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李安宁

11、东京洛阳

　　日子过去多时，她依旧同往常一样，闲暇之余与杨家两姐妹读史谈赋，乍然听到陆氏被禁足，只因其心存歹念，其子无逸因只有三岁还未懂事，被交由另一人抚养。原以为落水之事已然过去，却不想又生出了这等事情，倒是有点措手不及。
　　她还以为是阿兄的手笔，后询问阿兄之时才得知，阿耶不知从何处得知她落水乃是陆氏所害，竟恼怒至极，最后禁足不许再出来。

　　说起这个，长孙无忌也是摸不着头脑，这事他原本就是看在眼里，只是借他人之手来唤醒妹妹而已，却不想被阿耶知道了，反倒是因他之过害了那人。
　　事后仔细想想，倒也未有什么大事，只那陆氏本就心思不纯，若小儿无逸只养在她身边，以陆氏的本性，只怕是要将无逸引入歧途了。

　　此事已过，日子又恢复以往的平和，只一件事，那就是回长安。

　　果然如长孙将军所言，圣人旨意不日即至，“敕书”中言明：右骁卫将军已御突厥多年，未能归至长安，今敕令将军携其亲属即日归于长安，与其同至之人乃城守杨试嵚及其亲属，想来是念其与之同时未归长安，便一同回去。

　　许是天公作美，行装收拾妥当欲出发之际，天气竟是放晴，既然小姐妹是一同回去，她也不在忧愁回东京之后再无交心之人。
　　雪后初霁，虽是化雪之际，刺骨寒风倒是没有，阳光亦颇为和煦，站在园里仰着头，风中腊梅的香味久经不散，面前是千瓣红桃枯了的枝干，打在她仰着的脸上有一种暖暖的触感，呼吸间都有一种暖和的味道在里面。

　　“阿衡，走了。”
　　听到呼声她转头看去，只见阿兄长孙无忌站在圆拱的院门处，着一身宝蓝色镶边象牙白湖绸素面圆领袍，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素面纹路清晰可见，乌黑的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面上泛着浅浅的和煦的微笑，君子似玉一般温润；身后是莹莹白雪与即将败落却未来得及衰败的开的星星点点的腊梅花，如一幅画般和谐入眼，不见任何的突兀之处。

　　她回到：“就来。”折了只桃花的枝干，转身奔向他。
　　此次一去，想来也是再没有可以再到此地的机会，好歹也是住了几年，留个念想也好。

　　因是冬季，边城离东京洛阳距离又遥远，且雪天路滑，待一行人回到洛阳之时，已近年关，整个洛阳城一片喜庆之气，想来是要迎接春节之故。
　　初回洛阳，自然是要觐见圣上的，却不是他们所有人去，而是主帅一人携领其下将士进宫，作为城守，杨家自然也要去。

　　当初再去边城之前，洛阳是有一处长孙家的宅子的，此次回东京，自然也要住原先的宅子，因圣上早已下旨将军年前回京，所以原本留在东京府邸的宅子也重新修葺了一番，当初随父亲去边城之时，她年岁还小，对于洛阳大概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如今再回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丝熟悉之感。

　　一切安顿好之后，整顿休息一夜，长孙晟与杨试嵚一同去西苑乾阳殿觐见圣上，剩下她们留在府中。
　　洛阳不愧为第二都城，圣上自登基之日起，在长安的日子本就不多，洛阳自然会繁华无比。且不说这里气候比边城要好，单是这里的寒风远没有边城来的刺骨，暖阳也是晒的人暖暖的，使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冲动；且洛阳的植物繁多，冬日里能让人观赏的倒不止梅花一种，颇有种怡然春色之感，边城只要一到冬季就是枯枝烂叶一片，哪里能看得着这一片繁盛？

　　“原以为你当真如阿娘所说是出去访友去了，却不想是躲在了这里。”长孙灼华在马车上待了许久未有活动，且她之前又被娘亲在床上压制着躺了许久，身子骨早已躺酥了，原本是想要趁着天气晴好，仔细游游这多年未见的园子，也好等杨家安顿好之后请了杨家两姐妹过来做客，却不想在园子深处看到了据说是出去房友的无忌兄长。

　　待走进便看到了他手中的东西，倒是有些惊讶与诧异，他们昨日才回到洛阳，怎么今日就有人寄来了书信？“刚到洛阳便有人与你书信，这消息倒是灵通，是为何人？”
　　长孙无忌也不避讳她，只把因在手中握的时间长而略微有些皱的信件捋平，便双眸满含笑意的着顺手递给了她。

　　“你与友人的私信，却给我看，当真无碍？”长孙灼华狐疑的看他一眼，迟疑的接了过来。
　　“你我亲兄妹，有何需要避讳？”收回手背在身后，“再者，这信件也不单是给我的，最终却在你！”

　　如此一说，长孙灼华更是不解，却见他依旧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只示意她自己去看也不说话，仿佛在看好戏一般，斜着眼瞪了他一下，低头看了手里的信件，单只是一眼，信件内容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认出了这信件上的笔迹，如烫手山芋般又把信件向长孙无忌所在的地方扔了出去，略显苍白的脸颊瞬间如染了胭脂般红润，似要滴出血来。

　　捂着自己发热发红的脸颊，长孙灼华侧过身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又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模样在里面：“阿兄倒是好兴致，合着旁人来欺负自己的妹妹，来看我的笑话。”

