他那般猝不及防，那般措手不及！他该气她、恨她，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当他再度看见那双能够穿透人心的眼眸时，他为什么只会感到很心痛，痛得几乎死掉了，却仍是狠不下心来恨她？他怎会那般可笑——与可悲？忘不了她，即便她再怎么可恨，却是依然忘不了她啊！他爱她，纵然因为她的背叛而愤恨之极，他依然爱她！他果然是——可笑又可悲的啊！
　　“臭小子，你让老子好找！”一声爆喝在陆衡头顶乍然响起。声音的来源，是屠强！
　　“表哥……”陆衡愕然。他怎么会来这里？
　　屠强闻到陆衡一身的酒气，浓眉紧蹙，“你小子，不学好的，学人家跑来借酒浇愁！”他一把揪起陆衡的衣襟，“要不是你嫂子去给你送药，老子还不知道你竟然两天没回过家了！你好样的！”
　　陆衡淡淡地瞅了屠强一眼，一掌打掉了他钳制自己的手，别过头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臭小子，你！”屠强怒极攻心，一拳便向陆衡的脸上招呼过去。
　　陆衡本就醉得糊里糊涂，此时虽是意识清明了，但身体仍是不受控制的。只见他一个闪避不及，便被屠强的铁拳挥倒在地。
　　手中的名册脱手而出，被风一吹，恰巧滚落在了屠强的脚旁。
　　“这是什么玩艺儿？”屠强没好气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看之下，却是脸色大变！
　　“小子，这东西是哪儿来的！”他一把抄起地上的陆衡，急喊着。
　　陆衡怔然，“那是什么东西？”不知为什么，他直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问你这是哪儿来的！”屠强怒不可遏地吼着。
　　陆衡盯着屠强手中的名册，喃喃道：“云凌……给的。”
　　“云丫头……”屠强登时一愣，“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他暴躁地问着。
　　“刚刚。”接着，一脸茫然的陆衡又补充道，“她说……交给老大。”
　　“然后呢？云丫头人呢！”屠强心下直喊糟。云丫头，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她……走了。”陆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抢过了屠强手中的名册，“这是……”这是什么？这是谁的名字？不！他不想知道！不要告诉他！不要！
　　“这是名册，里面记录的是帮着蓝傲杰造反的那帮混蛋的名字！”屠强一字一句地狠道，“这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证据！是老大需要的证据！”
　　“为什么……”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你怎么能让云丫头一个人走掉！你会害死她的！”屠强疯狂的摇晃着手中的陆衡。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陆衡喃喃自语着。他会害死她！怎么会？别开玩笑了！
　　“你以为老大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在忙些什么！他一直在查蓝傲杰一党的事！这些年，谁是蓝傲杰的心腹，我们心里面不是没底，只是，没有证据。而现在，有了这本名册，便可以将叛党一网打尽！”屠强恶狠狠地道，“这本名册，就是证据！它，能让蓝傲杰那个天杀的混蛋——万劫不复！”
　　“可是……云凌……将它给了我……”也就是说，她做了一件令蓝傲杰绝对会将她碎尸万段的事！而她如若再被蓝傲杰捉了回去，那便是，那便是……
　　“如果云丫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你！”屠强吼完，便挟着仍旧允自呆愣的陆衡，风也似的向端睿王府飞奔而去。
　　云凌站在蓝傲杰的面前，就那么淡然且傲然地站着。她的眼睛没有看他，事实上她是没有看着任何人，不仅是蓝傲杰，他身边的李明哲以及那四名侍卫也是。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响彻整间屋子。他们现在所处的，正是蓝傲杰书房中那间存放着名册的密室。
　　“除了打人，你还会什么？”云凌用手背抹掉嘴角沁出的血丝，冷冷地道。
　　“你！”蓝傲杰闻言，一把抓起刚刚被他打翻在地的云凌，“你出卖我！你居然敢出卖我！”
　　“我没有出卖你，我只不过是不想出卖自己的良心。”云凌淡淡地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间瞟过了蓝傲杰身后的李明哲。
　　“啪”，又一个巴掌轰上了云凌粉嫩白晰的另外半边脸颊。
　　云凌傲然地抬头，双眸眨也不眨地直视着蓝傲杰，轻蔑地冷笑着，“你果然——只会打人！”
　　“你！”蓝傲杰高举着右手，却因云凌的话而迟迟没有落下。
　　“轰”地一声，蓝傲杰身旁的圆桌在他的一掌之下支离破碎。
　　云凌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除了平静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
　　蓝傲杰也是静静的，只不过他周身散发出的是森然而嗜血的气息。他冷瞪着云凌，就像是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
　　突然，他上前一步，大掌毫不留情地揪起云凌一头乌黑的长发，死死地攥着，仿佛要将她的整张头皮扯下来一般。
　　云凌看向他，虽然额上已因疼痛而渗出冷汗，但她的目光依旧是淡淡的。她和他，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看着你，一直僵持着。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着，云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胜利了，因为，这样的拉锯战，蓝傲杰显然是经不住的。但是，老天爷似乎从来都不是站在她这边的，从来都不！
　　豆大的汗珠不断自额头上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上。云凌死命地咬住自己已然惨白的下唇，即便已经咬出了血，却仍是不肯松口。
　　该死！好痛，真的好痛！不是头皮的痛，而是……她的肚子在痛！小腹一阵阵的抽痛突然而至，云凌伸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肚子，急促地喘息着。
　　蓝傲杰也注意到了云凌的不对劲，只见他刚一松开云凌的头发，她便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你……”蓝傲杰不明所以地盯着云凌，突然，他的目光聚集到了——她双手死死按住的小腹上！
　　“你……怀了蓝昊翾的孽种！你怀了他的孽种！是不是？”他的面孔狰狞地扭曲着，双目冷厉得如两把利刃，似是恨不得立刻将云凌千刀万剐。
　　云凌仍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却因剧痛而失去了方才的气势。
　　“你……若是想杀了我，就……动手吧。”她缓缓地开口。
　　“你！”蓝傲杰瞪着她，此时的他就如一头杀红了眼的野兽，“啊！”他大吼一声，伸脚狠狠踹向了云凌的小腹。
　　咔！云凌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响。紧接着，左腕传来了剧痛，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左手怕是……断了。
　　方才，眼见蓝傲杰一脚踢来，云凌以左手紧护着小腹，却不想，这一挡，蓝傲杰那一脚的力量悉数施加在了她的左腕上，于是，她的手就——断了。
　　“哈哈哈……”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不在承受着剧痛的云凌居然在此时突然大笑了起来。她该哭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哭的，但她仍旧是笑了。
　　“你……你笑啊，有本事你就笑个够！”蓝傲杰愤恨地抽出袖中的长鞭，狠狠地抽向云凌。鞭身带刺，鞭鞭见血！
　　云凌紧紧蜷缩着身体，将自己的小腹牢牢地护住，任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了背上、肩上、腿上……
　　她想笑，她依然想笑。因为她知道，蓝傲杰此时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他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怒火，但最终，他仍旧是——逃不掉的！蓝昊翾会将他绳之以法，一定会！但是……
　　好疼，真的好疼！疼得快要死掉了！因此，她决定稍稍放纵自己一下，稍稍软弱一回。她是女人啊，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啊，她是天生最怕疼的云凌啊！所以，喊痛，应该不算丢人吧？
　　深夜，庆仁王府，蓝傲杰书房的密室中，除了皮鞭无情地抽打在血肉上的声音，还有，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几不可闻的，女子惨绝的痛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