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辅机之心 ...
-
“哪里是枯枝烂叶多了些?这里分明就是一片盛景。”杨翊知挽着她的手臂向亭子走去,后面的下人远远的跟着,主子们的私房话,哪里是她们能听的?
“你所说的盛景,我怎的没有看见?”长孙灼华偏头看她。
冬季最为萧瑟,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青灰之色,旁人看了也是无精打采的神色,所以才喜爱萧瑟中独自绽放的寒梅,那才是风景。
“白雪为基,枝干为痕,枯叶为辅,颜色清浅不似春日里百花争艳那样灼眼,看的人眼睛都是疼的,我倒是喜欢现下的一番好景。”
灼华与璟知两人双双看着语出惊人的翊知,纷纷笑了。
往日里,若是按照她的性子,是万万说不出如此的话的,怕是不再埋怨这北疆天寒地冻就是最好的了。
杨璟知偏头笑看着她问道:“你往日里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吗?见了那冬日里的寒梅便说这梅花傲骨易折,且偏爱在人最为憔悴之际绽放,颇有些出风头的缘故,怎么今日里却喜欢这些来?”
“姐姐这话可是说错了,我依旧不爱寒梅。”翊知歪着头娇笑道,神情熠熠,“梅花在寒雪之后绽放,傲骨天成,自是让人钦佩不已。可冬日里正是养精蓄锐的时节,在这种时机绽放虽能惹得旁人惊艳,终归只它一种,有种特意引人注目之感,显现的与旁的花色不同,这难道不是爱出风头吗?”
“也就你歪理最多,哪里是爱出风头,分明就是你自己不爱,找出来的借口罢了。”
翊知嘟起嘴,哼了一声:“哪里是我的歪理?灼华姐姐也不爱梅花,偏生喜欢开的最为艳丽的桃花,大约也是觉得梅花有些风头过盛。这些也是灼华姐姐说与我听的罢了,对吧灼华姐姐?”说完还不忘摇摇长孙灼华的手臂,似乎是在拉同盟了。
长孙灼华原是抿嘴笑看姐妹两人嬉笑打闹,不曾想杨翊知却拉了她来做同盟,便笑着回道:“寒梅自古以来便为君子雅士追逐之流,虽迎雪而放,不畏严寒,确实惹人怜爱,令人钦佩。”
“灼华姐姐不是喜欢桃花的吗?怎么反而说起寒梅的好来?”
长孙灼华拍拍她摇着自己衣袖的手,笑着回答道:“我虽不喜,可旁的人喜欢,又岂能让别人也同你我一般?”梅花玉骨冰肌,自来便有傲气,喜爱这梅花的又何止在少数?
世人皆是如此,自己喜欢的东西总觉得是好的,以为旁的人与自己一样,也会喜欢,可总归是一厢情愿之故,哪里能真的去强迫别人?
她从小便知自己兄妹二人的位置,想的也开。杨翊知的性子最是容不得沙子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此分明,杨家那样的家庭,也难为璟知一直护着她了。
杨璟知听了长孙灼华的话,与她对视一眼,心知她这是在帮自己开解妹妹了,便抿唇微笑着接口说:“灼华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这天下间貌美之物不尽其数,世人又是如此之多,怎能教旁的人与你我喜爱之物相似?”
“我知道姐姐要说什么,旁人我不管,自己活自己的,又何须在意别人的想法?”杨翊知听两人如此说话,便心知是来对她说教的,皱皱鼻子,歪着头说道,“我自知自己性子执拗,时常让姐姐担心,可这些最简单的道理,我岂有不懂的?姐姐无需担心我便是了。”
大家后院出生的女子,有哪个是心思简单的?
不说别的,单是灼华姐姐,从小被伯父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要什么就给什么,即便如此,她又当真的不知道那些藏污纳垢之事?长孙家的后院又岂是明眼人看见的那般简单?更何况是她们这种母亲早逝父亲不疼的子女了,后母与继弟妹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哪里不知道姐妹两人生存的艰辛?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她哪里还能如现下一般轻松快活的生存?
“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杨璟知神色感慨,满意的点点头。
此间道理她与灼华思来想去甚久,翊知性子最为让人不放心,原不准备如此说教于她,却又想到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不是长久之计,灼华也多次与她商量是否要告诫翊知。
现如今灼华落水,她虽然是受了长孙无忌的嘱托,却也是想通了一件事,若是自己不能自保,何来保全他人之说,因此才下定决心警示翊知。她能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唯有翊知自己能琢磨透这些事情,才能长存下去。
正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园里的亭子脚下,三人缓步上楼进了暖阁。只见暖阁里已然准备好了一切,冬日里煮茶赏雪赏梅到是趣事,怕她们着凉,椅子上也铺好了暖垫。长孙灼华轻睨了一眼一旁的苏锦绣与半弦,她不过是临时决定要过来,暖阁中就已经安置的这么妥当,想来是原先就已经有准备的。
长孙灼华身边的四个丫鬟,是自小便跟在身边的,四人中,唯属半弦的脸面最薄,如今见自家小娘子神色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脸色微微泛红,一时羞愧的低下头来扭着手指。
今日是她当值,四郎君在这当下却出了这档子主意,让几人引了小娘子去静心苑,却也不能让小娘子知道原因,只说是杨家两位小娘子前来拜访,正在静心苑里等着。
她最怕的就是这位四郎君了,一双桃花眼似时时泛着笑意一般,当真是温润如玉世无双一样的公子,可这笑意中却又透露着旁人看不懂的深邃,整个长孙家的人都知道,四郎君并非寻常之人,若是惹了他,只怕不会有什么善果。
而且,四郎君又最是会套人话语的,小娘子卧榻几日,闭门不出,就连亲哥哥也不见,她们也得了指令,不许向旁的人透露小娘子近日里的起居。四郎君却是拐着弯就从她嘴里套了话出来,也不知四郎君是想到了什么,当下却给了话,让她与锦绣姑姑引小娘子出来。小娘子心思通透,是钟灵毓秀之人,怎么会猜不到他们此次的目的?
