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李安宁

6、傲雪红梅

　　“昨夜似乎又下了雪。”长孙灼华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苏锦绣给她梳妆打扮。
　　“是呢小娘子，如今室外寒冷，昨夜二更开始只落了点冰珠子，三更时分便开始落雪。这大雪下了一夜，外面都已经是银装素裹。好在今晨落雪已停，不碍出门之行。”苏锦绣拿着象牙梳一缕一缕打理着长孙灼华乌黑长发，“静心园的红梅这几日开的极好，香芳泗溢，小娘子在屋子里闷了几天，是否要出去走走？”

　　“这静心园，何时有了红梅？”长孙灼华看一眼镜中的人，轻笑一声,随即又低下头拨弄着紫檀木描金雕花镶玛瑙妆奁。
　　静心园一向是栽种的腊梅，她母亲一向喜欢腊梅的淡雅之风。如今十一月，正是腊梅盛放的好时机，哪里来的红梅？
　　“只怕这红梅，不是旁的梅花吧！”长孙灼华透过铜镜，戏谑地看着苏锦绣，莫不是哥哥见她多日未见客，以为她还未想通，便又请了璟知姐姐前来劝她？

　　苏锦绣见她这样问，便知道借口已然被发现，也不惶恐，笑着为她梳着发丝说道：“杨家大娘子与小娘子亲如姐妹，如今好容易脱了惩罚，得知小娘子病已大好，自然是要过府探望的。恰逢今日日光大好，且腊梅开得极是好看，小娘子也是躺了半月，出去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自那日夜晚兄妹的谈话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是多了一点的诡异。
　　长孙灼华闭不见客，长孙将军忙于战事多日未归，更不遑多说，除了夫人之外，任何人都不曾见她。外人得知将军家嫡女落水已醒自然是要来探望的，却被夫人以“体弱需静养”为由拒之门外。
　　就连杨家大娘子与自己哥哥的探望都不相见，四公子明知小娘子不愿见他，偏生又整日前来,兄妹二人之间的情谊便有些紧张。

　　“既如此，便去走走吧！”
　　“是！”苏锦绣妙手生花，不一会儿便为她绾了一个单螺髻，“小娘子今日戴这个发簪可好？”

　　长孙灼华见苏锦绣手里拿的是铜镀金刻花镶玛瑙石簪，为它的色彩艳丽有些皱眉，遂又在妆奁里拿出一支银嵌粉珍珠蝴蝶坠串珠流苏簪来，“就用这支吧！”
　　“颜色艳丽一点的，也好衬得小娘子的脸色有颜色一些，这支会不会素了点？”
　　长孙灼华勾唇，冷声笑道：“素一点才好呢，若是姨娘见我气色大好，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她的那些作为，岂不是白费了？”
　　“是。”

　　梳妆打扮好一会儿，等出门之时，长孙灼华穿一身烟霞色对襟绸缎短袄，香色纳纱缎彩绣团荷花长裙，配上若病态的惨白脸色，真真是憔悴多了。
　　“小娘子当真不用再上点胭脂？”苏锦绣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略微有些担忧，就是要惩戒小人，也不急于这一时，若是连累了身子骨，到时候再一病不起，可就得不偿失了！
　　“锦绣姑姑不用担忧，我这身子骨，还没有那么脆弱。”长孙灼华理理自己的衣裙，漫不经心地回答，偏头看身旁拿着灰鼠皮子披风的苏锦绣，“再者，姑姑不是一向就教导我，苦肉计最是良策吗？姑姑怎的自己却忘记了？”

　　苏锦绣见长孙灼华脸上满是高深的微笑微微一愣，转而把手中的披风披在长孙灼华的肩头，仔细系好，莞尔一笑道：“倒是奴婢忘了，小娘子如今已不同寻常，思虑了这么久，怕是已经预备了一出好戏了！”
　　“一出好戏必定是要的，就看这看戏的对象是谁了。”她装作没有看到苏锦绣脸上的表情，低头漫不经心的履履宽袖上不存在的褶子回道，“倘若是换了旁的人，只怕还是看不懂的，不在其中，不知其味啊。”