　　那字迹分明是阿兄儿时玩伴的，她虽没有见过本人，若是见过想来也是忘了，她自三岁起就已随家人去了边城，那时候年岁还小，在边城四年，早已忘了东京故人的模样，可这字迹她分明就是从小就看着的，怎么会不认识？

　　“我哪里是合着旁人来欺负你？”听到她这似埋怨的话，长孙无忌接过扔过来的书信，故作冤枉的语气道，“分明就是你自己说不知是谁能如此及时送来书信，也是你自己要看的，我不过是好心为你解惑罢了，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长孙灼华一时语塞，竟被他堵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
　　“再者，不过是世民着人送来的书信，你之前也不是未见过，怎么此次却是如此大惊小怪？”长孙无忌挑了挑剑眉，满眼促狭打趣之意，探过头，在她身侧用带有笑意的声音说道，“莫不是，心虚了？”话语里还略带有故作迟疑与猜测的戏谑。

　　“阿兄若是再如此打趣我，我就要去告诉阿娘了。”长孙灼华被自己阿兄打趣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只恼怒的瞪着他，眼眸一动，便勾起唇角，与长孙无忌露出了相似的笑容，便也学着他压低了嗓音道，“就说，阿兄整日里并不若旁人眼里这般风度翩翩，是个如玉般的少年郎，阿耶的胡子。。。唔”

　　长孙无忌眼疾手快把她的嘴给捂上了，左右看了看，嗓音压的更低了：“不许再拿这件事情威胁我。”当初他因儿时贪玩，趁着父亲休息之余见到了父亲的胡子，后来还是阿衡顶替她认了这事，没想到却一直被她记着，只要有事就喜欢拿这事威胁他。

　　“你若再拿二郎之事打趣我，我就拿此事威胁你。”长孙灼华扒开他的手，一双桃花眼斜着看他，一副得势的模样。
　　听阿兄说，她小时候还在洛阳之时，曾与李家二郎偷偷的溜出去踏青过，说是踏青，也不知是躲去了哪里，害的家里人与李家满城的找，往年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却偏偏不见两人的踪迹，还是两人见外出时间久了，自己摸着出去的路找回来的呢。

　　那时候她年岁小，不懂事，记事也不太清楚，只是从阿兄口中得知，是自己硬是要随着李家二郎出去玩的，还揪着人家的衣服不放呢，硬是缠着人家一起去，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啊。
　　原来是不信的，可架不住阿兄说的真切诚恳，她也有些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了。谁让阿耶曾说她小时候皮实，爱到处乱跑呢！

　　“我刚才仔细看过二郎与我的信件，他不日便于李家伯父上京，据闻会待到年后再回楼烦。”
　　“为何这时回东京？”据她所知，李家曾在大业元年至大业三年，此年间任荥阳太守，后大业四年初，圣人在山西置楼烦郡，任命当时为地方长官荥阳太守的李家主事李渊为楼烦郡太守，主理地方事务，现如今为期也不到一年。

　　“你有所不知，往年这李家均有人回东京过这除夕、元日，虽不知李家伯父回不回来，这二郎却是会回来的。”
　　“到时候若是当真见到了李家二郎，我便要你当着他的面与他对峙，我小时候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厚脸皮？”揪着他的衣襟，长孙灼华把他的身子拉低说着，这话语中，颇为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

　　跟着自家娘子游园的槐序与莺时见郎君与娘子如此姿态，也是习惯了，只默默的一个人看天，一个人看周围的风景，就是不看他们。

　　长孙无忌对着她挤眉弄眼，也不管她的手揪着自己的衣襟是不是有失仪态，只随着她的力道压低了身子：“现如今二郎还未至东京，你却如此迫不及待想要见他，莫不是真如儿时一般还时时记挂着他？”后又把手中的信收进自己的怀里，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肘，手指摩挲着下巴，双眼眼眸一转，又微微眯起，笑的像狐狸一般，“亦或是，除了我与二郎联系的书信和我与父母所知道的你与他之间明面上的书信，你亦与他有书信来往？”

　　“我与二郎之间的书信往来，不都是你自己传给我的？你与阿耶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长孙灼华斜眼看他，“你若是再如此说，我便把你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阿耶，就说你整日里无所事事，还在私底下经常欺负我，让你被阿耶罚去刷马厩。”

　　“你。。。”无忌被她一激，一时语塞。
　　“哼！”头一撇，对着无忌胜利般的哼一声，放开他的衣襟，抚了抚自己因动作太大而有些凌乱的发髻。

　　“嘿，我就说你小性子十足又狡猾，偏偏阿耶和二郎都不信，只说你为人文静大气，有闺阁大家之风，又有闺中女儿的灵动，现下是暴露了吧！”长孙无忌也浑然不在意，只理理自己皱褶的衣襟，又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中颇有调侃之意。

　　“你我乃亲兄妹，你说我狡猾，自己不也是如此？”长孙灼华瞪了他一眼，“不与你多说，我要去游园了。”转身就走了。
　　“我不过是随意调侃你几句罢了，你却跟我急眼，咱俩还是兄妹呢。”无忌也厚着脸皮跟上去，东京的冬季，除暖阳之外，风也是暖的，空气中不知是何种花香，闻着教人略显宁静，也夹杂着这兄妹俩不时拌嘴的声音，倒是有了儿时的童趣。