长孙灼华勾唇轻笑一声,在一旁铺好了毯子的椅子上坐下:“雪后初霁,赏雪煮茶,倒是乐得清闲,璟知与翊知也一起来吧,兄长着人备好的茶,自然是好的,若是只说那些乏味的事情,岂不是辜负了兄长的心意与眼前这番美景?”
这大寒的天气,化雪之日最为寒冷,兄长托了杨家姐妹二人来邀她外出,虽不是远足,却也是严寒难耐,不过是担心那日的警告她不放在心里,还没有想透,想要她好好清醒清醒罢了。看看这就是她当日差点要了她命的地方,也是再次警告她,若是仍旧如此执迷不悟,她们母子三人的将来,只怕也会断送。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一口气,不过是想要提醒她罢了。兄长当真是狠得下心,他必定是知晓之前就已经知晓她会落水,只因她稍微懦弱一点,便能不动声色的任由她遭此劫难,若是她当真遇上了什么危险,又或者是她醒来之后无法理解自己亲兄长的意图,那又该当如何?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她们自小与长孙灼华长大,自然是了解她的,见她这番模样,想必是知道她已经猜到了此番的目的。
杨璟知抿唇微笑,也不明说,只与翊知一同在她身旁坐下,由着灼华给自己添了一杯茶说道:“虽说现在风景正盛,却还是颇为凄凉了。灼华的琳琅园里,那几株千瓣红桃倒是好看,每年春日,那些花儿盛放的似红云一般,每次见着,却不像是寻常一般的桃树。可惜现下还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若是时节到了,那时再临窗作画,闲厅对弈,也颇有一番雅致之意,倒比现在冰天雪地的要好。”
“姐姐向来只爱待在暖阁内室之中,便是当真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自然要去踏青寻景的。大好春色,若只能闲庭对弈,岂不辜负?”文阁刺绣,闲庭对弈这种娴静雅致的事情,自然是要在暮雨时节才是最为合适的,若当真是在春景盛放之际,只怕也会闷得慌。
“你又知道了?”杨璟知嗔她一眼,姐妹两人为一母同胞,虽只相差一岁,可杨翊知也算是杨璟知看着长大的,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在想些什么,“往日里哪怕是让你安安静静待上半天,只怕你也是坐不住,哪里管什么时节出入?”
长孙灼华看着姐妹两人的嬉闹,只当是习惯了似得,便抿嘴一笑,手中煮茶的动作半分不减:“你又岂是不知阿瑢性子?若是哪一天她当真是能赋闲下来,安静的坐在一旁绣花,倒是你怕是又要担心她是否如何了。”
两人虽为一母同胞,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姐姐璟知娴静,抚琴对弈,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妹妹翊知好动,骑马蹴鞠却是她最喜爱的事情。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每每见到璟知为自家妹妹好动不听话无奈而向她诉苦之时,她便颇觉好笑,这两人怎么就能有如此之大的反差?
暖阁之中时不时传来杨翊知撒娇的软糯之声与杨璟知无奈的轻斥的话语,还夹杂着长孙灼华明显带有看好戏的劝和声,倒真是给这冬日里萧索的静心园增加了一丝生机。
“四公子,下雪了,回去吧!”
暖阁之下,透过层层的雪花与腊梅花间,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他身着月牙白秀银丝暗纹团花缎面圆领袍子,银白底子宝蓝绣团纹团腰带,恰与袖口宝蓝色团纹镶边相应,黑发仅用一只羊脂玉发簪束起,却也是一丝不苟。
听了小厮的话,长孙无忌轻笑一声,用手中的折扇摩挲着掌心,随即才在小厮的劝阻下反身离开。
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耳边细细听着姐妹两人打闹嬉笑的声音,余光却透过被她刚才打开一条小缝的窗户,看着腊梅树群里偶尔闪过的宝蓝色袖口,勾起唇角,阿兄实乃长情之人,自小以来,依旧如此喜爱宝蓝与竹青。
“如何?”
不知何时,姐妹两人却已停下嬉闹,静靠在她身边,稍微推开了窗户,同她一样望着窗外的风景。
虽然杨璟知只问两字,她确实知晓究竟在问什么,只望着飘零的雪花但笑不语。
“你即以想通,便不枉辅机花如此之多的心思安排的这些事情。”杨璟知拍拍她搭在窗沿上的手,继续说道,“你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除了阿瑢与父亲,你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与您阿兄一样,自是不愿你再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璟说的是,我自不会再如从前一般。”置身事外确实省心不少,却也是掩耳盗铃,对于解决事情却没有任何作用。
杨翊知却是在这时“咯咯”笑了起来,头靠在长孙灼华的肩膀上,“今日这景色极好,原就是说好了,只谈风雅,不谈俗事,怎么姐姐们却是先违规了?”
“你今日怎如此有闲情逸致,平日里只要你在家中闲坐片刻便是不得安宁,现下怎么会有心附庸风雅起来?你不是说,这只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文人们用来打发日子的吗?”长孙灼华好笑的捏捏靠在自己肩头之人的脸颊肉,好笑着问道。
“那吴下阿蒙也有令鲁子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本事,怎么我就不能有?”
“能,如何不能?阿瑢一向聪慧过人,自然是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