　　“小娘子何须让别人看懂，只要让您想要她看的人看懂了就是。”
　　长孙灼华偏头看苏锦绣，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是懂了自己设这出戏的目的，勾唇笑道：“还是姑姑懂我，看来姑姑是早已经知道这幕后黑手。灼华还得多谢姑姑当日的提点才是，若不是姑姑，灼华此番之行为，怕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了。”
　　“小娘子自小心思缜密聪颖，哪里需要老奴提点？”

　　长孙灼华见苏锦绣神色隐晦，略有些难过，随即抓住她的手，摩挲着她有些剥茧的双手，嗓音略微低沉黯哑道：“姑姑本可以置身事外，无需牵扯进这长孙府的后院之争，做一个闲散的教书先生，如今却被灼华与哥哥拉进这深渊，姑姑可是怪灼华？”
　　苏锦绣本就是高氏专门为她请来的教书先生，是从她出生之日起就一直跟随着她的。虽是和离，却是好容易从满是污秽的后院之中挣脱出来的，本可以做一个闲散之人，也乐得清闲自在，如今却硬生生被她与哥哥再次拉进这女子之争中。

　　“小娘子说的是哪里话？”苏锦绣拍拍长孙灼华的手，“老奴虽自称奴婢，却并非是被逼无奈，而是自愿的。能得此清闲之身，也是夫人多次出手相助，为小娘子谋划也是理所应当。”见长孙灼华仿佛还想要说些什么，忙说道，“再者，为女子者，哪能当真置身事外？小娘子终归还是心地软弱善良，怎知这世上，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有争斗，小娘子还是要硬写心肠才是。”

　　“姑姑当真是看得透彻，为何我娘亲却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呢？”她微微叹声气，若是她娘能有此心思，只怕她也不会存了现在这副心思。
　　“小娘子怎知夫人看不通透？”苏锦绣隐晦笑道，“夫人只怕是看得比谁都清楚，只不过夫人棋高一着，不愿与之计较罢了。”
　　“棋高一着？”长孙灼华不解，如何才算得上是棋高一着？任由妾室为非作歹却不闻不问，这也算是棋高一着吗？
　　“小娘子还小，这后院之事，怕是还要向夫人多多学习才是。”

　　静心园处于长孙府邸的一角，位置颇有些僻静，是一出落得清闲的好去处，因此名为“静心园”，也是长孙灼华与哥哥时常待的地方。
　　正是十一月，静心园的腊梅如今正是盛放的好时节，清浅的香味泗溢，颇有凝神之感。那淡黄色的小花朵虽不似桃花眼里，梅花高寒，牡丹艳丽，却独有一股雅致与清新，到时别有一番风味。
　　园中设有一凉亭，地处高处，正好可以看清整个园子的全貌。
　　凉亭斜前方是一处水池，这正是长孙灼华落水之地。

　　“杨姑娘不防去亭中坐坐便是，如今这刚下了雪，湖边水汽颇有寒意，若是冻坏了身子骨可怎生是好？”半弦引得杨璟知与杨翊知两姐妹前来，刚经过这湖水，杨璟知便停了下来。闺中女儿家身子孱弱，若是再冻坏了，那半弦可就是罪过了。
　　杨璟知挥挥手：“无碍，我不过是见着这湖水似与旁的不一样，便想看看而已。”
　　半弦疑惑了，如何不一样？杨家两位小娘子时常来着园子里与小娘子话家常，这湖便是经常看的，怎么今日就看出与旁的湖不一样了？

　　杨翊知见半弦的神色便轻声笑了，打趣道：“姐姐说的如此深奥隐晦，半弦如何能听懂？”
　　半弦微羞，跺着脚说道：“翊知姑娘又打趣奴婢了。”
　　杨翊知见了她羞红的脸，笑的更加欢愉了。
　　杨璟知含笑瞪了自家妹妹一眼，“你明知半弦面浅，怎么就偏生喜欢逗弄她？”

　　“就是，翊知姑娘就爱逗弄奴婢，待会儿奴婢可要向小娘子告状了。”
　　杨翊知捂嘴笑道：“你这小妮子，就爱告状。”转而对着自家姐姐说道，“姐姐你看，哪里是我爱逗弄她，明明就是这小妮子自己爱逗乐。姐姐可不要被半弦这老实憨厚的脸给骗了，她啊，就是个惯会撒娇卖乖的，就连灼华姐姐都夸她是个机灵的呢。”

　　长孙灼华进了园子便听见到璟知与自己的小丫鬟半弦说笑逗弄的声音，走近一看发现连一向爱淑雅浅笑的璟知都是用手帕捂住嘴唇娇笑，面色红润，喜笑颜开的，也不知翊知和半弦说了什么，她笑着出声问道：“翊知可是又在与半弦说什么玩笑话了？怎么姐姐笑的如此开怀？说与我听听可好？”

　　“灼华姐姐可算是来了。”翊知见她来了，便走过来揽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耳朵边笑着细细说道，“姐姐的半弦可真是个可人的，我家姐姐可是好久没有笑的如此开心了，我在家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都没能让姐姐开怀一笑呢，姐姐不如把半弦给了我可好？”
　　最后一句她望着半弦坏坏的说着，只见半弦忙过来拉着灼华的衣袖憨憨的撒娇道：“小娘子可不要听了二娘子的话，二娘子可会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可不敢跟着二娘子。”

　　杨翊知见她的脸色焦急也不安慰，只是捂着嘴笑，长孙灼华也不戳破，任由两人打趣。
　　“我可知道灼华姐姐的婢女个个都是能干的呢，妤檀和钰笙我就不强求了，雁声也是姐姐的心头宝，也就半弦是姐姐可以舍给我的，不若半弦就跟着我回杨府算了。”
　　半弦急急的扯着长孙灼华的袖子，见她没有说话，脸色也没有变只是在笑着，便以为是答应了：“小娘子，奴婢生是小娘子的人，死是小娘子的鬼，奴婢才不要离了小娘子的身边。”

　　“翊知这是在跟你说笑呢，也就你这傻丫头相信。”杨璟知心知灼华也是个爱捉弄人的，见半弦似是真的急了，看不过去便出声说道。
　　长孙灼华也是抿嘴笑着，点点半弦的鼻尖说道：“平日里看倒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却傻了？”
　　半弦望着偷笑的长孙灼华与杨翊知两人，捂着自己的双颊跺跺脚娇嗔道：“奴婢就知道二娘子在拿奴婢开玩笑，怎么小娘子也拿奴婢说笑了？”

　　随后见长孙灼华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便揽过了被半弦揪着的一只手，“你身子才刚好，又有气疾，这里水汽重，要是寒气入了骨，惹得你气疾发作，再病一次可不好了。”

　　长孙灼华对着她的担心微微笑道：“无碍，不过是出来透透气罢了，咱们就在这花园里走走，若是冷了累了便去亭子里，我已着人在亭子里烧上了炭火，虽说这园子里枯枝烂叶多了些，倒也不失为一道好风景。”
　　“哪里是枯枝烂叶多了些？这里分明就是一片盛放的冬景。”杨翊知挽着她的手臂向亭子走去，后面的下人远远的跟着，主子们的私房话，哪里是她们能听的？“白雪为基，枝干为痕，枯叶为辅，颜色清浅不似春日里百花争艳那样灼眼，看的人眼睛都是疼的，我倒是喜欢现在的一番好景。”
　　灼华与璟知两人双双看着语出惊人的翊知，纷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